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还没应这话,就听老爷子喉头呜隆两声,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儿,我就问问。谢谢你的饭, 小安大夫。”

  穆向远朝安鹤一挤挤眼睛, 看来是知道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 季怀邈回来了,他还是皱着眉头,跟阮争先说:“医生说你这得尽快手术, 后天就能做。”

  “那做吧, 不做你们得一直叨叨我。”阮争先耸拉着肩膀说道。

  季怀邈看了眼手机:“扣子下飞机了,我给他叫了车,待会儿就到了。”

  “哎呀呀,你俩整这么大阵仗。”阮争先摸着后脑勺。

  “爷爷,这都是应该的。”季怀邈缓声说。

  终于有空了, 季怀邈转过身跟穆向远好好打了个招呼:“穆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人生处处能相逢啊。我早上还在想, 怎么还没给我发个病友呢。”穆向远笑起来。

  季怀邈想了想, 微微弯下腰靠近穆向远说:“哥,恭喜你升职啊。”

  “哎哟, 哎哟, 求求你忘了这事儿。”穆向远指了指自己手机,“都把我当驴使,今天还发东西让我看呢。”

  安鹤一赶忙拍了下穆向远, 他这才抿抿嘴唇,抬头望向季怀邈:“老弟, 有啥事你尽管开口。”

  季怀邈朝安鹤一点了点头,说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司说说,这一阵子都让我在同安落地,我好来看看爷爷。”

  穆向远一愣,瞟了眼阮争先,季怀邈诚恳地说:“不能让你白帮忙,回头你好了,我请你和安大夫吃饭。”

  “你哪里的话。”穆向远瞅着季怀邈,“我就是在想,没想到我这破官当的还挺有用。你等下,我这就打电话。”

  就在阮争先和季怀邈争辩调班这事儿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瘦高白净的男生走了进来,大着嗓子就是一喊:“爷爷啊!”

  安鹤一和穆向远俱是一抖,看另外俩人倒是挺镇静。安大夫仔细一想,理清楚了人物关系。

  “还有人呢,别激动。”季怀邈拉过阮林的手。

  阮林扭头看过去,一愣,眼睛瞪得圆圆的:“哎呀,这不是帅机长嘛!”

  “大哥姓穆。”季怀邈压住阮林的肩膀,想让他别那么激动。

  “哦哦,穆大哥。上次在视频里,你看起来好健康啊,怎么在这里?”阮林有些急,语速很快。

  穆向远看着阮林,没来由地觉得亲切,安慰他:“和你爷爷一个病,做了手术就好啦,放心吧。”

  “哦哦!”阮林赶忙又回过头去看阮争先,“爷爷啊,你瞒了我好久哦。”

  阮争先推开阮林的脑袋:“多大事儿,我和这位机长一样,做个手术就好了。”

  现在病房里,就安鹤一和阮林不认识了,他主动走过去伸出手,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安鹤一,穆向远的家属,也是这儿的医生。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找我。”

  阮林连忙双手握住安鹤一的手:“大夫好,大夫好!你叫我扣子就好。我是季怀邈的家属!”

  安鹤一笑着点头,表示他已经看出来了。顿了下,他开口道:“你俩都没吃呢吧?我带你们去吃个饭,让俩病号歇一会儿。”

  “对,对,吃饭去。”阮争先摆摆手,“留这儿碍事。”

  被嫌弃的阮林和季怀邈一点不气馁,阮林笑呵呵地说:“我在同安陪你,等你出院了让我哥送咱们回津连港。”

  “小邈你待会儿就给他送回去吧。”阮争先无奈地说。

  等仨家属走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这巧合让病床上的俩人一时都有些缓不过劲儿。

  不过都是熟人也挺好,减少了不必要的矛盾。

  静了会儿,阮争先想着自己是长辈,先开了口:“小穆啊,问你个事儿?”

  “啊,您说。”穆向远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紧张,手攒紧了被角。

  “你们公司这些个男司机啊,都是你和小邈这个帅劲儿啊?”阮争先冷声问道。

  穆向远不敢插科打诨:“我们这成天晒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样。空乘那边可能好一些,他们招聘对长相有要求。”

  阮争先“呵呵”两声,又问了句:“咋都爱找男媳妇儿啊?”

  “……啊?”这一题,穆向远不会答了。

  接着,阮争先又嘀咕一句:“找的媳妇还都挺好看。”

  说完,阮争先自顾自笑了笑,叹了口气:“这路不好走啊,好好的啊。”

  *

  八点半,安鹤一带着那俩小的回来了。

  阮争先迷迷糊糊的,呼噜刚起个头就被吵醒了,他撑起胳膊问道:“吃饱了啊?”

  “饱啦,饱啦,一哥点的都是同安特色菜。”阮林拍拍肚子,“和咱们津连港口味不一样。”

  听到“一哥”这个称呼,其他人是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安鹤一脸热,偏开头:“喊啥都行,随扣子。”

  季怀邈拉着阮林的手,跟阮争先说:“爷爷,你休息吧,我带扣子先走。”

  “刚才我们和安大夫商量了下,以后你和穆机长的三餐,都让扣子负责。”

  穆向远乐了:“这怎么还有我的份儿啊?”

  安鹤一站到穆向远床边,解释道:“我才知道,扣子可是名厨,做饭特别好吃。”

  “我想着咱俩房子空着,让扣子去住。怀邈说他在医院附近订好酒店了,就是不能做饭。我心想咱俩那厨房多新啊,正好请大厨去开开火。”

  “啊,对,开完火说不准咱俩就会做饭了。”穆向远笑着接话。

  “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们啊!”阮林眼睛亮亮地说。

  安鹤一和穆向远同时摆着双手,表示自己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事情定下来之后,季怀邈和阮林走了。安鹤一看了看时间,拉开椅子坐下来。

  阮争先被中断的呼噜再次响起,安鹤一看着穆向远笑着说:“这下热闹了,你快活了。”

  穆向远勾了下安鹤一的手指:“那还得是看见你最快活。”

  “跟你说个事儿,我刚知道的。”安鹤一拉过穆向远的手,把脸颊贴在他手心,“扣子单侧耳聋,右耳是听不见的。”

  “啊?!”穆向远身体一僵,旋即又松懈下来,叹了口气,“怪不得他讲话声音大呢。”

  安鹤一点了点头:“挺不容易的。”

  单侧耳聋对生活和工作的影响,穆向远还是知道的,他默了会儿,扭头看了眼阮争先说道:“有怀邈照顾他,老爷子该放心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轻轻摸着穆向远的脸。他没用力,指腹擦过脸颊,就见穆向远脸部肌肉抽动。

  “痒。”穆向远言简意赅地说。

  “你要好好的,向远。”安鹤一收回手笑了笑,低下了头。

  似乎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安鹤一缺乏一些直视穆向远的勇气。他看着穆向远的手,轻声说着:“向远哥,你对我很重要。不对,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我希望你健康快乐,不要顾忌那么多,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安鹤一抬起头,“如果是因为我不能让你那么自由自在了,你要告诉我,好吗?”

  穆向远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安鹤一会在此时跟他说这些。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好”。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在安鹤一面前做一个完美的穆向远,总是想着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自己消化掉,好让安鹤一安心。

  可现在听安鹤一头一回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情,穆向远有些接不上话了。

  穆向远眉头紧了,鼻头也跟着皱,眼神躲闪,像只慌了神的小狗。

  这样在穆向远脸上不多见的表情让安鹤一瞬间心中一软。他不再坚持,捏了捏穆向远的手,俯身亲了下穆向远的嘴角。

  “休息吧,我回办公室。”安鹤一看了眼手机,“下午手术的病人进了ICU,我今晚得过去看看。”

  “有事找不到我了,给小鹏打电话喊我。”安鹤一笑笑。

  等安鹤一站直身体,穆向远突然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指。不似他们平日里的十指相扣,而是紧紧抓住。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穆向远声音发哑,“那样,那样一点都不帅。”

  一句成年人的剖白,接了一句孩子气的嘟囔,这就是穆向远。

  在安鹤一眼里,穆向远成熟但不沉闷,生动又鲜活地住在他的心里。

  只是近来频频回望,安鹤一发现,穆向远沉稳的时候多了,还在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幼稚。

  “怀邈会觉得扣子是负担吗?”安鹤一放缓了语气问道。

  穆向远摇了摇头:“他们很相爱。”

  “我们也相爱。”安鹤一坚定地说,“我爱你,向远,从没变过。”

  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穆向远却心跳如鼓。他呆呆地看着安鹤一,看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穆向远一直认为自己是安鹤一世界里的一部分,可能占的面积不算大。可今天穆向远深切感受到,远不止如此。

  怕穆向远太激动,安鹤一摸了摸他的额头,安慰地笑了下:“好好休息,别想了。明早科室开会,我来不了,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穆向远扯了个笑,又捉住安鹤一的手亲了亲。

  *

  开完会八点刚过,安鹤一就跟着吴主任进了手术室。今天他给吴主任做一助,做一台儿童髓母细胞瘤切除手术。

  “这孩子没被睡扁头。”吴主任笑了笑,指示安鹤一开颅。

  等安鹤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了,吴主任又补了句:“给咱娃划拉漂亮点。”

  “放心吧。”安鹤一应道,“家里条件怎么样,能承担术后放疗吗?”

  吴主任摇了摇头:“外地来的,也没给上医保。我已经让小鹏去问医院有没有相关的基金可以申请了,孩子还小,不能这么放弃了。”

  “是的,帮一个是一个。”安鹤一清了清嗓子,“开颅。”

  这一扎进手术室,再出来已经下午三点了。安鹤一给穆向远发了个微信,没立刻得到回复,估计睡得正香。

  回到办公室,彭小鹏朝安鹤一招手:“你家来亲戚了?”

  “嗯?没有啊?”安鹤一心想他就没啥亲戚。

  “中午有个男生给你送饭呢,我热了一遍你没回来,我怕再给热蔫了,就放这儿了。”

  安鹤一喝了一大杯水,想了想:“跟你差不多高,嗓门挺大?”

  “啊,对,挺可爱的。”彭小鹏眨了眨眼睛。

  “哎哟,我竟然也有份儿。”安鹤一打开饭盒,瞬间就被香味集中了。

  “小扣子手艺真是不错。”安鹤一把饭盒递给彭小鹏,“帮我再热一遍,谢谢!”

  傍晚的时候,安鹤一去找了卢主任,约好第二天上午做穆向远的术前谈话。

  阮林又去做饭了,穆向远说这小孩儿风风火火的,穿梭在医院、酒店和厨房之间。

  阮争先解释说阮林经手着好几项事业,忙习惯了。

  穆向远和安鹤一比阮林大了快八岁,看人就是个小弟弟。穆向远感叹一句:“年轻真好,气血充足。”

  “老气横秋的。”阮争先笑道,“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