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陷入了对未来无法把控的迷茫中……小时候她也有着类似的回忆。

  因为贪玩而未能练好字,父亲就将她桌面上的一切东西都扔了出去,笔墨纸砚以及她最喜欢的玩偶,甚至还砸烂了她的手机。

  当时的她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恳求和默默哭泣。好在后来她长大了,当父亲再这么对她的时候,她会表达不满,会反击,她会努力说出自己的看法……

  她以为这就是变强大的证明,产生了以后也能掌握局面的错觉。

  但实际上她还是一个很弱小的什么都做不到的人,她还是吃穿用度全都倚靠着家长,还是会被母亲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轻飘飘的被夺走一切。

  说到底她今年也才十八岁而已,眼界和见识都很浅薄。

  朱爱自从发现了钟琼和易宛的事情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钟琼想和她说话,却只能吃到闭门羹。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们都没有声张,连着外公外婆也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钟琼在门外,却等不来任何回应。

  她示意易宛别出声,自己却敲着门,执拗的一遍又一遍。

  她思考着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但两个人情投意合,一个人同另一个人肉与灵的珠联璧合真的是错的吗。对待喜欢的人,她怎么能够无动于衷的相敬如宾呢。

  她忍不住朝易宛看去。

  她想知道易宛对这件事的看法,却又迟迟问不出口。

  易宛怔怔看着钟琼,心里多是苦涩的。

  钟琼又曲起手指在门上扣了扣:“妈,你从小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什么事都没想过要瞒着你。你小时候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我这边吗?”

  一直没有回应的朱爱听到这句话松动了些:“就是因为过分宠着你,我和你爸才分开的。”

  钟琼愣了:“不是你一直跟我说他千不好万不好的吗,我只是跟你站在一条战线上而已啊。”

  朱爱开门后的表情显得异常歇斯底里:“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钟琼喉咙发堵,她一直以为母亲和父亲分开是一件开心的事……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的……

  “妈,你从来都没说过爸一句好话,说得他多么惹人厌,多么十恶不赦……”

  朱爱现在的表现又让钟琼感觉割裂。

  朱爱和她认知中的母亲出现了分别。

  “妈……”

  “别叫我妈。”她将门关上,不让钟琼进来。

  小时候的钟琼英语是不好的,父亲逼迫她学习,以至于她看见英语单词只觉得是扭曲的虫子,到了看见就反胃的程度,是朱爱抱着她安慰她,说父亲是不对的……

  每次父亲责骂她的时候,母亲更是言辞激烈,事后还会和她控诉父亲多么多么过分和无礼……

  当时朱爱的眼中的神情分明不是作假,以至于钟琼被影响到不喜欢父亲……

  但朱爱现在的表现分明是心口不一,之前欺骗了她啊。

  钟琼感觉胸口一阵钝痛,就是因为年龄所限,想要从父母那里听到一句真话都难如登天,只有敷衍和无视,最终渐行渐远。

  有摔东西的声音传来,是朱爱在用物品发泄着不满,那声音让钟琼头皮发麻。

  易宛抬起手,制止了钟琼继续敲门,抬起头,直起腰:“我去跟她说说话吧……”

  钟琼拉住了她,声音颤抖:“我觉得,无论说什么她现在都不会听了。”

  易宛拍了拍她的手:“可这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总不好只有你去沟通,而我只能躲在你的身后吧。”

  钟琼的心脏猛地一抽:“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易宛没有出声。

  钟琼抱住了她,力气出奇的大,但易宛并没有推开她。

  “我会保护你的……”

  “可我也想保护你啊。”

  “……”

  “没事的,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这已经是保护了。”

  钟琼看着易宛,她正温柔笑着,杏眼弯弯,眉目舒展,她温和的模样如同给钟琼吃了颗定心丸。

  钟琼喉咙一哽,握紧了手:“好。”

  虚掩的房门被打开的更大了些,朱爱看见易宛瞳孔一缩,吼道:“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她的桌面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摔的了,杯子和钥匙散落一地,碎片铺陈其中,只剩下手机还被抓在手里。

  钟琼还是没忍住挡在易宛面前:“你有什么冲我来,我喜欢她——”

  朱爱将手里的手机扔了出去,砸到了钟琼的额头上,打断了她还没有说完的话:“你也给我滚。”

  痛意袭来,钟琼下意识往头上一摸,红色染到了手中,她双手颤抖,不敢置信朱爱会伤害她,她抬头朝朱爱看去,希望能从母亲的眼中看到懊恼,可只看到朱爱一双几欲喷火的眼睛。

  钟琼身子一僵,她恍然惊觉也许她并没有被母亲爱过,朱爱想要的只是一个符合她心里预期的完美小孩,至于那个小孩是不是钟琼是无所谓的。

  钟琼失魂落魄,还是易宛将她带走的,易宛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一直咬着唇,最后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就算不在一起也没关系的。”

  钟琼一惊,握住她的手:“不许这么说,我们出去住,我去勤工俭学,我可以朝学校申请补助,我还可以去兼职……会努力学习得奖学金。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易宛叹了一口气,钟琼说这句话充满了一腔孤勇,却也不切实际,每说一句话气焰就弱上一分。

  但她眼神坚定,握着易宛的手也扎实。

  易宛看着她的模样,喉咙发紧。她确信如果她现在点头的话,钟琼一定会这么去做。

  易宛苦笑,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在钟琼的心里,她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

  哪怕抛弃现在的一切,推翻如今的生活,钟琼也要和她在一起。

  “别傻了。”易宛将手抽出,垂眼说着,“高三很关键的。不要为了眼前而放弃未来的大好时光,现在更重要的是学习,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钟琼听完后大力而又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抬眼看向易宛的时候眼底是密布的血丝:“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只是想让你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触及到易宛伤心的眼神,又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她不应该怀疑易宛对她的感情,可是嘴中却控制不住的出言不逊,她有什么理由质疑易宛呢,现在的局面不就是她一意孤行带来的吗……如果她像易宛一样小心谨慎现在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沉默如一阵风,刮遍了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外婆家回到家中的时候,气氛凝滞的仍然在冰点,芳芳喵喵叫着欢迎着两个人,可就算看见小猫也难以让钟琼露出笑容。

  芳芳一直被照顾的很好,就算朱爱对猫毛过敏,仍然没有笼养,给了芳芳最大的自由……

  但朱爱对钟琼和易宛可就没什么自由而言了,朱爱禁止钟琼去跟易宛扫墓,冷冷看着她:“你心思不正,对方妈妈知道了,怕是九泉之下无法安宁。没有人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走这条路,恶心。”

  钟琼再度被刺痛,却放弃了辩驳……

  人活着往往不能怎么开心怎么来,在制度的条条框框里,怎么都是窒息。

  钟琼知道说服不了母亲,只求家里能恢复成以前那样就好,可事与愿违,易宛和朱爱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奇怪。易宛照常仰着笑脸和朱爱说话,但朱爱要不是不理就是直接转身离开,完全拒绝和易宛的任何接触和交流。

  钟琼敏锐感知着已经发烂腐臭的家庭氛围,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拼命多看一眼一眼,努力和她多相处一秒:“答应我,别离开我……”

  “……”

  “拜托。”钟琼抓住易宛的手:“我不想哪一天你突然就消失了。”

  她握得紧,易宛怎么都拿不出,只好安静任由她捏着。她将手放到额头上,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贴着。

  这个夏天过得仓促,有的树叶已经蜷曲便色,风一刮就是枯萎的沙沙声,带着倦叶滑落。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虽然朱爱没有将发生的事告诉黄启,但战火也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的身上……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

  钟琼每每听见他们争吵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家就要这么散了。

  曾经她多么希望这个重组家庭消失,现在就多么希望能留下。

  而造成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结果,正是她的一意孤行。

  钟琼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却没想到那么快,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钟琼从早市排队买了想吃的蛋堡,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中关于易宛的一切已经人去楼空,她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去易宛的房间,原本到处都有的粉色和橙色全都消失,曾经迎风飘然而起的窗帘都拆卸了下来。

  钟琼环顾四周——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钟琼几乎是疯了一样跑离了家里,无论在街上遇到谁都要拽住问一句:“你有没有见过比我稍矮半个头的女生,头发到腰,圆杏眼,懂不懂就瞪眼瞧人,笑起来很阳光好看……”

  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欲哭无泪和别人沟通,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每当有泪要夺眶而出时,她又会生生忍住,怕下一秒见到易宛的时候模样不好看。

  她走着跑着,整个人像是进入了走不到头的牢笼:“易宛。”

  “你个骗子……”

  黄启带着易宛犹如人间蒸发了一样,钟琼不知道黄启清不清楚两人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约定,消失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家中冷冷清清,钟琼失魂落魄。

  当初黄启和易宛搬进来的时候没有通知她,如今走了也一样……没人在意她的感受,甚至连芳芳都被一并带走了。

  她们两个一起留下的猫,凭什么说都不说就带走?

  她看见朱爱的时候特别想发疯,但最终咬牙忍了下来:“我去复习高三的内容了,以后没事不要打扰我学习了。”

  看着钟琼不哭不闹的模样,朱爱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淡淡的惆怅。

  就算发生了任何变故,高三开学也会如期而至,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钟琼本来就是个沉默少言的人,易宛的离开更是让她惜字如金。

  她再次坐回了靠窗的位置,曾经她像右边一瞥就能看到易宛的位置。

  她以为她能忍受的任何寂寞,可在开学第一节 英语课,她同杜漪一对视,心中的防线就漠然坍塌,曾经拼命忍住的眼泪也控制不住成线的落了下来,她只要看着杜漪一眼就能联想到易宛,这样的情绪让她窒息。

  钟琼撑着头,稍稍歪着脖子,看见的却不再是易宛。

  重新回到课堂上,繁重的学习内容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新课本在桌子上垒得老高。

  可她已经很难打起精神去应对了。

  她思绪混沌,几乎从椅子上坐不住。

  钟琼:“老师,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于是……她拉开了旁边的窗户在同学们惊呼声中跳了下去,甚至窗户都没有拉开,只是开了个小边,她是撞碎了玻璃带着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碴落下去的。疼痛席卷而上的时候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钟琼觉得她实在是太窝囊了,忘不掉易宛也就算了,这一跳还给最喜欢的老师带来了麻烦,还不如死掉一了百了。

  可她到底是命大的,再睁眼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易宛正焦急地看着她,她猛地坐起来,眼前的易宛又变成了朱爱的模样。她被朱爱按到床上的时候,痛感才龇牙咧嘴的涌上来。

  “妈,我没事了。”这是易宛离开之后,她第一次叫朱爱妈,她的声音哑着的,唇齿都干涩。这一跳忽然让她顿悟了生命的可贵,她决定往前看……最起码不能给身边的人惹麻烦了。

  马素欣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发觉钟琼每一天都失魂落魄的:“易宛怎么转学走了?”

  钟琼眼皮也没抬:“没什么,她本来就不是这边的人,想回去高考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马素欣点了点头,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却也抓不住思绪。

  正说着,钟琼却起身离开,步履匆匆。

  “怎么了。”马素欣下意识抓住她:“干什么去?”

  钟琼拉上了外套拉链:“去四班买点东西吃。”

  马素欣松开手,笑盈盈:“行啊,我跟你一起去。”

  “走吧。”

  钟琼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走在马素欣的旁边两个人有笑有闹,去宗迎那里拧开一瓶汽水:“你怎么还搞上微信支付了?”

  宗迎笑了一声:“与时俱进啊,要不然找零太麻烦了。”

  “啊……与时俱进吗……”钟琼反复回味着这句话,勉强笑了笑,她也应该与时俱进起来,不能再被过去困住了……

  自那天开始,她也不再回避易宛的事。时间匆匆流逝,地球也没有爆炸,一切好似都恢复如初,最初的撕心裂肺再回忆好像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有时候她早上照镜子的时候会恍惚——原来头发已经长到蝴蝶骨了。

  最初她就是因为看见易宛的长发才想着留头发。

  她笑了一声,默默拿过剪刀,将一头长发胡乱剪短,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要不是高中生不能染发,她甚至想直接换个颜色。

  她的成绩变得浮浮沉沉,终于到高三下的时候彻底趋于稳定,稳坐了年级第一的宝座,远超第二,成为了老师嘴里的好苗子,同学眼里真正的学霸,也变成了朱爱眼里“完美”的钟琼。

  钟琼也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逝。

  毕竟是易宛不辞而别啊,对方都没有念想过她,她又何必傻乎乎想着人家呢?

  她也会和同学出去玩,笑着闹着,仿佛易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不会心急,也不会再莽撞了。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彻底忘记易宛……

  直到有一天在街上的大屏上看到了一首歌的MV,起初只是觉得旋律熟悉,忍不住驻足观看,等看到熟悉的歌词时,巨大的悲伤这才逆涌过来,连着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位扭转。

  被倦怠堆砌的一晚,有你才终结了黑暗。

  易宛……

  钟琼:“易宛……这首歌有你的意思吗?”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到了嘴里,发咸发苦,让她几欲作呕。她如同那日寻找她一样奔跑着,漫无目的地跑着,跑到双腿酸软,肺部都控制不住发出啰音都没有停下,她的喉咙里好似汇聚了血液,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好像身体累一点,精神就能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