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在高三的时候因为参加各种竞赛和集训有了保送的资本,但她仍然选择了参加高考。有人说她是自傲,有人说她想证明自己。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想,但她懒得解释。

  毕业之后大家同老师一起组织了一场饭局,一班二班这两个一直挨在一起的班级,吵吵闹闹中也诞生了友谊,大家都选择了同一个地点。

  钟琼过去的时候路上堵车,等她到了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始了。

  陈敬看着她感慨良多,把之前没收的手机还给了她:“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你可真是没少让老师操心。”话虽如此,但他是笑着说的。

  马素欣在旁边起哄:“就她这样的形象,到了大学指不定多招蜂引蝶呢。”说完还朝钟琼挤眉弄眼。

  钟琼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想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就走了出去。

  在透口气的时间,她遇上了印安容。

  这家酒店四处灯光都很亮,印安容看见钟琼打了声招呼:“嗨。”

  她学了点化妆,眼睛带了美瞳显得分外明亮。

  钟琼朝她走近了些:“差点没认出来。”

  “是觉得我好看了吗。”印安容看着她,眉眼弯弯像是一汪蓝色的湖:“你从来也没认真看过我啊。”

  印安容在易宛离开之后开始奋发图强,钟琼在好几次集训中都遇见了她的身影,但要不是印安容主动来找她说话,她们确实是没什么交集的。

  “哈哈哈,我们两个总是能遇见,算不算有缘?”

  钟琼点了点头:“也许吧……”

  印安容眉毛微微拧起,犹豫到钟琼要转身的时候忽然说:“其实,我知道你和易宛的事情。”

  钟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你指什么?一家人吗,好多人都知道了。”

  印安容目光坚定:“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记忆被重新勾勒,钟琼感觉心脏被刺痛,她张了张嘴想问是什么时候的知道的,但又觉得没必要。她遽然有一种秘密终于又有人分担了的感觉,肩膀一沉,粲然笑了笑,这个笑容里还有许多的如释重负。

  印安容:“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蠢事,但其实……”

  钟琼:“可你也没把我和她的事跟任何人说。起码这一次,你让我心里放松了不少。”

  印安容一怔,然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嘴巴张了张,舌头却在嘴边打了个结,一句话半天没说出来。

  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手上美甲的碎钻闪着光。

  钟琼看着她焦急的模样,问着:“怎么了?”

  印安容犹豫着:“呃……我想说……呃。其实我早上都没起来,本来以为高三的生物钟能延续很久,但第二天开始我就足足睡到八点,今天更是九点半才起床。”

  印安容眼神乱瞟,不和她对视:“你……以后打算去哪里?”

  钟琼双手插兜,低着头:“南方吧,跟别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想总待在一个地方。”

  “这样啊……我知道了。”印安容摸了摸脖子,笑了笑,“我家里因为我保送,又养了一只小奶猫,跟依依的花色很像……其实挺不公平的,依依明明因为我的原因死了,我还要假惺惺养个替身,把一个生命留在我那样的家里,你觉得我算不算坏?”

  钟琼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觉得你怎么样,也没放在心上,以后对小猫好就是了。”她说着又低低笑了起来,如果是易宛那个记仇的家伙,说不定芝麻大点的事都刻在心里。

  钟琼要走的时候,印安容下意识伸出手拽了她:“能、能拥抱一下吗?”

  钟琼不解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疑问,她这样的要求非常让人摸不到头脑,但考虑到以后也未必能再见面,钟琼还是同意了。

  感觉比易宛要高要软,不知道那家伙现在长没长高,胖了还是瘦了。

  虚抱了一下,钟琼就放开了她。

  印安容忽然说:“真是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有波澜。你对别人和自己的事情都这么淡淡的,只有对易宛才有情绪。”她抬头看向钟琼,“你和她谈恋爱的时候一定很热情吧?”

  很热情吗?钟琼怔愣,那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的她不是出去当家教赚钱就是窝在床上,被子一卷,一呆就是一下午。

  钟琼无意识地长叹了一口气。

  “记不清了……”

  “你把她忘了?”

  钟琼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带着颤:“是……”但实际上她的身心已经因为印安容这些话回味起了曾经触碰易宛的感觉,或是看她红了桃腮,又或是很生气地将她拍开。

  明明过了一年多了,却又生动鲜活了起来。

  印安容抬起头:“人和猫有什么两样?”

  钟琼点了点头:“没什么吧。”易宛确实总如小猫一样,爪子轻轻一挠就让她神思不属好几天。

  此时回忆起易宛,已经分不清内心的想法了,刺痛还留在心间,但已经不至于要她发疯了。

  印安容:“要不要和我试试?”

  “什么?”钟琼以为听错了,一脸费解:“什么意思?”

  她懵了,在看见印安容垫脚要亲她的时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猛然给她推开。钟琼感觉这个世界太魔幻了,等去卫生间洗了两把冷水脸的时候还处在震惊中。

  印安容拿着热水等着她,她摆手没有接过:“谢谢……没有这种想法。”

  在印安容失望的眼神中,她快步离开,回去的时候杜漪正和同学们喜洋洋地说这话,看见钟琼大笑着递给她一杯酒:“终于不是高中生了,可以喝了。”

  钟琼接过:“我从小喝奶都比别的小孩多,肯定是海量。”

  杜漪挑眉:“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钟琼摇头,笑着:“没啊,我就是乱编的,还以为只要言之凿凿你就会相信,毕竟感觉大多数人都这样啊。”

  杜漪切了一声:“还敢逗上老师了。”

  “真的不敢啊,杜老师。”

  钟琼对喝酒并没有什么兴趣,整场下来也没有喝多少,人却像喝多了一样倦怠,郝含蕊来接杜漪回家,但杜漪并不着急走,反而凑过来和钟琼说着悄悄话:“我们之前也散过,但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老师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你向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琼诧异,却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放下了。就算再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波澜的。”

  这句话说完,她还在恍惚中,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误,现在终于回归了正轨一样。

  钟琼哼着欧霄的歌,最起码现在她已经可以面对这首曲子了。

  她的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对于不告而别的人,她不想再关注了。

  散场之后她立刻去染了一头红发,如同火焰一样肆意燃烧,不知道这算不算冲动行事。

  回家后她开始翻箱倒柜找到高三的所有书本,她打算彻底扔掉这一切,往前看。

  在高二的一本练习册里,她抖落了一张信封。这本练习册是不常用的,老师只是划了一部分重点题就被抛弃了,钟琼完全不记得她曾经在里面夹过东西。

  邮戳上的日期是去年的六月份,她找来剪刀拆开,最先被拿出来的是一张她和易宛的合照。

  这张照片两个人都没有好好照,现在看来却好像包含了千言万语。

  毕竟是唯一一张合照。

  里面还有一些她们的聊天记录,钟琼看到了她曾经说得话——我不是每天都在见你吗?每天也都在想你。

  钟琼咬着唇,低头怔怔看着,泪滴滴落,她用手去抚,力道太大,直接将洇湿的纸戳破了:“原来当时你在做这种事啊……”

  她又翻出来许多易宛偷拍她的照片,只有模糊的影子或是看不清的眉眼,一看就是快门按的非常仓促。钟琼笑中带泪,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拍这种照片,原来易宛也是一样的啊。

  最后她还发现了她给易宛编的手绳,色泽依旧艳丽,如同易宛一样明媚。她盯着手绳看了片刻,忽然发现这跟她编的有些细微的出入,是易宛单独给她的啊……

  钟琼将手绳在中指上讨来绕去,一会儿笑一会儿流泪,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睛后她整个人又陷入了安静中。但那安静只持续了几分钟,她将存放了她高中物件的箱子倒出,开始在里面胡乱寻找着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的证明。

  整洁的房间被她这么一搞瞬间变得乱糟糟的,可她根本也不在乎,她脑子里的内容比环境要乱的多。当时还以为时间很长,有很多机会可以合照,结果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张合照,几页聊天记录和一个手绳。

  钟琼瘫坐在地上,流着鼻涕和眼泪,她抖着手拿起电话,如同那日找易宛一样播着她的手机号,没人接她又去她的微信说话,可无论发什么留给她的都是红色感叹号。

  钟琼哭到失声,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又一阵的沉默,像是濒死的鸟最后的哀嚎。

  她哭得喘不过气,打开了窗户,迎着风不断咳嗽着:“你怎么……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给我。”

  她喊着:“我怎么这么没用……”

  “连个像样的回忆都留不住。”

  她拧着眉头,眼睛哭到红肿,是马素欣的消息将她从思绪中剥离。

  “要不来来一场毕业旅行?”马素欣愉快的语调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去……”

  “别呀。”马素欣不放弃,“什么都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只要收拾行李跟我们走就行了。就当散散心了,行不?”

  马素欣实在是看不下去钟琼消沉的模样,直接去她家给她拽了起来,这确实是一场说走就走的履行,地点是在地图上随便指的,攻略是一点不做的,完全就是看到哪里走到哪里,饿在哪里吃在哪里。

  旅行确实是一种可以让人身心放松的活动……

  但对钟琼来讲,只是一种假象。

  一旦结束了旅行回到了家中,她又会被痛苦和疲惫包裹。

  朱爱问她:“你想去哪里的大学。”

  钟琼一愣,然后扭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去南方。”

  朱爱手里的水杯应声而掉,她被吓了一跳:“不可以!”

  “好。”钟琼喉咙一哽,扭过头去的眼里全都是怨,声音也高了些,“那我不去。妈,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还想听我说些什么?”

  “你把账号密码告诉我,我替你报志愿。”

  钟琼咬着牙:“不可能。”

  朱爱放缓了语气:“我会请人来帮你报考,绝对不浪费你辛苦考来的每一分,好不好?”

  钟琼听完她说得话,感觉脊背一寒,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也冷了下来:“不用,我都答应你不去了,别试探我了。”

  朱爱根本从她的这句承诺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真诚,女儿长大了,越来越不受她的控制了,密码她不知道,就算钟琼填了个遥远的城市,她也没办法阻止。她努力各种旁敲侧击,也尝试了各种密码组合,却还是没有成功登录。

  “你你说去南方,但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吧?”朱爱问着。

  钟琼猛然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你愿意告诉我吗?”

  朱爱自然知道她问的是易宛在哪里,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钟琼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我可以自己去找,去想办法。我去所有可能的地方旅游,我在那里生活,我在那里留一辈子。”

  朱爱强忍着气闷:“孩子,别离妈妈太远……”

  钟琼起身,将房门打开:“没你事了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可……”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她说出来的话很疲惫,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态度。

  朱爱吼:“你什么时候能听话啊!”

  钟琼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波澜,朱爱伤心却又无可奈何被钟琼推了出去。

  忽略掉朱爱敲门的声音,钟琼走过去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现在该怎么办呢,我要如何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呢?”

  自从旅行归来之后,她都没怎么吃东西,每天几乎都是靠喝水活着,她感觉不到饥饿,也没有进食的欲望。一有空就傻傻翻着和易宛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就有些泪眼模糊。

  她想知道易宛给她留下信封是什么意思?

  是要把所有的回忆都还给她,还是表达她也还爱着,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

  钟琼做了许多的猜测,但实际上易宛根本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结婚证什么的,不就是应该一人一份吗。

  易宛对着趴在她房门口的小屁孩恶狠狠说:“小兔崽子,别在我面前晃!”

  和黄启离开之后,她又有了新的继母,这一次她多了一个弟弟,弟弟和她的年纪差的太多,根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她也根本没有当姐姐的自觉,完全就是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频繁翻着竞赛名单和得奖情况,企图查找到钟琼的蛛丝马迹。

  她一直都很在意钟琼,这是从小就注定的缘分,钟琼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忽视的存在。从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开始,易宛就觉得她好像得了一种怪病,只要不触碰到钟琼心里就会很慌……

  被朱爱恳求着从钟琼身边离开的时候,她偷偷拿走了钟琼的一条围巾,如今已经被水洗到褪色,但易宛仍然当宝贝一样常常拿出来看着,亲着,触摸着。

  她将围巾放在枕头旁边,就仿佛钟琼就在身边一样。

  她在网上还搜了非常多的采访视频,英语考试第一个出考场的钟琼就在其中,她看见封面的人物时就觉得口干舌燥,激动地连续点了两次才进入视频中。

  一水的姐姐真好看的弹幕,让她有些微妙的不爽,有种曾经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钟琼被分享的感觉。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她那么好。

  易宛将弹幕关掉,认真看着视频,画面上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采访中记者问钟琼要去哪里,钟琼表达不会留在省内。

  这句话让易宛的心里活泛了起来,删掉了志愿网站中所有的北方城市,她心跳得很快……难道钟琼也在想着她,回来找她吗?

  她这么想是有些自恋的,毕竟凭什么钟琼这么多年还在等她呢……

  最后她还是改了志愿,如果钟琼愿意来找她的话,一定回来这个地方……她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的地方,也是埋葬了母亲生命的地方。

  钟琼在朱爱的反对声中踏上了旅途,顺着曾经的蛛丝马迹,微妙地探寻到了过去的一角,她的生命竟然是易宛的妈妈给的,多种情绪的杂糅下,让她更想跟易宛见面。

  她换了一身崭新的穿搭,新中式的上衣搭配着马面裙,确保能够吸引易宛的视线。在家门口的时候她沉默地站了良久,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谢绝了朱爱的同行,一个人带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步子迈得急促。被褥已经先一步被邮寄到了学校。

  这所陌生的大学是她在这座城市的第一志愿,也是这所城市最好的985,她根本不在乎专业,只在意学校里的硕士点和博士点,如果找不到易宛,她会继续在这里念下去,直到边边角角都被她看过。

  “驿站离得宿舍并不近啊。”钟琼嘟囔着。

  排队取快递的时候,余光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钟琼愕然,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拍了她的肩膀。

  在激动中等来了一张完全陌生的人脸。

  “抱歉……认错了。”钟琼讪讪的,充斥着失落,她真的是疯了,竟然看谁都像是她。

  忽然背后有笑声传来,清凌凌的直击钟琼的心脏:“钟同学,你是在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