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外,不知道何时开始,几支训练有素且铠甲整齐却没有任何编制显示的军队正趁着夜色,悄悄地逼近宣城每一个城门。

  “来者何人?”驻守城门的士兵刚刚问出口一句话便被简单利落地抹了脖子,这支军队出手便是杀招!

  面对对方气势十足的进攻,宣城护城军慌成一团,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军队很明显受过极其专业的攻城训练,无论是射箭还是泼油火攻,竟然全部都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他们无视所有的攻防手段,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坚定地向前行进,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军队!

  “外援!我们需要外援!”护城将军喊道,几座烽火台上立刻燃起了狼烟。

  而由于宁雨渐当初的那篇“兵无常将将无常师”的论战文章深得祝文帝赞赏,京畿地区的将帅和士兵换防频繁,平日里可以呈互相制衡的情况此刻却显示出十足的弊端,将领看到狼烟却号令不了士兵,而士兵看到新的将领甚至一脸迷茫根本不愿听命。

  京畿地区所有援京力量全部失灵。

  宣城破了。

  “报——圣上!北疆告急!”

  “报——圣上!叛军已经攻入了宣城城内!”

  战报不断地传来,全都是坏消息。

  “咳咳咳!”祝文帝再也支撑不住,一时急火攻心居然直接咳出血来。

  “圣上!”

  “圣上保重龙体啊!”

  “快快快!快扶圣上去榻上歇下!”

  “传太医!太医!全部的太医!”

  宫中此时也已经是乱作一团。

  无人注意的是,崔绍此时居然身着黑色官袍,步履从容地走进祝文帝的寝宫内。

  “你,”祝文帝勉力睁开眼睛,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崔绍平静地回答道。

  “滚出去。”祝文帝抬起手无力地朝门外指了指。

  “省省吧,公公宫女都走了,太医也都走了,如今这寝宫内只剩你我。”崔绍站在祝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皇帝。

  “崔绍,你好大的狗胆!咳!咳咳咳——”

  “少说点儿话吧,省点儿力气,”崔绍在龙榻前慢慢踱着步, “我的要求很简单,废现太子,立景珏为太子,只要你写,宣城和北疆就都保得住。”

  “你!竟然是你!”祝文帝气得呼吸深重,带着胸口也在大力起伏, “来人!”

  “呵,”崔绍居然轻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来的,圣上。”

  紧接着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除非我让他们来。”

  那几支地狱军队长驱直入进宣城后反而安静下来,静静把承乐宫围成一只铁桶,仿佛是在示威又仿佛在告诉宫内的人,自己是一只有主人的乖巧听话的狗。

  “圣上,拟旨吧,我有耐心但不是很多。”崔绍好整似暇道。

  “景珮!咳咳咳!景珮在哪!”

  “景珮和季从礼都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崔绍轻笑一下, “圣上如果不肯写,我就不能保证他们还能不能在应该在的地方了。”

  “你!”祝文帝气得指着崔绍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你为什么咳咳咳!为什么非要景珏!”

  “没有什么为什么,快写吧,这样还能留圣上和景珮最后一点体面。”崔绍语气中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

  很快,养精蓄锐的羯人主力军变重新卷土重来,宁风眠一边带着几名副将指挥进攻,一边还需要护着已经重伤昏迷的秦松,从来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宁将军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人倒下就再没能爬起来,将士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呼……呼……”宁风眠感觉自己的胸腔火辣一片,肺仿佛成了一个鼓风机,每呼吸一次就让胸膛被烤焦一次,连呼吸都带着血味儿。

  他太累了,思维已经混沌成一团,远处壮阔的北山山脉已经开始覆上皑皑白雪,圣洁而高远,北疆的风吹到脸上宛如利刃割过,这样的气候可真不适合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就应该被养在烟雨温柔的江南,懒洋洋地睡在锦缎堆里。

  宁风眠身上很疼,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被泥浆封住动一下都很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咻——”一支箭射中了胯下的黑马,马儿吃痛受惊一下子把宁风眠和秦松全都掀翻在地。

  被这么一摔,秦松居然转醒过来了,迷蒙地睁开眼: “宁将军,咳咳,我对不起你,我没给你守好北疆。”

  “这时候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宁风眠挣扎着站起来, “打好这一仗再说!”

  “能有机会……呼……和宁将军并肩作战……呼……我秦某死而无憾!”秦松倚着自己的刀,挣扎着要站起来。

  “军人死在沙场,实在是个好归宿……”宁风眠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圣洁的雪山之下,有一匹烈马正在朝自己奔袭而来,是赫连翔的马,甚至还离着那么远,宁风眠都可以看到他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烈马,在飞扬的沙尘之中,宁风眠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是沈槐之,餍足的小狐狸懒懒地趴在丝被中,手指之中缠绕着自己浴袍的衣带,眼神温柔缱绻,全是情/事后的慵懒困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婆娑的竹影温柔地洒在他裸/露在外的满是红痕的削薄背脊上,安静的房间只剩下鸟鸣,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却是现在风沙硝烟与血污之下遥不可及的一场美梦。

  可能要食言了,宁风眠用尽最后的力气护着秦松杀掉靠近过来的几个羯人壮汉,喘着粗气弯下腰在心中对远方的小狐狸道歉,对不起。

  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袭而至,四周突然响起奇异的惊呼声,仿佛是惊喜又像是惊吓,宁风眠抬头朝赫连翔的方向看去,却见他已经勒紧了战马,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宁风眠的后方。

  发生什么了?

  震颤声越来越大,风沙四起,宁风眠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就已经掠过熟悉的匹匹战马,是在中营中休整的北疆预备军!

  这支预备军很明显已经吃饱喝足,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全都英姿勃发且分工明确,一部分将士负责救回前线的将士,一部分负责掩护兼进攻。

  怎么回事?

  宁风眠眼前一闪,一抹如雪的纯白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照夜!

  而照夜上的人则是……沈槐之!

  宁风眠:!

  “你,咳咳咳!你来做什么?胡闹!”宁风眠竭力保持着作为将军的最后一点威严, “回去!”

  沈槐之仿若根本没有听到,脸色铁青地拽起宁风眠全是血污的衣领吼道: “闭嘴!”

  “你是谁?”秦松没见过沈槐之,看这陌生人相貌清俊文雅一身白衣斯斯文文也不像是个武将, “如何在北疆军中?”

  “这是我内子,”宁风眠此刻居然还认真向秦松介绍道, “有些顽皮。”

  秦松:……

  早就在军中听闻宁将军的夫人剽悍无匹蛮横霸道,今日见面就听见他朝将军吼闭嘴,果然挺凶啊……

  万万没想到宁将军是个耙耳朵啊……

  “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果然——”

  “闭嘴!”秦松话还没说出口,沈槐之和宁风眠就异口同声朝他吼道。

  秦松:……

  “和我回中营。”沈槐之继续吼道。

  “不,”宁风眠坚决地摇头, “我必须在这里。”

  “呵,你在这干什么,”沈槐之仿佛和宁风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冷言冷语道, “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留在这里给人当头彩拿吗?”

  秦松:……好可怕啊……

  “将军岂可临阵脱逃!”宁风眠不肯走。

  “呵,”沈槐之懒得再说什么,轻飘飘地望向秦松, “秦将军,得罪。”

  说着一把操起秦松的那把刀直接放自己脖子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碍手碍脚给人当靶子,我也可以随时准备去追你。”

  秦松:……真的好可怕啊……

  最后,宁风眠和秦松还是跟着沈槐之走了,主要是中营替补上来的将士一看就已经拟定好了作战策略,而且明显休整充分,值得信赖。

  中营处于真正储存粮食的大本营与正面战场之间的中间地带,是专门用来给战士们用来休息医疗和补给的地方,也是防止敌方直接攻陷大本营的缓冲地带。

  中营本是打仗归来的将士最为渴望的地方,因为到了中营便意味着能够吃饱喝足能够稍微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可如今就连中营也失去的吸引力,所有的将士全都无精打采,这很难办,一旦失去了锐气,就只会输。

  远远的,在浓浓的夜色中,宁风眠看到中营军帐外的袅袅炊烟。

  紧接着,就有一队士兵直接冲了出来帮忙接手安置这伤员,一小支士兵朝着宁风眠的方向跑来,领头的那几个满脸欣喜,冲到了宁风眠的马前都还在手舞足蹈。

  “宁,呼——宁将军,呼——咱们有粮草了!都是最好最好的粮草!呼——”那士兵在宁风眠的马前来了个急刹车,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地说道。

  “粮草?哪来的粮草?谁送来的粮草?”宁风眠急问道, “不可劫掠百姓你们知道的!”

  “不是,呼——是,是夫人!”那士兵总算是能勉强说完一句话了,宁风眠看着这士兵终于想起,这便是当初他吩咐去监视刚嫁入安西侯府的沈槐之的士兵之一,他确实认识沈槐之的脸。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一路一言不发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小狐狸。

  “哼。”沈槐之看着一眼脸上写满骄傲,疑惑,幸福,感激等复杂情绪的将军,只清冷高傲地回了一声鼻音,然后翻身下马抱臂等着。

  夜色中,一身白袍的沈槐之如同远处的北山山顶一样温柔圣洁不可亵渎,远处通明的灯火给眼前这一人一马勾勒出一层融融的金光,宁风眠恍然发现,沈槐之精致英俊的脸已经不再如去年此时的天真大胆,仅仅过了一年便成熟不少,他的小狐狸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你不是军人,让何勇带你回去!”宁风眠回过神,眉宇冷厉,战场不是开玩笑的,小狐狸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喜悦的气氛简直堪比过年。

  “听到了吗?将军,我如果不来,你的兵你的马该怎么办?”沈槐之也动了气,仰着的脸上一脸倔强中已经显出一股怒气。

  是沈槐之带来的粮草?!宁风眠想起刚才那士兵没有说完的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软,整个人都被一种柔软击中,沈槐之啊!

  宁风眠没再说话,利落地翻身下马,在因为喷香充足的饭菜而陷入狂欢的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把抓住沈槐之的胳膊把他拉入自己的营帐中。

  宁将军的军帐里很安静,在帐外排山倒海的笑闹声的映衬下,帐中显得更加安静了。

  “我不来行么!你有粮草吗?你有箭矢吗?”沈槐之一把甩开宁风眠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手, “给我放开!”

  “我都听中营的将士说了,你就这么去迎战,你骑马冲到最前面,你有考虑过我吗?”

  “槐之。”

  “你在信中怎么说的,你说要我相信你等你,我这样等得到你吗?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槐之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个……”沈槐之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有什么分寸!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唔……”

  沈槐之的火没有发完,那些不好的晦气的不吉利的话就被宁风眠的吻堵在了嘴里,不准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说出来。

  宁将军的嘴唇干燥皲裂,这个吻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战场特有的硝烟味道,沈槐之有些怔愣,血与铁,这才是他心目中宁风眠应该有的样子,而就在沈槐之愣在原处的这一瞬间,向来懂得抓住瞬息万变机会的将军毫不犹豫地钳住沈槐之的下巴撬开他的牙关,攻城略地般攻击性十足地在小狐狸的口中扫荡。

  沈槐之的手贴到了将军冰冷坚硬地铠甲上,而将军的口腔却如此柔软滚烫,简直快要把他给烧化了。他有很多的愤怒也有很多的委屈,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心,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只有唇舌这一个发泄渠道,于是只能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他紧紧箍住将军,难得地激烈霸道地回应这个根本无法结束的吻。

  清澈的液体从二人唇舌相交的地方溢出,顺着沈槐之优美好看的下颌往下流,一片清亮,靡丽非常。

  愤怒,担忧,委屈,生气,喜爱,迷恋,妥协,不安,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这个绵长又激烈的吻中。

  沈槐之想起刚才宁风眠颓然站在战场上的样子,黄沙迷眼可是将军依然一身傲骨迎向会要他命的敌人,我差点儿就失去他了,沈槐之痛苦地闭上眼,眼泪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开始小心地询问将军要不要用饭,沈槐之终于喘着粗气艰难地推开将军。

  “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沈槐之一边肩膀仍被宁将军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但依然故作轻松地努力耸耸肩, “家里的银钱全部换成你的粮草和箭矢了,怎么办小纨绔破产了……”

  “没关系,宁某有这个荣幸邀请沈公子日后一起讨饭吗?”宁风眠凝视着沈槐之,用手不断地擦着沈槐之的眼泪。

  “谁要和你一起讨饭,”沈槐之挪开大将军的手撇撇嘴, “赶紧吃饭吧大将军,脸都被你搓秃噜皮了。”

  赫连翔震惊地看着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的北疆军,这哪里是两天没吃饭的军人?!

  时隔一年,宁风眠终于可以拿赫连翔的人头告慰吴樵的在天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