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负责值守的秦松站在高高的角楼之上,感觉远方有一层怎么也看不清且十分诡异的灰雾,这灰雾正在十分缓慢地朝这边蠕动,他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团灰雾又没有蠕动了。

  “奇怪,”秦松对身后的副将吩咐道, “今晚有点儿不对劲,让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是。”

  话音刚落,一枚铮亮雪白的信号弹在暗夜中爆炸开来,亮光瞬间照亮整片戈壁也照亮了那团灰雾,秦将军的预感很准,那团奇怪的灰色并不是什么灰雾,而是羯人整齐划一正在前进的骑兵!

  “羯人夜袭!吹号列队!快!”秦松吼道。

  嘹亮的号角响起,所有北疆戍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集结,其中曾经由宁将军带领的长阳军速度最快。

  赫连翔看着光禄城灯火通明的城墙,突然笑了起来,左手握拳举起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对着赫连琦真嗤笑道: “ “嗤——,走到这儿他们才发现,就这侦察水平,跟过家家似的!”

  “你不能老是把秦松和宁风眠比,这不公平,”赫连琦真佯装批评道, “毕竟和宁风眠相比,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倒要看看他能防守到什么地步。”

  光禄城城墙上一片忙碌,弓箭手和投石器已经全部都被推了出来,城门紧闭,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远方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厉箭,一下子深深地射入城墙上的木质屋檐,原本紧绷到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代表开战的号角吹响,双方开始交锋,没有获得与羯人的充分实战经验的秦松很快落入下风,火把爆裂的火光照亮他满是血污的脸。

  “咻——”一支箭矢射中秦松的战马,秦松跌了下来,头恰巧摔到一块石头上,秦松开始耳鸣,脑中不断持续的鸣叫仿佛是一个长且急的警报,他的视线被新流下来的血糊住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感觉有人想来扶他,又感觉有人在大喊着和他说话,可是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秦松在耳中巨大的轰鸣声中咬牙举起大刀就朝那些模糊的羯人人影身上砍去,这场战役不能输!

  这时,一抹纯白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浓稠如墨的黑暗,直接向羯人骑兵队列撞过去,以一个万分精准的角度大喇喇地将羯人的骑兵队列冲散开来,简直张狂到无法无天!是宁风眠雪白的照夜。

  “宁将军!”

  “是宁将军回来了!”

  “真的是宁将军!”

  “啊!宁狗!是宁狗!”

  一时之间,战场上无论是羯人语还是祝语,统统都在说着宁风眠的名字。

  “呜————”羯人的号角响起,所有的羯人骑兵都在后退,暂时安全了!

  宁风眠扶住秦松: “不要乱动,你的手脱臼了。”

  “宁将军,多谢!”秦松也不客气, “你的腿?”

  “没事。”

  “欺君是死罪!”

  “没关系。”

  “为何助我?”

  “良将难得。”

  “我不是什么良将。”秦松摇摇头面色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别的。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我如今都要齐心协力,打好这一仗!”

  “好!”

  黑夜是漫长的。

  天亮之后,宁风眠骑着照夜在朦胧的晨光之中重新整肃军队,宁风眠的出现仿佛给整支军队都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将士望着眼前这位传奇将军,都不由得心生向往,一边欣慰于宁将军的腿已经痊愈,一边放心地把自己全交由宁将军指挥,之前一脸颓败的军队此刻居然重新变得杀气腾腾信心满满。

  点完兵后,宁风眠便拉着秦松去正骨,便听到有将军慌忙跑进军帐中: “报告将军,粮仓,粮仓着火了!”

  “什么?”宁风眠和秦松俱是震惊地往外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为要紧就是粮草充沛,将军绝对不会带着自己的兵去打饿肚子的仗,那一定会输。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被烧焦的苦香,军营所有的粮仓仓顶全都在向上冒着浓烟,士兵们全都叫嚷着提桶灭火,只可惜北方秋天天干物燥,除了将士们拼命抢下来的些末粮食,绝大多数粮草没多会儿就被烧了个精光,

  “怎么着的火!”秦松大喊,而宁风眠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崔绍好手段,没了粮草就相当于是将北疆拱手相让了,难怪刚才赫连翔吹撤退号角吹得这么利索,他知道我们根本赢不了,就更加没必要让他们的羯人汉子去做无谓的牺牲。

  “要不我们先去找老百姓们借点儿?”一个副将建议道。

  “不可。”宁风眠果断地拒绝了,长阳军向来纪律严明,宁将军虽然从未短过自己将士的吃喝,但是更不允许将士吃拿老百姓的食物。

  “报告将军,兵……兵器库!”一名武将匆匆跑来禀报道。

  “兵器库又怎么了!”

  粮仓和兵器库以及伤病医苑全都建设在整个北疆军队的大后方,相距并不是很远,宁风眠和秦松很快就赶到兵器库,却看到库门口站着数个士兵,全都呆呆地望着仓库内部,见到宁将军和秦将军来了,就都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宁风眠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可却还是被兵器库中的场景震惊到了。

  库中所有的箭矢全部都被砍断折损,无一例外!

  羯人擅骑射,因此与羯人对战的时候,射箭几乎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可如今却一支箭矢都没有了!

  宁风眠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道: “老百姓家里的铁器不可动,从现在开始,把城中所有庙宇中的佛像全都熔化来铸箭。”

  祝朝信佛,佛像大多都是铁水铸造,如今危难之际还要灭掉全部的佛像来做箭矢杀人,这对于老百姓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天打雷劈。

  “将军三思啊!”

  “三思什么?还有什么时间思?!没有武器没有粮食,难道现在去求菩萨保佑我们赢吗?”宁风眠难得地动了气。

  “吱嘎——”何勇带着一身露水悄悄回到安西侯府。

  “怎么样?”沈槐之连忙问道。

  “崔绍这老贼,烧了北疆的粮草,还毁掉了北疆军的箭矢,现在宁将军正在发动国境各城官员熔掉大大小小的佛像来铸造箭矢。”何勇日夜兼程地打探消息,十分疲惫,未曾注意到沈槐之的脸色大变。

  “灭佛熔金……灭佛熔金……天呐!提前了!”沈槐之呆立当地喃喃自语道。

  沈槐之还记得,在有关宁风眠的不多的史书记载中,关于宁风眠最后叛国通敌然后株连九族的罪状其实有很多条,是字面意义的罄竹难书。印象中史书摘抄了几条,其中就有一条“熔金灭佛毁人仁道”,可谁也不知道的是,史书上这冷冰冰的八个字后面,却是宁将军手无寸铁无力护佑的无奈。

  人人以为宁风眠熔金灭佛是专横跋扈地毁人信仰,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

  还有什么?粮草被烧?沈槐之知道了,崔绍让宁风眠饿着肚子打仗最后必输无疑,到时候随便给他安什么罪名都可以!

  “我草!还好我的预感真的是准的!”沈槐之立刻叫来何勇, “我们现在就出发!”

  从行江城到宣城的这一路,沈槐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崔绍的阴谋已经败露,他便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他现在就需要宁风眠死,这一战或许就是历史上那场把宁将军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那一战!历史在自己穿越的那一瞬间或许就发生了改变,或许有什么“祖母悖论”,但至少我沈槐之现在还在祝朝,至少得让后世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一战发生了什么?那一战中宁风眠放纵将士大肆抢夺城中百姓粮食,然后通敌叛国。

  沈槐之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将军要去劫掠老百姓的粮食,而刚刚何勇的话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不是他劫掠,是崔绍把军队粮草全都毁损殆尽后还把老百姓的粮食全都一并毁掉,好让宁风眠必输无疑,然后再把这个劫掠的罪名安在宁风眠身上。

  算盘打得很好,我在千年之后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崔绍不知道的是,我不仅仅是个特别能花钱的纨绔,还是个。

  于是沈槐之这一路都在购买粮食,各种粮食,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都换成了粮草,并且在安西侯府安顿下来后就开始让王大娘和孩子们一起制作可以久放不坏的干粮。

  如今真的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沈槐之这么卖力的赚钱,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散尽千金保我将军性命,我一定要让我的将军美梦成真!

  沈槐之和何勇带着巨量的粮草出发的同时,赫连翔并没有给宁风眠太多喘息的机会,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被当面烧了粮草和毁了兵器,原本因为宁将军回归而大增的士气又一次低落了下来,好在有宁风眠指挥得当,北疆军并未显出颓势,战场上双方战况十分胶着。

  “呜——”是羯人撤退的号角。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秦松气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问道。

  “他们想拖死我们,”宁风眠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颓丧的将士, “赫连翔很清楚我的作战风格,我喜欢速战速决,而他知道我们没有粮草了,打一会儿就撤,等我们稍作休整就又来打,便可以几乎在不损失什么兵力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给拖死。”

  果然,没等多久,羯人进攻的号角又在戈壁滩上响起。

  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羯人在他们熟悉的地形里不断地溜着祝国的军队,直到北疆军被拖得疲惫不堪,赫连翔才果断地发起进攻。

  一时间箭矢乱飞,不断地有将士倒下,整个戈壁滩都被染红。

  这样下去不行!宁风眠今天骑是的一匹纯黑的战马,他使劲夹了一下马肚子一举当先向前方冲去,有如一条蛟龙咆哮着冲进羯人的骑兵阵之中,打散他们的阵型至少可以暂时拖慢他们的速度,没多久将军手中闪着寒光的重剑就被喂饱了鲜血。

  “当心!”紧跟其后的秦松冲上前来抱住宁风眠的背努力把他压低,然后宁风眠就听见钝器打到人身上的闷响以及秦将军口中忍耐不住的痛哼,秦松滑落马背。

  宁风眠回头一看,是赫连翔!宁风眠抽回那把血槽里还在淌血的重剑,直接朝赫连翔盔甲的缝隙中刺去。

  “啊!”赫连翔铠甲裂开,代表着羯人骄傲的绿松石掉了一地,铠甲缝隙中立刻涌出一片红色,赫连翔立刻捂紧腹部,喘着气朝宁风眠恶狠狠地叫嚣道, “宁风眠你给我等着!”说着便再次撤退。

  已经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粮草,这场仗必输无疑了,满身都是血和伤的宁风眠牵着驮着重伤昏迷的秦松,带领着狼狈不堪的将士往回撤,赫连他们撤回是为了吃饭休整,而他们回去又该让将士们如何补充体力呢?

  宁风眠头一次在自己最为熟悉最为擅长的战场上感受到了迷茫。

  而一直在丞相府的崔绍却笑了: “饿了北疆整整一天,也应该差不多了,宣城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