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将军重伤昏迷的时候,那齐延年还来安西侯府看望过您呢,什么人啊真是,他怎么好意思站在您面前的啊!”覃烽还在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道。

  “他来看过我?”宁风眠皱眉道,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候将军您还昏迷不醒呢,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来确认将军您是不是……没了的吧!”覃烽更生气了,又不敢发作只能轻轻锤一下树干道, “他肯定是来看自己的惊雷响为什么没有炸碎你的!”

  “不要感情用事。”宁风眠沉声道,齐延年居然在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来过安西侯府,为什么不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再来?他真的只是来看看为什么自己制造的惊雷响会失手的吗?

  “他来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嗯……”覃烽努力回想, “除了和宁老侯爷寒暄了一下以后,就是坐在你的床边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他说虽然他知道将军您不信神佛,但是他还是会去宝元寺拜古佛为您祈福,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您早日康复,呵,我看他肯定是心虚了。”

  宝元寺?古佛?

  宁风眠和齐延年在之前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是,这位擅长制造杀戮机器的工匠和身为军人的自己一样,都是不信神佛的。

  齐延年不可能去宝元寺,就算他去,也不会说明白他去拜什么佛,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宝元寺都有些什么佛,所以才只能说出一个“古佛”的字眼,因为宝元寺确实只有一座古佛,其他佛像都是用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新建起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尊古佛其实是有名字的,燃灯古佛。

  覃烽还在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可宁风眠却从这句覃烽觉得异常虚伪的关心中提取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信息。

  齐延年说的去宝元寺古佛面前为自己祈福希望自己日后平安顺遂,或许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位置——如果齐延年对自己还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心的话。

  “走吧,齐宅不需要盯了。”

  “啊?”

  “没太大必要了。”

  *

  沈槐之终于回过神来,那张纸仿佛着了火,烫得沈槐之一下子把它扔在桌上。香灰尽数散落,纸上的印痕又重归了无痕迹。

  是雨渐,是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的压痕!沈槐之不可能认错,雨渐的碧玉扳指和宁风眠的白玉扳指是一模一样的一对,之前他对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还有过意见的。

  而那扳指制造出来的印痕,他作为宁将军的枕边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要求宁将军不要取下左手大拇指戴着的那枚白玉扳指,于是自己的脖子上,手腕上,腿上都会被印上那个繁复独特的花纹,这就是另一枚扳指的印痕,绝对不可能有错!

  所以这么丑的字是雨渐用左手写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字迹,却忘记自己左手戴着和哥哥一样的扳指。

  而纸上歪七八扭的六个字“春祭整月可猎”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槐之眉心紧皱,他有了一个十分不祥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既然是放在内袋里,想必也是和崔绍有关的重要物件。沈槐之突然想到宁雨渐在历史上是之后编撰《祝书》的大史官,而未来的朝堂……是崔绍在一手遮天。所以将军的污名不仅仅是崔绍一个人的功劳,宁家老二居然也出了一份力在里面!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六个字的具体含义,但可想而知,这应该又是崔绍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引出深藏的宁风眠。

  ——他也确实达到目的了,沈槐之想起将军腹部那条新添的伤痕就恨得开始咬牙。

  阴毒的崔绍,为了不让宁雨渐背叛自己,甚至让他亲自来写这六个字好坐实他陷害自己亲哥哥的罪名,这样宁雨渐就成了崔绍手中的玩物,历史不就可以随他心意发挥?

  沈槐之简直无法想象将军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站在崔绍那一边时的心情,他赶紧捡起那张纸,努力把上面残留的香灰抹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原样叠好,和字典还有账本什么的又全部都原样放回到了内袋里。然后迅速跑到里间脱衣钻进被子里,营造出一副自己早就睡熟了的假象。

  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叩叩叩……”随即就有人开始敲门了。

  “沈公子?沈公子您睡了吗?”门外有人问道。

  “谁呀?”沈槐之心脏狂跳,还要装作一副被人无故吵醒的样子,简直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演技才勉强镇静下来,把说话的调子拖得老长,显得又倦怠又不耐烦, “本少爷都睡了,你们客栈怎么回事,是诚心不让客人好好睡觉的吗?”

  “小的不敢,只是刚才沈公子您吩咐的那夜宵,也有别的客人也吩咐了,然后那客人吃了说不舒服上吐下泻的,小的怕您也不舒服,这不就赶紧先给您送点儿药,以防您如果晚上也不舒服的话,也好先压一压。”门外小二的声音谦卑无比,显得十分抱歉。

  “不用,我好的很不需要药,你回去吧别吵大爷我睡觉。”从屋外听上去,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沈槐之的态度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爷,您还是让我给您送进来吧,要是晚上您真生病了找不着药也请不到大夫,小的可怎么担待得起呀。”屋外的小二也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就放门外,我一会儿自己拿!”

  “不行啊爷,要是放门外被猫啊老鼠什么的偷咬可怎么办!”外面的人似乎铁了心的要进来。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一时不知该应对才好,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跟烽锻炼身体学武艺的机会了。

  “叩叩叩!”房门敲得又响又急,不仅如此,屋外分明还有其他脚步声,似乎打算随时破门而入。

  “沈公子?”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如果那些人破门而入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隔壁没有人怎么办,如果他们把自己抓走了宁风眠怎么办?

  对了那个内袋!沈槐之念及此,偷偷下床然后光着脚几乎匍匐着爬到桌边,无声无息地把内袋揣进怀中然后放到床下藏好,自己被抓没所谓,但是这个袋子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吱嘎——砰!”隔壁的门开了,还因为开门的力气太大而撞到墙上发出巨响。

  “你们吵我家老爷睡觉干什么?我家老爷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了,把药交给我,他要不舒服了我给他熬。”一个男声十分不满地大声嚷道。

  竟然是宁风眠,不是,是陆川的声音!沈槐之立刻松了一口气,将军回来了。

  这一下动静就真的搞大了,隔壁好几间房间都被吵醒开始叫骂起来。

  —— “外面在干什么,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 “这什么晦气客栈,我它妈明天就要退钱!”

  估计那监听之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不好交差,沈槐之拽着被子听见外面小二连连地道歉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既然将军已经回到自己隔壁房间以后,沈槐之终于放下心来,今天一晚上经历的种种均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几乎没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宁风眠就敲开了沈槐之的房门。

  望着眼前已经打理完毕衣着整洁素净的陆男仆,头发蓬乱眼皮耷拉明显还没睡醒的沈槐之使劲打了个呵欠问道: “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沈老爷子要过寿了,咱们得去寺里拜一拜为他祈福。”

  “啊?”和宁风眠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宁风眠他老人家还有这种嗜好,沈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宁风眠居然十分严肃地点点头,仿佛这是件天大的事情, “并且我已经差人去和宝元寺的住持说了,今日城北沈家独子沈槐之要为父亲六十大寿做一场大祈福,所以要封寺半日,所以你现在就要去洗漱,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啊?”沈槐之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没坏,是宁风眠的脑子坏了。

  直到沈槐之一身青衣和大包小包提着各种祈福物件的家仆陆川站在宝元寺门口,沈槐之都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元寺是宣城最为古老的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雕古佛,平日里寺庙都是香客多到连拜佛都要排队,如今却寺门冷清无人,倒是周围围上了厚厚一层吃瓜群众。

  原因无他,即便纨绔行径满城皆知如沈槐之,望着寺门前竖着的那块木牌也略感羞涩。那块木牌上贴着一张代表喜庆的红纸,上用金墨洋洋洒洒: “沈家公子沈槐之在父亲沈墨六十大寿到来之际,特包下宝元寺半日为家父作祈福法事。”

  —— “啧啧啧,不是说沈家这父子一直示弱仇敌吗?怎么儿子现在开始讨好老子了?”

  —— “那还不是因为宁家被抄么,浪荡这么多年,还不是得回来继承万贯家财。”

  —— “就是,现在没了宁家撑腰,再大的仇哪比得上沈家的家产重要!”

  —— “这也就是亲爹好哄,你瞧沈槐之那浪荡样儿,但凡沈家有其他子嗣,哪还轮得到他吃这份好家产。”

  —— “真是羡慕这运气,这么会投胎,投到巨富之家还能嫁到安西侯府,现在安西侯府倒了他又丝滑地回到沈家,啧啧……”

  —— “所以回到宣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亲爹作个大法事祈福嘛,包寺啧啧,大手笔啊!”

  —— “呵,瞧瞧你这格局,这对沈公子来说算钱吗?!”

  沈槐之简直汗流浃背。

  “进去吧老爷,吉时快到了。”勤劳的陆川男仆低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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