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江城的中秋花灯会是出了名的热闹,行江城本就人口兴盛,兼又是各族商人来做生意的外贸大城,花灯的模样和花样就更是繁多,入夜之后,江中水灯明灭,树上花灯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卧听风中自然也成了一片灯海,多亏女红院各位姑娘的巧手,论花灯精巧,卧听风中的花灯不输城中官方举办的花灯会的花灯,更别提卧听风的花灯会还有额外福利了。

  今晚卧听风举办的花灯会中,每盏灯下均有灯谜字条,猜中了就可以去大转盘转上一转,等转盘停止,指针指向转盘奖品区里的什么奖品就可以兑换什么奖品。

  如此一来,卧听风中甚至比城中更是热闹上了好几分。金姑娘已将至生产,被宁晚意接到女红院中休息安胎,家中几个小娃娃今晚也被落栗带出去看灯玩耍,只剩几个大孩子在卧听风中和沈老板以及陆川一起忙碌。

  而小算盘玉衡今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天知道他看到今晚蹭蹭直涨的银两有多开心!沈槐之简直怀疑玉衡是守财奴转世,连沈槐之本人要想从他手中抠出点儿银子都费劲,所以根本不害怕他会算错账——沈槐之调错酒?有可能,玉衡收错钱?不可能,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玉衡都不可能收错钱!

  “红衣高姑娘,一根头发长,晚上着了火,急得泪直淌……”男子捻着字条喃喃念着, “这是什么呢……”

  “嗨!李兄,这还不明显吗?”身旁的朋友着了急,连忙掩住嘴悄声道, “蜡烛啊!”

  “哎?有道理有道理!王兄真厉害!”那李兄佩服抱拳,然后一把摘下那字条儿, “走,咱们去找沈老板转转盘去!”

  事实证明,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喜欢抽奖,转盘处大排长龙,时不时会有鼓掌叫好爆发出来,引得大家全都凑过去围观。

  那李公子去沈槐之那说了谜底,领到了抽奖券喜滋滋地去排队抽奖,使劲一转,居然抽到了难得的大奖——免单奖!于是这位李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又去玉衡那里点霸王餐,留下桌牌号码等着一会儿小二给送到桌上。

  这位李兄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反正是免单,于是把店里的东西几乎全都点一遍,气得玉衡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最后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天璇天玑都无能为力,只能让沈老板和陆川两个人一起给端了过去。

  二人正给这桌好运气的客人摆着吃食聊着天,就听见隔壁桌“啪”地一声巨响。

  沈槐之和陆川望去,只见几位军爷装束的男子横七竖八地围坐在一圈软塌上,或许是因为军队生活太压抑,他们特意选的最软最舒适的位子,坐姿也十分奔放,看着同为军人的宁风眠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那“啪”的一声巨响就来自其中的一位,这位军爷明显喝醉了,把酒杯重重地砸在小桌上就开始粗声粗气地骂了起来: “那个狗操的玩意儿,别特么让爷在看到第二次,爷看他一次打一次!”

  “哎,鲁哥消消气,犯不着犯不着!”旁人连忙递过去一盘薯角劝道。

  “它娘的,天天就知道打小报告,我它妈是占他老婆了还是扒他祖坟了!天天尽它娘的打小报告!”

  “没事的没事的,他人就那样儿,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哼,”那被称作鲁哥的人估计也是酒劲儿上来了,面色酡红,嗓门大得按都按不住, “爱打小报告的人都没好下场,你看那个张一常……”

  “哎!鲁哥!咱不说这个!”旁边的人一听那醉汉提到这个名字,连忙打着哈哈, “死了的人咱不提啊,晦气晦气!”

  “不提?”醉汉睨了试图阻止他的那人一眼, “就你胆子小,怎么了,我提了你还怕他来找你不成?!”

  “不是不是……”那人百口莫辩,一边连连摆手一边紧张地到处张望,看到沈老板在好奇地看着他们,还示意说没事,朋友吃醉满口胡话而已。

  沈槐之也点头示意表示理解,醉汉嘛,酒铺标配,你们继续。

  “不是?我偏要提!那喜欢打小报告的张一常不就是因为撞见那头私藏点儿火石要上报,人就没了么!”那醉汉一身酒味满脸不屑, “要不是我在那后山酸水池旁捡到了他的玉珠,谁知道他被扔酸水池了!我告诉你们,若是让我再听到他打我们下山来吃酒的小报告,哼,他就等着去酸水池里泡澡吧!”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而沈槐之和陆川对视了一眼,便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去。

  落栗和孩子们还没回家,院中安静得只有纺织娘在叫,沈槐之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慢慢走着,没有打断紧锁眉头的宁风眠思考。

  “所以那个帮崔绍制造惊雷响杀我的人是齐延年,”宁风眠语气平淡地说出结论, “我早该猜到的,是整个祝国最好的惊雷响工匠,崔绍只有靠他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宁风眠在平静地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不好受。齐延年是他十分敬重的老前辈,技艺精湛,他也跟着学习过一阵子惊雷响制造工艺,只是后来觉得惊雷响危险,不能让将军亲身涉险死活不教了才作罢,然而军中经常需要用到惊雷响,宁风眠甚至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敢去惊动他老人家,却不曾想到……

  自己最为敬重的老前辈,想要的却是自己的命。

  即便是宁风眠已经平复了情绪,走在一旁的沈槐之还是从那声“”中听出来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感情,被自己敬重的人背叛的滋味不会好受,小狐狸乖巧地搂住将军的胳膊,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今夜是中秋,月亮圆且亮,把院中一切都印成了银色,二人仿佛漫步在一座奇幻的森林之中。

  “或许,也是被骗的呢。”沈槐之轻声说道。

  “嗯,或许吧。”宁风眠应道,只不过军人总是直面残酷现实的秉性让他知道生活哪有那么多单纯欺骗,齐延年这样的人既然选择和崔绍一起便只能是因为利益。

  “那……”沈槐之犹豫了一会儿, “你觉得还活着吗?”

  “够呛,”宁风眠摇了摇头, “崔绍不会留用过了且已经没有用处了的人。”

  “咱们是不是还是得想办法回一趟宣城?”

  “嗯,”宁风眠点点头, “不过要甩开路明的监视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沈槐之和陆川二人同时消失,路明肯定会把这事儿立即告诉崔绍的。

  沈槐之没再说话,继续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散步起来。

  “金姑娘夫君的事情,咱们先不要告诉她,”宁风眠捏了捏小狐狸的手, “等小张灯平平安安地出生后再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说来说去,这位咱们无缘相见的张队长也是因为受到了我们的牵连才没的,以后金姑娘和小张灯咱们也要负责到底呢。”

  “嗯。”

  “哎,万幸啊万幸,有我这么个捞钱公子在,养咱们一家大大小小不成问题!”沈槐之骄傲地一拍胸脯,惹得一直拧着眉的宁风眠终于笑了起来。

  “是啊,我宁某人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喂,姓宁的,我怎么听着这字里行间那么不真诚呢?”

  “鄙人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

  “真的么?我瞧瞧?诚意在哪里?在这里?还是在,这里?”

  “哈哈哈,你,你别呵我痒!”

  “哈哈哈,谁敢信呐!我们大将军的死穴居然是挠痒痒,人家赫连琦真听到估计要气死了吧!”

  ……

  等沈槐之和宁风眠再回到卧听风的时候,天璇立刻迎了过来: “陆川哥哥,刚才来了一位公子爷,非要见你!”

  “哦?没想到咱们陆川在行江城已经有相识的公子爷啊!”沈槐之原地化身阴阳大师。

  “他是何人?找我何事?”宁风眠也是一脸不解。

  “不知道,”天璇摇摇头, “只是说有要紧话和陆川哥说,我说你忙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带话,这人又不肯,喏,还在吧台边坐着呢。”天璇朝吧台那块儿指了指。

  沈槐之和宁风眠顺着天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打扮得颇为富贵的公子哥儿正独自坐在吧台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

  “公子找我?”宁风眠走过去问道,而沈槐之也走进了吧台内侧,拿了块抹布开始擦一尘不染的桌台。

  “嗯,”那公子有些倦怠的样子, “听说你原本是在摘花楼里营生的?”

  “嗯。”宁风眠倒是答应得非常不卑不亢。

  “所以你是沈老板买回来的男宠?”那公子也没想到宁风眠能够答应得这么爽快,放下薯条问道。

  “我是沈家的家仆。”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信不信悉听尊便。”宁风眠觉得无聊,转身就走。

  “慢着,”那公子倒是手快,一下子便抓住了宁风眠的胳膊然后极为暧昧地捏了好几下, “嘿,肌肉确实不错,这么着吧,你欠沈老板多少赎身银,我给他双倍,不,三倍,你以后跟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槐之罢抹布一摔高声道,从那人碰到宁风眠胳膊的那一刻,沈老板心中的怒火就腾地一下起来了。

  “哦?这么生气?可我可是听说沈老板给酒铺取名卧听风是为了等宁将军回来的,如今沈老板如此护着一个家仆,恐怕不大妥当吧?”那公子看着沈老板生气倒也不恼,反而用一种做生意的口吻和沈槐之商谈起来, “我买下这个男仆,你不仅能赚到钱还能保全自己的声名,何乐而不为呢沈老板?”

  “这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谁的人,”沈槐之已经绕过吧台一把把宁风眠扯到自己身后, “到我家的都是我的亲人,我沈某都护得住不劳您费心,慢走不送!”说着便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你!沈槐之,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和这男妓的丑闻传得满天飞的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和宁风眠交代!”那公子把手中的薯条一扔,尖着嗓子恶声恶气地喊道。

  “哎?还威胁上了?”沈槐之瞬间被激起了战斗之魂, “我沈槐之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不打听打听,我在宣城是什么恶名,刚嫁给我家将军我就敢在摘花楼买七个人回家,害怕你告状,呵,一边凉快去吧!快滚!”

  眼瞧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那位色厉内荏的公子显然扛不住了,而直到将人赶出大门,沈槐之这才气冲冲地转头对着宁风眠嚷嚷: “你什么体质啊,看看你都招惹上了些什么人?!”

  从来对外冷若冰霜,只对小狐狸一人黏糊的宁风眠:?

  而此时,刚把一窝玩断电了的小崽子安顿进被窝的大管家落栗,则收到了一封来自宣城的富丽堂皇的锦缎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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