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宁风眠单手支颐,眉头紧锁,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沈槐之突然想起自己的这位枕边人,身上满是深深浅浅伤痕的将军,虽然在嫁给他以后,将军就没有再上过战场,但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想必这一身铁骨也跟着这位不老实的将军吃尽了苦头。如今在南方靡靡细雨的浸淫下,就连普通人都会被泡得骨头缝都透着酸意,伤痕累累的将军恐怕更是疼痛难忍了。

  宁风眠难受得动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宽袍滑落到地上,沈槐之看到将军单薄的里衣里透着浅浅的水痕,应该是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给自己涂了些草药水。

  沈槐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捡起地上的宽袍想重新给宁风眠披上。

  没想到将军反应极快,沈槐之的手刚刚碰到将军的肩膀,就被将军紧紧钳住,还没等沈槐之反应过来喊出声就被宁风眠死死绞在身前。

  “是……是我……”沈槐之被勒得快要断气了。

  听到沈槐之的声音,宁风眠倏然睁眼,然后吓得立刻松了手,连忙把脱力滑到地上的沈槐之抱起来仔细查看。

  “咳咳咳!咳咳——”沈槐之大口喘气, “将军,您手劲儿可真大!”

  “对不起!”沈槐之的两个手腕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两道红手印,可见宁风眠刚才是下了重手的, “是我的反应太大了。”

  宁风眠这几天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今晚更是因为这无休无止的雨疼得连躺着都是一种酷刑,在书房里坐着养神时,梦里都是曾经战火连天的战场,敌军将领刚一近身,沈槐之的手恰好碰到了自己的肩膀,梦境现实,宁将军直接就下了杀手。

  “没事!”沈槐之捋下衣袖不让宁风眠再看手腕上的红痕, “是不是身上疼?”

  宁风眠没吭声。

  “说真话。”沈家主板起了脸,表情十分严肃。

  “嗯。”宁风眠飞快地瞟了一眼凶神恶煞的家主,勉强承认道,只不过声如蚊蚋。

  “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沈槐之挽起袖子,脱下宁风眠的外袍, “你是人又不是机器,人哪有不生病的。”

  “生病了就要说,要让我知道,我是你夫君,自然最心疼你的身体。”说着,沈槐之又解开宁风眠里衣的系带拉开领口,将军的胸口在微弱的烛光中显露出来。

  “好,夫君。”宁风眠仰头温柔地望着沈槐之,居然十分顺从。

  宁风眠身上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沈槐之夜盲症犯得最厉害也是手指触觉最灵敏的时候,那会儿他就把将军身上的沟沟壑壑摸了个一清二楚,每划过一条心脏就要抽痛一下。

  即便到了现在,即便已经对这具身体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十分熟悉,沈槐之仍止不住会心疼。

  沈槐之的指尖只是稍稍触碰到宁风眠胸口横亘锁骨上的一道伤,宁风眠就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指尖倏然收回,将军他很疼。

  曾经常常混迹于福利院当义工的沈槐之知道,很多老人家在阴雨天就会伤口或者骨头疼,主要原因就是骨头曾经受过伤却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伤口愈合情况不良会让伤口在天气变化的时候疼痛不已。

  祝朝的医疗水平可想而知了,而军营又是个粗糙至极的地方,将军受了伤,只要不是不能动弹的那种,估计都是草草包扎一下就又继续上战场。

  久而久之,将军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了。

  沈槐之小心翼翼地给宁风眠重新穿好衣服,把他牵起来带回到他俩的房中,把将军安置在一处没有靠背的软塌上,然后蹲在将军面前,仰头望着他说道: “等我一下下,很快就回来!”

  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想做什么,全身的骨头都疼到麻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自己,却仍难得地听话点头说好。

  沈槐之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一盆滚热的水肩上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帕,他把水放在软塌旁边的木几上,然后又去把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身体有陈年旧伤的人最害怕的就是阴雨天。”沈槐之边说着边又把将军的衣服扒了下来,然后撸起袖子把绵软的细棉布放进烫水盆中浸湿。

  水很烫,沈槐之的手很快就被烫得通红,手腕上刚刚被将军捏伤的地方显得更红了。

  “不用,太烫了!”宁将军看到手被烫得通红的沈槐之,伸手想制止。

  “别动!”沈槐之凶巴巴地吼道, “坐好!”

  宁风眠愣了,人生头一次有人敢朝自己发号施令。

  然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就在自家四体不勤连把剑都握不好的夫人面前,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十足幼儿园等着老师发苹果的小朋友。

  热烫的大棉帕被拧干敷在整个肩背上,温暖又舒适得仿若身处云端,蚀骨的痛楚也随之减轻了好几分。

  将军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沈槐之速度很快,棉帕的温度稍稍散了一些,他便立刻又重新浸了新的棉帕给他敷上,几次下来,沈槐之的手通红一片,连将军的鼻尖也热出了汗。

  “今天太晚了没法烧热池子,明天就要把池子烧得热热的给你泡热水澡,”沈槐之重新帮将军把衣服穿好, “坐在这里不要动!”

  宁风眠:?还要做什么?

  沈槐之用一个木桶重新装了一桶热水回来,然后蹲下来打算给宁风眠脱便鞋。

  “做什么?”宁风眠见沈槐之的手朝自己的脚伸去,顿时紧张万分,双脚拼命往后躲生怕被沈槐之碰到。

  “哎?”沈槐之和宁风眠玩了半天捉迷藏,终于生气了,叉着腰就开始吼, “你躲什么啊?!一身的伤还不好好将养,你得泡脚驱驱身体里的湿寒才行!”

  “那我自己来!”宁风眠有些艰难地弯腰道。

  “你自己来什么来?!”沈槐之一把捉住那双四处躲藏的脚,利落地脱掉鞋子,然后不容分说地就给他按进热水桶里, “你现在全身骨头都跟锈似的,打得过我么你!”

  “打不过打不过,宁某甘拜下风!”宁风眠笑道,虽然被尾巴翘上天的小狐狸鄙视,可感觉却是出乎意料地好,将军是大祝国的将军,是北疆的将军,是不可亲近的将军,众人爱他,敬他,畏他,恨他,可谁又能在他缠身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他递一块热帕送一桶热水呢?

  “我在水里放了些鲜姜片,可能一会儿你会觉得有些火辣辣的,但是暂时我也只想到这么些办法了。”沈槐之绕到宁风眠身后站好,轻轻给宁风眠捏肩, “明天不要去卧听风了,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可,你忘了路明了?”宁风眠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肩上沈槐之的手。

  “哦对,”沈槐之一拍肩膀, “忘了那个难缠的家伙了!”

  “嘶——”

  “啊对不起对不起!”

  今夜的将军,终于迎来了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