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皇……皇上!”

  徐平陷入崩溃。

  居然真的是皇上!

  他跪在地上,身体伏在地面,不敢抬头。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徐家完了!

  不仅抓了御前的人配阴婚,还试图赶尽杀绝,甚至连旁人也不放过。

  这可是弑君的重罪!

  轻则全家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徐靖也跪了。

  他只认出林楠绩是春闱巡监的林公公,却没认出他身旁的人是皇上。

  他今日冲撞帝王,别说三年之后的春闱,眼下的脑袋可能都不保了。

  他瞬间痛哭流涕:“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不是有意冲撞皇上!”

  更不用提姜管家和其他人,全都跪了一地,只剩下徐永阶还站着。

  徐永阶拄着拐杖呆立在原地,张大一双浑浊老眼试图看清眼前年轻人的样貌,他觉得有些面熟,慢慢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了,拄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

  他是……李承铣?

  当今皇帝?

  徐永阶不可置信的低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候,方文觉也扯下脸上的一种装扮:“徐永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执迷不悟?”

  徐永阶扔掉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叩见皇上,老臣不知道是皇上,否则断不敢让人冲撞皇上。”

  李承铣面若冰霜:“换成别人,你就可以草菅人命?”

  徐永阶脸色苍白。

  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必须依法处置,他站在李承铣身侧:“徐永阶,你抓无辜之人殉葬,等同杀人,又试图杀人灭口,险些犯下弑君的大罪。你触犯多条大齐律例,难逃罪责!”

  徐平连连为徐永阶求情:“皇上!方大人!家父他年事已高,他纯粹是老糊涂了,皇上求您饶命啊!”

  方文觉没有理会,转身看向李承铣:“皇上,您看该怎么处置?”

  这徐永阶毕竟年事已高,又名声远扬。

  李承铣目光嫌恶地扫了扫徐永阶,他现在发须皆白,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但李承铣还能记得,那时他冠冕堂皇地说出残害后宫性命的话时,脸上一丝悲悯之心也无。

  若非群臣极力阻止,恐怕连母后都会遭受牵连。

  林楠绩看着徐永阶,也觉得气愤。

  【这老匹夫一辈子都在残害女子,不仅残害家人,一篇《女德》害得多少女子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送了读书写字的机会,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稍有不慎,就会做错,被打被骂反而成了天经地义。】

  【呸!坏人只是老了,但还是坏人!】

  李承铣沉声道:“你害人之处,绝不止于此。你读书科考,本应护佑天下百姓,男子女子都是大齐的子民,你利用女德学说害人无数,若只是简单的流放或处死,太便宜你了。”

  “歪理邪说不除,朕愧对天下百姓。”

  王徽扔掉棍子,放下袖子,上前道:“皇上说的是,微臣愚昧,竟让家中妇孺女儿人手一本《女德》,微臣立即写信回京,让她们把这本书统统撕了!”

  “此外,还应找真正有学问的人重新著书立说,破除此等风气!”

  李承铣点头:“可有合适人选?”

  王徽正想拍拍胸脯自荐。

  林楠绩突然说道:“不如将此事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征集天下女子所想,再整理成册,流传开来?”

  【长公主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李承铣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既然事关天下女子,理应交给女子来做。”

  徐永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怎可让女子来做!简直荒唐!”

  李承铣不理会他,吩咐方文觉:“将徐永阶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派人跟在身边,每次破除邪说,都让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念。”

  “此外,徐平明知事有蹊跷,却不加阻止,剥夺官身,徐靖不得参与科考。”

  一一交代清楚,李承铣将徐永阶留给锦衣卫,离开徐府。

  身后的徐永阶状若癫狂:“女子!怎可读书!老夫的著作,怎可由女子染指!老夫花了几十年才让《女德》广为流传,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怎可读书识字!”

  然而已经没有人理会他癫狂的话语。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走出徐府。

  他一直被关在徐四小姐的房间里,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太阳。踏出徐府,这才算真正看见杭州府的天地,草长莺飞,春风和煦,林楠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楠绩衣服未换,手中还捧着徐四小姐的骨灰。

  他迟疑了一瞬,朝李承铣说道:“我想将徐四小姐的骨灰交给徐家三小姐。”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懂她,也就同病相怜的姐妹。

  李承铣点点头,廖白帆说道:“卑职已经查清,徐家三小姐现在住在城东的燕春巷。”

  李承铣顿了顿,对方文觉几人道:“你们先带人将徐家人捉拿在案,杭州府知府暂由方爱卿代理。”

  方文觉几人领命而去,廖白帆也悄声隐在暗处。

  只剩下李承铣和林楠绩二人,林楠绩左右看了看:“皇上与奴才一同去燕春巷吗?奴才一人也可以的。”

  李承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展开随意扇了两下,斜睨了林楠绩一眼:“你对杭州府人生地不熟,万一又碰上人贩子,朕可救不了你。”

  林楠绩抱着骨灰盒,自己也有些苦恼了。

  【是了,我怎么总和这些事情过不去,上元节是,这次又是。】

  【这次多亏了皇上及时赶到……也太巧了,皇上居然也在徐府。】

  林楠绩悄悄看向李承铣,就见李承铣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执一把折扇,褪去朝堂之上的威严,倒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模样。

  【这次真要谢谢狗皇帝。】

  两人走在杭州城的街巷,样貌本就已经惹眼,林楠绩还穿着一身喜服,更加难以忽视。

  一路走来,街上的人全都朝两人投来注目的眼光。

  不少年轻姑娘目露惊艳,朝两人,尤其是李承铣,投来含羞带怯的目光。

  林楠绩:【……】

  【卖弄风流……】

  李承铣眼中闪过疑惑的目光,还未说话,就被两个年轻姑娘拦住了。

  其中一个姑娘,眼含春水,双腮泛红,解下身上的荷包,纤纤素手捧着荷包递给李承铣:“公子,这是小女亲自锈的,还望公子不弃。”

  李承铣浑身僵硬了,手中摇着的折扇顿在半空。

  林楠绩斜斜地瞟了李承铣一眼。

  【怪不得非要一起来呢,原来是寂寞了。】

  李承铣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姑娘脸色一白,咬着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道:“二位可是兄弟?弟弟已经成婚了,那公子您……是已经成亲了吗”

  林楠绩无辜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

  李承铣深呼吸:“心有所属,姑娘一番心意,我就不便收了。”

  说完,李承铣抓着林楠绩就走。

  林楠绩因李承铣刚才的话愣了一下,就被带出去好几步。

  【心有所属?】

  【不像是沈姑娘。】

  【!!!】

  【我才走一个月,狗皇帝已经移情别恋了?!】

  林楠绩双眼发亮,虽然看着前方,但并不聚焦。

  【哇啊啊啊!也不知道是京中谁家的姑娘?】

  【京中倒是有不少适龄的姑娘,就比如冯大人和卢大人家,想要送女儿进宫的也有不少。】

  【等等,难道那人不在京中,而在……江南?】

  【对啊!否则为什么突然来江南微服私访!】

  林楠绩觉得自己发现了真像。

  李承铣神色隐隐有些郁闷。

  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错得离谱。

  李承铣内心一闷,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是说对他按捺不住吗?

  不是说对他朝思夜想吗?

  听闻他心有所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伤心,而是……隐隐透着八卦的语气?

  李承铣脚步顿下,忽然问道:“你已经有一月没有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楠绩停顿两秒,道:“奴才多谢皇……公子搭救,要不是公子,我早就命丧徐府了。”

  李承铣心想,果然,之前都是骗他的。

  他目光停在路边一间成衣铺子上,忽然心生一计,抬脚就进了铺子。

  林楠绩只好跟了上去。

  掌柜的见李承铣衣着不凡,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两位客观想看点什么?”

  李承铣折扇一收,指向林楠绩:“给他挑一身衣服。”

  “好嘞!”

  掌柜的一看林楠绩身上的大红喜服,多嘴问道:“这是逃婚了?”

  跟个男人?

  掌柜的目光瞬间八卦了。

  林楠绩下意识解释:“掌柜的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掌柜的眼神不太好啊。】

  李承铣没有说话。

  掌柜的挑了两身,林楠绩脱了喜服,换上干净的衣裳,边系腰带边走出来。

  李承铣一抬头,目光顿住。

  光影照进来,斜斜落在林楠绩的身上,他侧立着,正与长长的腰带做斗争,脸廓镀上一层细碎的光影,眉眼俊秀,面容干净。

  衣服是天青色,袖口和下摆绣着几杆不易察觉的竹影的纹路,正称他的肤色,很是合身,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像大户人家金贵的公子。

  林楠绩没有察觉李承铣的视线已经很久没有移动,双手搭在腰带上的玉扣,正努力把两端的玉扣扣到一起。

  这腰带精细归精细,却让他有些不得其法。

  正打算问掌柜,一双修长的手就接过他手中的玉扣,轻轻的,“咔哒”一声,两瓣玉扣就严丝合缝地扣到了一起。

  林楠绩下意识抬头,就撞进李承铣的目光。

  李承铣眉眼深邃,正垂眸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指尖相触,林楠绩受到惊吓似的缩回手,迟疑着开口。

  “皇……公子,真聪明,一看就会。”

  “不像我,愚钝极了。”

  【这么夸,够了吧?】

  李承铣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抬手轻弹林楠绩的脑门。

  “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