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觉一把扯过王徽:“都这个时候了,省省嘴皮子吧!你没看他都要动手了吗?”

  只见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蓄势待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廖白帆不再遮掩,抽出绣春刀,潋滟寒光映照通红的烛火,却冷得惊人。

  【太好了,廖大人也在。】

  徐永阶老眼昏花,徐平可没有,他看清楚了廖白帆刀上的纹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有锦衣卫用的刀?

  若这个面色冰冷的男子是锦衣卫,那其他几人又是谁?能让锦衣卫挡在身前护着的,位置必定不低,甚至可能比他这个知府高上许多。

  徐平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林楠绩想要说话,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不由得有些着急。

  情节之下,他抓着李承铣的手,用手指快速地在他手心比划着。

  【要是有纸笔就好了,也不知道这样写狗皇帝能不能懂。姜管家身上有哑药的解药,得开口说话才行。】

  李承铣只感觉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焦急地比划着,像羽毛在轻轻骚动。

  他垂眸,看着林楠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这衣服略有些大了,并不合身,却勾勒出林楠绩修长纤细的身形。腰身处渐窄,像柔韧的修竹。

  他那双黑漆漆的,总是闪动着不安分光芒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看着他。喜烛的光影给他脸上镀了道金边,照亮他熠熠生辉的眉眼。

  李承铣听得见林楠绩的心音,可对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对人充满信赖的猫咪,掌心的触感又太过美好,李承铣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迟疑了一瞬。

  林楠绩有些着急,目光由充满信赖到逐渐怀疑。

  【不是吧,我都写了这么多遍了,狗皇帝怎么还是看不懂啊?】

  【难道我写得还不够清楚吗?】

  林楠绩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嫌弃。

  【怎么有点笨笨的?】

  被怀疑智力的李承铣默默地收拢了手指,将林楠绩不断比划着的手指握在掌心。

  【?】

  林楠绩眼眸渐渐睁大。

  李承铣低头在他耳边道:“知道了。”

  然后,林楠绩就见李承铣速度极快地钳制住姜管家,冷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老姜有些喘不过气,装作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承铣拉着他的胳膊,背在身后。众人就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姜管家的胳膊脱臼了。

  “啊———”

  姜管家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喜堂,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更显几分瘆人。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解药,声音颤抖:“在,在这里。”

  李承铣拿过来,倒出一粒,放到林楠绩的手心。

  林楠绩连忙服下。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咳咳!”

  然后在自己的衣服夹层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亮到徐永阶和徐平、徐靖面前:“见此令牌如见皇上,还不速速退下!”

  方文觉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承铣和林楠绩身上。

  他们没看错吧?

  皇上的令牌!

  居然都给林公公了!

  几人顿时酸了。

  他们摸都没摸过。

  李承铣没动,这样也好,他暂且不必暴露。

  徐平呆住了,这是皇上的令牌。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徐永阶:“爹,他到底是谁啊?”

  徐永阶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徐靖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徐靖一脸空白,口中喃喃道:“我说他为什么有几分面熟,我想起来了,他是在贡院监考的人,是御前的公公。”

  徐平快要疯了。

  御前?

  公公?

  甚至都能在贡院监考?

  他倒是隐隐耳闻御前有一位得宠的公公,姓林,叫林楠绩。

  难道他就是?

  徐平站不住了,他又惊恐又害怕地看向将林楠绩护在身后的人。他一见此人,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明明年纪不算大,却让人丝毫不敢造次。

  不,不可能!

  皇上怎么可能离开京城来到杭州府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但这几个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徐平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令牌,如见皇帝。

  徐永阶不敢相信,高声怒斥:“你竟敢冒充御前的人,伪造令牌,该当死罪!”

  林楠绩一把扔掉头上的幕离,俊秀的面孔上满是愤怒:“死罪?恐怕你的所作所为连死罪都不够。”

  徐永阶拄着拐杖,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竖子尔敢!”

  林楠绩指着徐四小姐的骨灰:“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的三个女儿都是因你而死。”

  徐永阶将手中的拐杖戳在地上,“笃笃”作响:“你住嘴!她们是老夫的女儿,她们的死怎么可能与我有关系?”

  林楠绩面若冰霜:“大小姐和二小姐被婆家折磨,一个被凌虐至死,一个不堪受辱跳河自尽。她们被搓磨到难以忍受时,都曾向你求援过,可你却置之不理,连让她们回家小住都不肯。”

  “出嫁时,连嫁妆都不愿意给,但你的府宅里,雕梁画栋,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甚至还有数亩园林。可对你的女儿,却一毛不拔,冷眼旁观。”

  “四小姐总是偷偷接济两个姐姐,看到她们的悲惨景象,又被你强迫定亲,定亲的对象还曾言语轻薄于她。临近婚期,她越发害怕,曾求你解除婚约,却被你痛骂一顿。她实在太害怕了,想着与其被公婆和丈夫折磨至死,还不如一条白绫自己了结。”

  “原本你只想将她草草下葬,可自打大小姐逝世以后,徐府就大不如前,徐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徐靖参加科考,未取得任何名次。本来你并未往这方面想,可徐四小姐过世后,你的身体却突然变差,你就怀疑到了鬼神之说上,以为是徐四小姐冤魂不散所致。”

  林楠绩越发愤怒:“于是你就想到配阴婚这样伤天害理的办法!”

  徐永阶面色狰狞:“那又怎样?今天这桩婚事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都必须完婚。黄泉碧落,有人陪着,想必你也不会孤单。”

  徐平心力交瘁,大为不解:“爹!您这是做什么?我膝下无子,那是缘分未到,您怎能与鬼神之说联系起来,简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永阶冷冷的瞥了徐平一眼:“你懂什么!”

  林楠绩双全握紧,咯吱作响:“他当然不懂,当初你是一个贫苦书生,入赘袁家。等到你的妻子难产病故后,就强夺了袁家的家产,将袁家改名换姓为徐家。”

  徐平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记得,他小时候还有个名字,叫袁平。

  徐永阶脸色一白,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然知道徐家的渊源。

  徐永阶冷笑一声:“那时我已入朝为官,步步高升,改成徐姓又有何妨?”

  林楠绩的目光流露出罕见的厌恶:“你著书立说,还写了一篇《女德》流传于世,不允许女子读书认字,不允许女子踏出家门。”

  徐永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有何错,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子都读书认字,野心日益蓬勃,迟早威胁朝政,扰得天下大乱。”

  林楠绩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为了你口中冠冕堂皇的天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门庭?”

  徐永阶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污蔑老夫不成?”

  林楠绩目光直视着他,缓缓说出八个字:“津河徐家,九代洗女。”

  这八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津河徐家,曾经盛极一时,家中却从无长女。后来被发现虐杀女婴,名声尽毁,几乎人人喊打。

  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太过凉薄。

  有贫苦人家头胎生女舍在荒郊野外,有人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有人觉得生不住儿子都是女儿的错。

  但一个名门望族,靠虐杀女婴的邪术换取家族繁荣,实在愚昧又残忍。

  没想到徐永阶竟然是津河徐家的后人。

  徐永阶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林楠绩揉了揉脖子。

  【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除了给徐四小姐上香,就是扒这位老爷的底了。好在都被我扒了出来。】

  “津河徐家虽然败落,但你却活了下来,还入赘袁家。你身为徐家长孙,虽然入赘,却以此为耻,对夫人冷语相向,处处挑刺。袁夫人生儿育女,袁家供你读书科举,你却在为官后越发瞧不起夫人,一等她撒手人寰,就迫不及待改名换姓。”

  “女儿的亲事,不是用来拉拢同僚,就是指给贫寒人家,对她们的求援视而不见。甚至于,你看见酷似夫人的女儿被折磨,反而有种隐秘的高兴。”

  徐永阶脸色越来越阴沉,摩挲着拐杖上的暗纹,目色阴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来人,把他们统统拿下!”

  家丁训练有素,顿时拿起武器,朝他们劈来。

  廖白帆脸色翻冷,一脚将人踢开,绣春刀冷芒一出,这些家仆根本不是对手。

  王徽神情摇摇欲坠,此刻更是傻眼了:“徐老,呸!徐永阶简直猪狗不如!亏得老夫那么崇拜你。”

  “还骂我酸儒,我呸!”

  “你这恶毒的老东西!虎毒不食子,他竟然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来,老夫可不屑与你为伍!”

  王徽一把夺过身旁家丁手中的棍子,打倒一搓人。

  林楠绩被王徽的身手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脱粉回踩吗?】

  徐府家仆众多,且都听命于徐永阶。

  方文觉和柏章都觉得他疯了,他知道自己要拿的人是谁吗!

  李承铣面色冷凝,揭掉脸上的易容,面沉如水地看向座上的徐永阶:“徐老大人,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徐平刚站起来的膝盖,“扑通”一声,又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