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店铺走出来,林楠绩换了身衣裳,两人往燕春巷走去。

  徐家三姑娘成亲后住在燕春巷一间不起眼的宅院,两人穿过长长的巷子,终于找到了尽头处的宅院。敲响门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相貌周正,身材高大,看着有些沉默寡言。

  透过门缝,林楠绩看见这宅院并不大,布置有些旧了,墙角堆着些劈了一半的柴火,外头晾着的衣服半旧不新的。

  徐三姑娘不顾父兄反对,执意下嫁,日子过得清贫。

  林楠绩在徐府从姜管家嘴里套出不少话,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徐三姑娘的夫君。

  姓严名朗,父母双亡,孑然一身。

  见是陌生人,他目露警惕:“你们找谁?”

  林楠绩道:“我们找徐家三小姐。”

  严朗态度更加抗拒,抬手就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林楠绩“哎”了一声:“等一下!”

  严朗不理会,眼看着门就要合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住门板。

  李承铣按住门,严朗怎么用力也关不上,有些不耐:“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林楠绩道:“我们不是徐家的人。”

  严朗听罢,先是上下打量他们两眼。

  眼前两人样貌极为出色,穿着的衣裳也不像是寻常百姓。

  就算不是徐家人,也是徐家找来的人。

  严朗面有薄怒:“还说不是!三番几次上门打扰,你们非要让所有人都死了才高兴?”

  许是外面动静太大,屋子里走出来一道身影:“外头是谁,这么吵闹?”

  林楠绩透过门,看见徐三姑娘缓缓走出来,瞧见他们,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眼竖起防备,面若冰霜。

  她上前拉着严朗,看着他们道:“不管你们是派来的,都请回吧,从今往后,就当我是死了!”

  夫妻二人站在一处,对林楠绩和李承铣怒目而视。

  林楠绩上前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徐家派来的,我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徐三姑娘面露疑色,语气中仍然带着浓浓的质疑:“送什么?不管是银票还是别的,我都不需要。”

  林楠绩捧着骨灰盒,缓缓走上前,微微递出:“我来将这个交给你。”

  紫檀木的盒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盒子上放着牌位,上面写着徐氏幺女香兰几个字。

  徐三姑娘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唰地落下两行眼泪,一把抢过盒子抱在怀里。

  “小妹……”

  身旁的男人沉默寡言,默默地抬手扶在她的背后。

  徐三小心翼翼地捧着徐香兰的骨灰盒,细细地用袖口擦了擦。

  “都怪我,我要是当初把她一起带出来,她也不至于轻生。”

  “从小娘走了,两个姐姐嫁到外地,她就喜欢跟在我身边,她性子安静,从来不敢忤逆。”

  “傻姑娘,怎么舍得丢下姐姐走了。”

  她擦了擦眼泪,看向林楠绩:“多谢你们将她送来,刚才多有得罪,我向你们赔不是。”

  林楠绩连忙道:“我们贸然到访,已是唐突,夫人何须多礼。此番,我们只是为了将四小姐的骨灰送过来,交到夫人手上。”

  徐三感激道:“多谢你们。”

  林楠绩迟疑道:“徐府,出了些事,你父亲入狱,兄长也被削了官职。但家产并未全部没收,你回去了,应该日子能宽裕些。”

  徐三面无表情道:“徐府的东西我不会要,就当捐了。”

  她抚摸着徐香兰的骨灰盒:“我会将小妹好生安葬,阴阳轮回,再不入这样的人家。”

  -

  两人从燕春巷出来,林楠绩跟着李承铣一起回了客栈,找来掌柜询问:“楼上还有客房吗?”

  对李承铣这种出手阔绰的房客,掌柜的态度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有的有的,还剩两间,一间在走廊尽头,一间在公子隔壁,您看要哪间?”

  林楠绩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李承铣。

  囊中羞涩地想:【毕竟是狗皇帝花钱。】

  李承铣扫了一眼林楠绩:“隔壁那间。”

  林楠绩眼中划过毫不意外的神色

  【也是,还是住得近好伺候些。】

  不过,林楠绩朝李承铣道:“让公子破费了。”

  李承铣嘴角轻勾:“无妨。”

  林楠绩又向掌柜道:“掌柜,现在可否准备洗澡水?”

  掌柜道呵呵笑道:“没问题,客官到房中等着即可。”

  林楠绩终于洗上澡了!

  在徐府关着的几天,每天好吃好喝的,就是没有办法洗澡,身上都快臭了。

  洗澡水抬进来,林楠绩关上门,快速脱衣服——

  没解开。

  林楠绩低头看了看,腰带上的玉扣紧紧扣在一起。

  他用力向两边扯,那玉扣还是纹丝不动地锁在一起。

  【……】

  【怎么办?】

  【这扣子不容易扣,也不容易解。】

  李承铣在隔壁房间边看公文边喝着茶,原本在看杭州水患的记录,听到心音后,目光不由地看向隔壁。

  来求他岂不是更快些?

  【算了,再研究一下。】

  李承铣目光一顿,喝了一口冷茶。

  公文却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终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楠绩的心音再度响起。

  【解不开!】

  听见这声炸毛的声音,李承铣终于忍不住,唇角泄露一丝笑意。

  【为了解开腰带玉扣去找皇帝,听起来好离谱。】

  林楠绩忍不住吐槽。

  【我疯了吗?】

  【太监的职业素养呢?】

  【还不如去找柏章大人呢,柏章大人好像也住在我隔壁。】

  林楠绩记得柏章此时应该就在客栈里,当即决定去敲柏大人的门。

  他一把推开门,就对上一道熟悉的背影。

  林楠绩迟疑了一瞬,压低声音喊道:“皇上?”

  李承铣转过身来。

  林楠绩探头看了看李承铣站的地方。

  这里是二楼,中间是个天井院落,院落里栽种了些芭蕉树,还有一棵杏花树,可惜光照不好,花朵稀稀拉拉的。

  【站在我的门口,是做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李承铣轻咳一声:“出来干什么?不是洗澡吗?”

  林楠绩本想出门右转敲柏章的门,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我……”

  李承铣视线下滑到他的腰间,慢条斯理道:“不会解?”

  林楠绩讪讪笑道:“奴才愚笨。”

  李承铣走近了,一脚踏进屋内:“怎么不来问朕如何解?”

  林楠绩一边往后退,一边目光躲闪:“奴才怕打扰皇上。”

  李承铣微微弯腰,手搭在林楠绩腰间的玉扣上,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只听得“咔哒”一声,扣子就解开了。

  “这里不是皇宫,不必自称奴才。”

  林楠绩一呆。

  -

  方文觉一整天都忙着处理公务。

  虽然皇上已向朝廷发回圣谕,重新任命知府,并让接替之人立即赴任。

  但眼下杭州府的知府位置空着,暂由方文觉代任。

  杭州府的官员各个变成惊弓之鸟。

  一觉醒来,他们知府大人没了?

  代任的知府大人居然是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大人?

  京城离杭州十万八千里,少卿大人何时到的他们都不知道!

  一个个官员上值都大气不敢出,生怕少卿大人抓到他们的小辫子,把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也给撸下去。

  方文觉也忙得焦头烂额。

  不仅要处理公务,还要对皇上微服私访的信息严防死守。

  下值以后,方文觉先是假装宿在府衙,然后再回客栈。

  刚回到客栈,就看见皇上旁边的房间门开着,去往自己的房间要路过这里,方文觉好奇地朝里面看去。

  就看见两道交叠的身影。

  背对着的,看衣服样式是皇上无疑。

  正对着的那位,是林公公,微微低着头,垂下的发丝和皇上的交缠在一起,以一种惹人遐思的姿势站在一起。

  方文觉视线下移,眼睛都瞪大了。

  就见皇上的手搭在林楠绩的腰带上。

  下一秒,就将腰带解开了!

  旁边还放着一个泡澡桶。

  那桶很大,宽敞极了,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方文觉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和林公公!

  这这这这,简直吓煞人也!

  方文觉左右顾盼,见屋子里的两人没有察觉,连忙提着衣袍下摆,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用门栓栓起,方文觉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可怕。

  太可怕了!

  另一边。

  林楠绩看着解开的腰扣:“奴才谢过皇上。”

  【破腰带,中看不中用。】

  【明天就换别的。】

  李承铣很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又瞥向一旁的泡澡桶:“水凉了,让小二换一桶再洗吧。”

  “哦,哦。”林楠绩答应着。

  林楠绩将李承铣送走,换了水以后,终于踏进泡澡桶里。

  整个身体被温热的洗澡水包裹,林楠绩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地叹息。

  【好舒服。】

  李承铣回到房中坐下,又有些不对劲了。

  他虽然听不见林楠绩洗澡的动静,却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这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折磨。

  水温过于舒适,林楠绩欢快地搓澡。

  【好几天没洗澡了,人都快臭了。】

  【好舒服啊,皮都展开了~】

  【好好搓洗搓洗,肩膀胳膊……前胸后背……】

  李承铣猛地灌了一口冷茶。

  全身搓完一遍,林楠绩累出了满头大汗,放松地靠在桶上喘气,面色被水汽蒸得通红。

  人放松下来,思绪又开始活跃了。

  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歌单。

  【你挑着担~我骑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吃俺老孙一棒!】

  李承铣茶还没咽下去,就猛地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

  茶水呛得喉中难受,李承铣方才的旖旎心思被林楠绩脑子里唱的歌冲击得七零八落。

  再唱下去,李承铣都能想象到大棒打落头顶的场面。

  没想到,林楠绩喜欢听这样的曲儿。

  林楠绩一边泡澡,一边唱得正嗨,丝毫没有听见李承铣房里的动静。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李承铣呆住了。

  心音一转,方才的妖魔鬼怪顿时烟消云散,声音陡然变得婉转悠扬。

  歌词如此直白,爱意缠绵,悠扬婉转。

  纵使是李承铣,也忍不住目光闪躲,面颊隐隐发烫,却又忍不住想听。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李承铣握着茶杯的手指顿时收紧了,目光瞬间柔和成水。

  王权富贵,戒律清规。

  难道他真的不怕?

  李承铣坐在桌旁一动不动,仿佛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林楠绩泡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打了个哈欠。

  【狗皇帝……】

  李承铣的心蓦地提起来。

  目光紧紧盯着与林楠绩之间的墙壁,左手下意识握起。

  【令牌还在我这呢,算了,明天再还吧。】

  李承铣的手松开,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当夜,三个人失眠了。

  李承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些旋律和歌词,许久没有睡着。

  而楼下大堂里,掌柜和小二都睡了,却还有一个人坐着。

  方文觉面前还剩半壶酒,边喝边嘀咕着:“不对,不对劲啊!”

  柏章打着哈欠披衣服下来:“岳父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此喝酒。”

  方文觉抬眼瞥了一眼便宜女婿:“你不也没睡?”

  柏章嘿嘿一笑:“想娘子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给娘子写了封信,明天一早就寄出。”

  柏章又道:“小婿还在信里给岳母大人说了,小婿和岳父大人在江南一切都好。”

  方文觉喝着闷酒,没说话。

  柏章瞧方文觉的模样,顿时好奇:“岳父大人,可是公务棘手?”

  方文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堂堂京中大臣,做贼似的凑近柏章:“老夫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要是说出来,那可,那可得吓死你!”

  柏章眼睛一亮:“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方文觉鬼鬼祟祟:“皇上……”

  柏章更惊奇了:“皇上?”

  方文觉:“……可惜啊,不能说!”

  柏章:“岳父大人,有什么是小婿不能听的?”

  方文觉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怎么都不肯说。

  柏章顿时傻眼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