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铣咬牙切齿:“画!”

  林楠绩惶恐地举着毛笔,在李承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哆哆嗦嗦落下一笔墨迹。李承铣挺阔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一个黑色圆圈,瞬间削弱了压迫的气势,显得无比滑稽。

  林楠绩只下了一笔就迟疑了。

  【哎呀,这个王八,实在是和英明神武的皇上不太搭呀。】

  李承铣从牙缝挤出三个字:“继续画!”

  林楠绩咽了咽口水。

  【好吧,这可是你命令我画的。】

  身后好几双眼睛盯着,林楠绩本来就不擅长用毛笔写字,更别说画画了,他的笔画颤颤巍巍的,在圆圈周围画上气若游丝的乌龟脑袋、四肢和尾巴,最后提笔在中间画了一个井字,歪歪扭扭的能看出是个乌龟模样。

  “画,画好了。”

  林楠绩放下毛笔,觑向李承铣。

  林楠绩瞄了一眼,没忍住又瞄了一眼。

  李承铣穿着一身绀青色便服,外面罩着月白色的外袍,袖口处绣着精致的同色云纹,腰间系着白色玉佩。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只玉簪簪起,仔细看,那玉簪还有点眼熟,是上元节时从他手中顺走的那个。

  林楠绩以为李承铣当时只是一时兴起想捉弄捉弄他,没想到还真戴在了头上。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大概是没想到,李承铣堂堂九五至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想要什么没有,非得要戴一只不值钱的簪子。

  怎么都觉得不般配。

  但那异样在看到这张有棱有角的俊美面容上顶着的王八后,瞬间变成了憋笑。

  林楠绩使劲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救命……好像真的有点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铣发黑,瞪着林楠绩头顶。

  汪德海低头不敢看,周围侍卫和太监宫女更是躲得远远的。

  给皇帝头上画乌龟,谁敢呐?

  想都不敢想!

  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汪德海则在想,这小子,此战若不倒下,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只有小太子心思单纯,抬头望着父皇额头上的乌龟,拍手叫好。

  “林公公,我也想要。”小太子浑然不觉气氛的凝重,指指林楠绩手中的毛笔。

  林楠绩不敢动。

  李承铣瞥他一眼:“没听见小太子的话?”

  林楠绩讶异抬头,见李承铣并非阻拦的神色,只要又依葫芦画瓢给小太子也画了一只。

  【这是……为了彰显父子其乐融融?】

  其实李承铣没想那么复杂,反正都是丢脸,他不介意拉着儿子一起。

  画好以后,小太子雀跃道:“父皇是王八,我也是王八!”

  李承铣一把捂住小太子的嘴,脸色发黑:“不许说!”

  “不是什么好词,别什么都学!”

  小太子终于识趣了一回,乖乖地闭了嘴。

  李承铣终于舍己为人哄好了小太子,接过汪德海递过来的帕子,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吩咐人将小太子送回太后那里。

  闹剧终于结束了,林楠绩松了口气,不经意对上汪德海的视线,总感觉对方的视线莫名的……热切?

  然而汪德海只是不痛不痒地教训了几句:“别再整这些有的没的,安安分分做好分内之事。”

  林楠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应是。

  回到紫宸殿,眼看着到了换值的时候,林楠绩左右瞄了瞄想要趁李承铣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谁想到,李承铣想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冷不丁地回头:“林楠绩,进来。”

  林楠绩刚迈出的半个脚掌“嗖”的一声收回来,欲哭无泪地跟在李承铣后面进了紫宸殿暖阁。

  “画王……捉迷藏是你出的馊主意?”李承铣睨着他问道。

  林楠绩讪讪笑道:“小殿下说玩腻了,奴才就想了个招给小殿下解解闷。”

  【我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皇上啊。】

  【而且,我也没说要给你脸上画,谁知道你答应得那么快。】

  【但凡你再答应晚点,我就哄小殿下玩别的了。】

  李承铣目瞪口呆。

  到头来,还是他不对?

  李承铣浑身嗖嗖地往外冒着冷气,林楠绩见状不对,连忙认错:“都是奴才的错。”

  林楠绩偷瞄李承铣,见李承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哭丧着脸:“奴才再也不敢了。”

  李承铣依旧面无表情:“你过来。”

  林楠绩:【?】

  “过来。”李承铣又重复了一遍。

  林楠绩同手同脚地走到李承铣面前,在一步之遥停下。

  【啊啊啊啊!狗皇帝要干什么!】

  【他该不会恼羞成怒想对我动粗吧?】

  心音刚落,冰凉的触感就落到了额间。林楠绩浑身一僵,抬眸就看见李承铣流畅的下颌线。李承铣右手执笔,眼眸低垂,神色认真地在林楠绩额头画着。

  狼毫笔柔软而微弹的笔尖在额头缓缓滑过,蘸满墨汁落下凉凉的印记。林楠绩眼睫微微颤动,浑身僵硬着不敢乱动,目光毫无章法地停留在李承铣执笔的手上。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常常握笔的地方长着一层薄薄的茧。

  目光渐渐上移,林楠绩看见他专注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画王八,还是认真地批阅奏折。

  头顶王八最后被添上一道尾巴,笔触流畅,一气呵成。

  林楠绩收回眼神,心道:【画完了?】

  接着左颊就被点上一道墨迹。

  林楠绩:【怎么左脸也有?】

  李承铣俯下身子,轻嗤一声:“啧,画得顺手了。”

  林楠绩结结巴巴:“皇……皇上别埋汰奴才了。”

  李承铣狠狠地画上一笔,才愤愤地收了手。

  又唤汪德海进来,拿了面镜子,让林楠绩照着看。

  林楠绩看着自己额头和左右脸上画满的王八,顿时直了眼,还硬是挤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容:“皇上画得真好,奴才真是受宠若惊。”

  李承铣笑眯眯道:“既然朕画得好,只有这几人欣赏可惜了。”

  林楠绩笑容险些垮了:“皇上这是何意?”

  李承铣理了理衣袍,神清气爽道:“朕赏你绕皇宫走一圈,让所有人都欣赏欣赏朕的墨宝。”

  林楠绩瞬间傻眼了。

  【绕皇宫一圈?】

  【让所有人都围观吗?】

  【啊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他没憋好事!】

  ***

  青天白日,一个青衣太监扭扭捏捏地在皇宫跸道上走着,时不时抬起袖子掩面。那人正是林楠绩,林楠绩心里头臊得慌,整张脸都涨红了。

  越是这样,越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不少人都看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太监。再看见后面不远的皇帝时,又纷纷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地行礼。见皇上并无怪罪,几个胆子大的太监上前查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脸上画的怎么这样?”

  “这是谁啊?怎么敢这样出来,不怕被罚吗?”

  “啧,没长眼睛吗?皇上就在后面,肯定是皇上同意的呀。”

  “是是是,是这么个理儿。”

  “好像是御前的林公公!”

  走到太和殿前,在宫内各处上值的大臣听见外头闹哄哄的,趁换杯茶水的功夫也出来凑热闹,看见中间簇拥着一个人。大臣们伸长了脖子,就看见一个太监涂了满脸的王八。

  柏章磕着瓜子从文华殿出来,见到热闹岂能不凑,努力挤到了中间,看清那人面容后惊讶出声:“林公公?你不在御前当差,画了这满脸鬼画符跑来这里干什么?”

  林楠绩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着柏章:“皇上说了,这是墨宝,让大家欣赏欣赏。”

  柏章听罢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谁拿王八当墨宝啊……”

  他还没笑完,就看见落后几米远,穿着便服的皇帝,顿时哑巴了。

  这难道是皇上的墨宝!

  柏章顿生急智:“……这墨宝真是不凡!瞧这笔法,遒劲有力,不失风流,真是上好的画作!微臣能欣赏到这样的画作,三生有幸!”

  林楠绩看着柏章满眼仰慕的神情。

  【高,实在是高!】

  【可惜你上司就在后面,他盯着你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王中丞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他站在太和殿前,皱着眉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景:“太和殿前,如此哗众取宠,真是有失体统!”

  柏章听见王中丞的声音顿时夹起尾巴。

  谁想到王中丞却道:“老夫……罢了,老夫也来欣赏一下皇上的新作。”

  说罢,王中丞走到柏章后侧,摸着胡子:“不错,在人脸上作画还能有如此流畅的笔法,非一日之功!”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

  【王中丞,您不是最刚直不阿,最不屑拍马匹了吗?】

  【您,您怎么也变了啊!】

  林楠绩在太和殿前这短短的路程,围上来不少大臣,甚至有人还像当场将他脸上的墨迹临摹下来,永久收藏。

  林楠绩欲哭无泪,这有什么好收藏的!

  最后就连冯元秀都被惊动了,他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永远是温和莫测的,虽然年迈,也备受尊敬。

  林楠绩求救似的看向冯元秀。

  【冯阁老,您看看,这成何体统!您快管管啊!】

  【您身为当朝元老,群臣表率,不能任由一个小太监扰乱众臣的工作哇!】

  【求求了,我真的不想社死了!】

  谁知道冯元秀站在原地,还和李承铣聊了几句,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然后笑呵呵地看着林楠绩:“皇上今日心情不错,竟然让我等大开眼界。”

  李承铣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把扇子,“唰”的一声展开,轻轻扇动。

  “阁老此言差矣,朕有了高兴的事情,自然要与诸位大臣同乐。”

  林楠绩咬牙切齿:【同乐个屁啊!】

  【55555怎么这种事情总是能让我碰上?】

  【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提这个!】

  【狗皇帝!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承铣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着心音中骂他的熟悉语气。

  虽然是骂他的,但李承铣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明明天气还是春寒料峭,李承铣却摇着扇子,像是要将某种异样的感觉统统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