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楠绩一觉睡醒,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忽然浑身一僵,瞅了瞅外头蒙蒙亮的天色,一骨碌爬了起来。

  眼看着是到上朝的时辰了,他居然一整晚都睡过去了。

  林楠绩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慌忙套上靴子,快步进了寝室。

  高高的蜡烛燃烧着,将温暖的寝殿照得灯火通明,伺候洗漱和早膳的内监已经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了。李承铣也已经起来,穿着一身明黄色里衣,起身站在床边。

  林楠绩连忙上前,走到李承铣身边伺候:“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李承铣瞥了林楠绩一眼,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尚可,更衣吧。你刚来守夜伺候,感觉如何?”

  林楠绩拿过朝服,伺候李承铣穿衣。

  边踮起脚尖展开衣服,边笑着说道:“托皇上的福,奴才挺适应的,能近身伺候皇上,真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

  李承铣从鼻尖挤出一声低哼。

  适应得是挺不错,从来没见过太监守夜第一晚就睡得比皇帝还香的。

  林楠绩见李承铣没说话,也识趣的不提,谁让他也心虚呢。

  林楠绩将朝服服侍李承铣穿上,踮起脚尖抚平肩膀处的褶皱,又抻直两边的袖子。

  冷不丁的,李承铣突然来了一句:“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

  抻直的袖子瞬间被拉长,李承铣的身形都被扯晃了一下,呈现一种滑稽的姿势。

  汪德海看得眼睛都直了,皱着眉瞪了林楠绩一眼,拼命地使眼色。

  林楠绩连忙松手:“奴奴才罪该万死,昨夜一不小心眯了一会儿,还望皇上恕罪。”

  【让你睡让你睡!】

  【讲梦话都被皇上听见了,千万别说不该说的!】

  林楠绩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李承铣的神情:“不知道奴才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李承铣目不斜视:“你好像在梦里提到了朕。”

  林楠绩瞪圆了眼睛。

  【!!!】

  【我提到了皇上?】

  回想了一番昨晚的梦境,林楠绩心虚地低下头。

  【昨晚好像是梦见狗皇帝了,梦见他很变态,居然那么对我!】

  李承铣仍然目光平视,却忍不住分神探究。

  变态?

  他对林楠绩怎么变态了?

  等等,是林楠绩梦到他做什么了?

  想到林楠绩昨天的那番话,李承铣心脏猛跳了两下,该不会是……

  李承铣复杂的目光中略带几分谴责地看向林楠绩。

  就这么仰慕?

  林楠绩目光低垂着,时不时心虚地用余光偷瞄李承铣的神色。

  【非要脱了裤子打板子,非得跟我屁股过不去吗?在梦里我足足被打了三十大板啊!】

  李承铣瞬间唇角轻抽。

  什么打板子脱裤子?

  肯定是他在梦里犯错了,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赏板子?

  一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往那种方向想,李承铣脸色隐隐发黑。

  都怪林楠绩这几天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林楠绩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定是因为太过仰慕皇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承铣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决定大度地不和他计较。

  林楠绩又拿起腰带,腰带上镶嵌着宝石,沉甸甸的,林楠绩只能双手各持一端,张开双臂环住李承铣的腰,小心将另一端绕到前面。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李承铣浑身一僵,垂眸看着林楠绩努力地伸长双臂。从这个角度看,仿佛是林楠绩在抱着他。

  林楠绩不知道用的什么,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是皂角香,味道干净清冽,淡淡的,萦绕在鼻端。

  林楠绩鼻尖都冒了汗,终于将腰带扣上了。

  【终于扣好了,这腰带还真难系。】

  【狗皇帝站得好像个木桩。】

  李承铣冷酷的收回目光。

  穿戴完毕,小太子进来了,走到跟前抱住李承铣的腿:“父皇,抱!”

  李承铣坐下来用早膳,顺势将小太子拎在腿上:“今日起得这么早?”

  李成榆认真道:“儿臣早起温习了功课,太傅今日要抽查的。”

  李承铣欣慰道:“榆儿用心了。”

  最近小太子越发沉迷于读书,哄得唐若虚打了鸡血般,每天就爱给小太子讲学。

  李承铣又道:“学习很好,也别太累了,你还是孩子,困了就多睡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小太子:“榆儿不累。”

  李承铣和小太子一起用完早膳:“父皇先去上朝,你先……”

  小太子脆生生道:“儿臣想让林公公陪我玩。”

  说完就拉着林楠绩的手,双眼亮晶晶的。

  李承铣瞬间怀疑这小子是奔着谁来的。

  林楠绩只好向李承铣告了假,今天不随同上朝,留下来哄小太子,先在东宫学了功课,然后被拉着到御花园玩耍。

  御花园里,有些早春的花已经开放了,春光正好,小太子拉着林楠绩在御花园里晃悠,指着盛放的海棠,脆生生道:“好看!”

  林楠绩也觉得好看,折了支海棠簪在小太子头上。

  小太子长得像画上的童子,簪上海棠花更是俊俏极了。

  小太子摸了摸头上簪着的海棠花:“好看吗?”

  新任的奶娘稀罕地把海棠花固定好,笑道:“好看极了,殿下戴什么都好看。”

  小太子拉了拉林楠绩的衣袖:“林公公也戴。”

  林楠绩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奴才就不献丑了。”

  小太子拉长了声音:“戴嘛——奶娘都说好看了。”

  林楠绩只好也给自己折了一支,别在帽子上。

  戴好了,小太子仰着头,认真道:“好看。”

  林楠绩也觉得新奇,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上的花。听说古人不论男女,都有簪花的习俗,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热爱。林楠绩还是头一次簪花,觉得这算是入乡随俗。

  小太子又道:“林公公,我想玩捉迷藏。”

  ***

  李承铣下朝以后,得知小太子带着一群人去御花园玩,换上便服就朝御花园找去。

  御花园里,春风拂面,暖融融的,天上的云像一层薄纱。御花园里的早樱海棠都开了,远远看去像漂浮着一片云霞,云霞中,一道青色人影踉跄地行走,眼上蒙着一层白纱,双臂向前伸,小心翼翼地探着。

  李承铣一走到御花园,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春光洒在那道青色身影上,轮廓被打上一层微光。那人头顶还带着花,黑色纱帽上别着怒放的海棠,仿佛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胭脂色,李承铣心脏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不禁有些好笑,一个小太监,还臭美上了。

  李承铣提步正要上前,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人低声“哎哟”一声,一抬起头来,看清李承铣的面容,吓了一大跳,瞬间腿软跪下去了。

  李承铣和汪德海也被吓了一大跳,李承铣惊魂甫定地看着那内监额头上的鬼画符:“这是干什么呢?”

  内监哆哆嗦嗦:“陪殿下玩做迷藏。”

  汪德海指着他的脑门:“那你脑门的王八又是怎么回事?”

  内监道:“被逮住的人,要在脑门上画王八。”

  李承铣皱眉,谁想出来这馊主意,一想到满花园乱跑的王八,成何体统。

  内监求饶道:“皇上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冲撞皇上的。”

  李承铣没有发话,因为他径直往前走了。

  汪德海看着他脸上的王八就气血上涌:“赶紧走赶紧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内监才如蒙大赦,连忙溜走。

  汪德海刚将人打发,李承铣已经走到蒙着眼睛的小太监身后了,李承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小太监的背影,疑心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变好了。

  不然怎么一眼就认出这是林楠绩?

  林楠绩正双臂伸直了向前,晃晃悠悠的摸索着,又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感觉自己很像电影里演的僵尸。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脚步声不轻不重,落在他身后就不响了。林楠绩顿时大喜,一个转身,僵尸一般双腿并直跳向前,蹦了两下,指尖就将人抵住了。

  他的双手先是触碰到一堵硬邦邦的胸膛,掌心传来布料顺滑的触感,然后是沉稳跳动的心脏,和硬实中微带弹性的肌肉。

  【咦?胸肌练得挺好啊!】

  林楠绩双手又往上,摸到那人的脸颊,还有高挺的鼻梁。

  【个子挺高啊,鼻梁也挺高的。】

  【何修?不像,何修好像没有这么高。】

  他又往上,摸到了深邃的眼窝和轮廓分明的眉骨,眼睫在掌下轻轻颤动着。林楠绩还是没感觉出来,只好又双手往下。

  【肩膀挺宽阔啊,胸肌,喔!还有腹肌,腰挺窄,这个身高,腿应该也挺长的。】

  【哇!是哪个侍卫吗?肩宽腰细腿长,身材真不错啊!】

  林楠绩试探着喊了一声:“刘侍卫?”

  “孙侍卫?”

  那人都没应声。

  【都不是?我再摸摸。】

  林楠绩的手已经毫无章法了,来回摸了几遍,试图找出这人的特征对号入座。

  汪德海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林楠绩在老虎身上撒野,上上下下都快把全身摸遍了,眼看着就要摸到不可描述的地方了,汪德海惊出一身冷汗:“大……大胆!给我住手!”

  林楠绩被这一声吼,吼得魂飞魄散,双手顿时僵住。

  【这声音……是汪公公?】

  【汪公公怎么也来玩捉迷藏了?他不是陪同在皇上身边吗?】

  林楠绩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啊啊啊!!!】

  林楠绩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一睁眼就对上李承铣的脸。李承铣双手负在身后,一脸神情莫辨地看着他。

  林楠绩瞬间软了膝盖,“咚”的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皇皇皇上饶命!奴奴奴才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

  【摸了半天,怎么是狗皇帝啊!】

  【我还上上下下摸了那么多遍?】

  【我这双手还能要吗?】

  汪德海小心端详了一下李承铣的神色,可惜什么都没解读出来,但他身为大太监,碰到这种大不敬的举动,他得处置。

  因为汪德海上前一步,怒斥:“大胆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亵渎龙体!”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林楠绩道:“平日里看你小子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如此犯蠢!”

  又用余光瞄皇上的表情:“你可知犯了死罪!”

  林楠绩一哆嗦,哭丧着一张脸:“奴才真的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啊!”

  【狗皇帝怎么被摸了也不出声啊?】

  【呜呜呜呜我不会真要凉了吧!】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死罪倒也不必,你这副模样,是干什么呢?”

  林楠绩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毕恭毕敬道:“奴才这是陪小太子玩捉迷藏呢。”

  李承铣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个王八张牙舞爪地趴在他的脑门上:“你也被抓住了?”

  林楠绩讪讪笑道:“正是。”

  小太子藏了许久,见林楠绩一直没有找过来,按捺不住性子自己先出来了,出来就看见父皇站在林楠绩面前。

  他眼睛一亮,熟练地往前一扑,锁住李承铣的腿,语调欢呼雀跃:

  “父皇也被抓住啦!”

  李承铣忽然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小太子扯开了嗓子:“画王八,画王八!父皇被抓住了也要画王八!”

  周围陪小太子玩捉迷藏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都死死地埋着头,假装没听见。

  李承铣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就连汪德海的头都低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平时还是太宠着李敬榆了。

  李承铣此时充分显示出了大人的狡猾,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而是问道:“谁提出的画王八?”

  林楠绩这会不仅腿软了,他全身上下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李敬榆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他答应了林公公的,父皇要是问起,绝对不能把林公公说出去。

  见李敬榆没把他供出去,林楠绩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太子好样的,够义气!】

  李承铣脸色一黑,他就知道!

  除了林楠绩,还能有谁!

  李承铣试图转移话题:“书念的如何了?今日太傅可有夸赞榆儿?”

  李敬榆老老实实道:“太傅夸我书背的好,记的快。”

  李承铣点点头:“要不要和父皇一起去看皇奶奶,将今天学的背给皇奶奶听听?”

  李敬榆小脸一偏:“不要,儿臣今日已经背过了。”

  李承铣:……

  李敬榆圆睁着一双墨葡萄似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李承铣:“父皇,怎么还不画王八?”

  李承铣脸色隐隐青黑。

  因为你父皇不想做王八。

  李敬榆嘴巴一扁,泫然欲泣:“儿臣知道了,父皇这叫玩不起!”

  李承铣脸色更黑了:“这句又是谁教你的?”

  李敬榆下意识往林楠绩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来:“没谁。”

  又补了一句:“父皇坏!我要去找皇奶奶!”

  李承铣一想到这个荒唐事还要闹到太后宫里,两眼一黑,一把拉住小太子,咬牙切齿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小太子顿时云收雨住,将毛笔塞进林楠绩手里:“林公公快画吧,画完了我还想玩!”

  林楠绩握着笔的手颤抖着,不敢看李承铣此时的脸色。

  “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