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道兄,还请详细给我这徒弟说说。”朱碧潮道。

  眼见得因师父归来,正羲宗与明光宫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又变得缓和,莫非仙在师父跟前也只是个小辈,就拿出应有的礼仪来。

  “还请俞掌门赐教。”

  俞开玠轻轻颔首说:“半月前,鬼潮当中开始出现实力相当金丹的鬼物,多以尸鬼为主,这些鬼物被鹿鸣山那边称为鬼将。”

  “相当于金丹期的鬼物?”莫非仙不禁吸了一口气。

  金丹期实力的鬼物什么概念?

  以前庄越还没有筑基的时候,为了蹭云筹,曾经跟沈倾结过一个任务,去给传开疫病的县城送药。

  那次的疫病就是疫鬼散播。

  当时烈性传染病席卷了数个县,波及几十万人,死亡数千百姓。

  而那疫鬼,仅仅只是一个不怎么成气候,只有百年左右修为的邪祟,被沈倾一个金雷劈死。

  从坟墓当中爬起来,各种因缘巧合形成的鬼物智商低下,通常都不懂怎么修炼,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吸纳阴邪秽气。

  尽管存活过百年,也不过与炼气期的修仙者相当,也就是当时庄越刚入门,但凡他那个时候会点法术,自己就能收拾了那疫鬼。

  可就是这样不成气候的小小鬼物,却能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金丹期实力相当于这样的鬼物活过上千年!

  莫非仙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邪祟实力虽然不强,可对凡人的伤害却是巨大的。所以哪里一旦出现了,附近的官府就会向仙门求助,请修仙者前来处理。

  对付这些邪祟,难的是搜寻它们的经过,雷术天克污秽之物,哪个出门游历的修仙者都会一两手,轻而易举的就能清扫。

  所以千百年来,从来都没有听闻有什么厉害的大邪祟出现。

  而这回让当朝都焦头烂额的鬼潮,也不过是因为来源不明数量庞大,又源源不绝杀之不尽。

  单纯是鬼潮,也不过是麻烦一些,总能维持住一个僵持的局面,在防护线后让普通人继续生存发展。

  “只怕莫宫主不清楚,之前为保护凡人,鹿鸣山决议分派各门精英驻守各个郡县,收拢难民,安顿民生。而这些驻点,都遭受了鬼将级别的鬼物袭击,甚至一些防守力量较弱的城市已被攻破,百姓伤亡惨重。”俞开玠说。

  莫非仙有点尴尬,她确实不知道这事。

  明光宫是典型的商会型仙门。

  因为势大,名声也响,明光宫这次也是重点被邀约的对象之一。

  以为是学术性质的法会,莫非仙派出的冷南怀精通道法典籍理论,并不擅长战斗。后来鹿鸣山行宫变成了这次抵抗鬼潮的指挥总部,冷南怀这种理论大师无法应变局面就回去了。

  代替第一批人的女修们,都是又能干又能打的嫡传弟子跟各殿执事,像是钟云衣跟董莞这种从来没跟外人交过手的,就被大姐姐们轰了回来。

  明光宫擅长经营之道,就被安排负责后勤保障,调派物资。

  莫非仙觉得她们明光宫的精锐,去管后勤浪费人才,就又换了撤回来的各地店铺管事们。

  撤换人员是莫非仙变相表达对安排的不满,也是因为闹得不愉快,换上去的店铺管事们身份跟修为都不高,一些最新的近况甚至核心的消息,就没能及时传回。

  再加上又出了庄越的事,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边,难免对那边疏忽。

  朱碧潮说:“我明光宫在民间民声一向极好,平日对下辖百姓也是颇为庇护。各个仙门既然都精英尽出,驻守各地,维护一方,我门中自然不应落后!”

  莫非仙也爱护自家的声誉,立刻说:“我这就命令门中嫡传弟子,协助委派到各地的宗门道友,一同防护当地城池,让百姓不受邪祟侵扰。”

  嫡传弟子当中的精英都被她尽数派到各大城市,主要任务是保护明光宫各地的重要资产,顺带协助一下,也是应当。

  朱碧潮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肃容道:“非仙,莫忘了,百姓虽微若萤火,却是仙门的基石!没有他们繁衍生息,宗门上哪里去收后继子弟。百姓与仙门互相依存,一荣共荣,一损共损,万不可轻忽。有些名誉,一旦失去,再难挽回。有些主动权也一样,一旦丢了,再拿回来就难了!”

  莫非仙挨了师父训斥,背上顿时沁出了汗,她确实没有把凡间百姓的伤亡太当回事。

  修仙者筑基后寿命大大延长,更别提她这样出窍期的更是有将近千年的岁月好活。

  凡人虽然脆弱,活的又不久,但是生命力极其顽强,过个四五十年,生育繁衍个几代,人口就又能恢复过来。

  几十年而已,在修仙者看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根本不用太在意。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在这次鬼潮席卷大半疆域的灾害中,明光宫上下的参与感并不强,行动也不积极。

  莫非仙更是在明光宫代表被排挤到决策核心外后,把重心直接放在保护明光宫基业,不使自家利益受损上。

  被朱碧潮这么一点拨,莫非仙悟了。

  若是在这种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灾大难中,她们明光宫退后了,这不仅是民间名声上的下滑。只怕在修仙界当中,她们的话语权都会被削弱,顶级仙门的地位都要动摇。

  修仙界谁都知道,明光宫有钱的很,若是失去顶级仙门的光环,只怕周围窥伺的豺狼虎豹,会立刻扑上来撕咬一番。

  即使她们明光宫精锐不少,等打退了窥伺者,也会伤筋动骨,逐渐式微。

  被自己的联想吓的冷汗涔涔,莫非仙对着朱碧潮就是跪地一拜。

  “师父,是弟子错了!弟子目光浅短,决策不当,差点害得宗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朱碧潮一顿,似是没想到莫非仙直接来了个磕头认罪。

  俞开玠打圆场说道:“莫宫主只是一向稳重,又不擅与人争权夺势,玩弄权术。明光宫这次是被有心算无心,如今莫宫主知晓了利害,自然会正确应对。”

  朱碧潮面容更肃,她点了点头,说:“这也不怪你,修仙界太平太久了。以你的经历,自然是没察觉明光宫不知不觉当中陷入了被动。起来吧。”

  莫非仙这才站起身,她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师父,我这就亲自去鹿鸣山,争夺回我明光宫应有的阵地。有师父坐镇宗门,我可安心处理鹿鸣山那边的事。这一次是我不察,险些酿成大祸。弟子发誓,势要在这次邪祟作乱中杀出声势,杀出威名。鬼潮不退,明光宫不退!”

  “好!这才是我大明光的弟子!”朱碧潮赞一声。

  “不过师父,到底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莫非仙道。

  朱碧潮轻摇了一下头,“为师也不知,若不是你俞师伯找到了为师,陈述利害,为师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事,需要你去了鹿鸣山以后,细细查访。”

  “是,师父。”随后莫非仙感激的看向俞开玠,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次多谢俞师伯!”

  俞开玠轻咳一声,手轻轻抚摸着下颌上的胡须道:“这本是你们明光宫的事,老夫擅自插手,莫宫主不怪就好。”

  莫非仙顿时尴尬,看了一眼被沈倾抱在怀里的庄越。此前她最恨正羲宗干涉明光宫的内事,被俞开玠这么一说,一口气梗住,吞不下又吐不出,被噎得够呛。

  条件受限,沈倾只简单的给庄越处理了一下伤势,让他没有那么疼了。

  见他们迟迟说不到重点,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庄越伤的不轻,要尽快治疗。”

  “嗯。”俞开玠也不是真的要跟莫非仙过不去,只不过是这段时间莫非仙总拿这句话硬邦邦的撅回来,俞开玠又不是泥人没脾气。

  揶揄了一句之后,他道:“庄越也已经受过了刑罚,人我们就先带走了。”

  “恐怕这不行,俞师伯。”莫非仙道:“见过庄越的人越多,他的事越是纸保不住火,这事若是没有一个妥当处置,不光是我明光宫的名誉扫地,将来只怕沈徒弟的清誉也会受到牵连。”

  朱碧潮叹了一声,“非仙,这件事就交给为师处理吧。”

  “师父!”莫非仙急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想放过庄越,可这件事的先例真不可开啊!”

  朱碧潮冲她摇头道,“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处置。”

  莫非仙见朱碧潮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来是之前早就有了想法,想想朱碧潮一贯的作风,就忍住了。

  一旁的岳蘅见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忍不住屏息。

  “庄越是因缘际会入我汶师妹门下,她就这一个嫡传弟子,不考虑宫规的情况下,我自然是不愿意让她伤心的。”朱碧潮看着庄越说。

  莫非仙内心觉得毫无意外。

  以自家师父对汶师叔不分青红皂白的爱护,是极可能因为护短而轻轻放过。

  “可若是传扬出去,这件事我明光宫上下的颜面又不好看。”

  莫非仙心下安定,只要师父的顾虑跟她一致,就不会做出昏聩的决定。

  “所以,我们要换一种说法,让外界知晓此事。”朱碧潮说。

  “换一种说法?”岳蘅忍不住疑惑,她在朱碧潮跟前也是有几分薄面的,见她开口,朱碧潮也没责怪。

  点了点头,她说:“不错。只要让世人知道,庄越本是女儿身,只不过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转换成了男子,他不仅没过,还有功。这样一来,就再不会有人对明光宫的男弟子说三道四。”

  “这?!”莫非仙万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办法,瞠目结舌,“这真能办到?”

  现场只有莫非仙与岳蘅惊讶,其余人表面上一点也不奇怪,很明显事前就知道。

  难道他们之前就商议好了?

  莫非仙疑惑。

  俞开玠当然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明光宫面临的危机,去请回朱碧潮。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庄越求情。

  不过,他们在路上就商议好了,还是让莫非仙感到意外。

  朱碧潮一贯独断专行,莫非仙早就习以为常,提前做好决定事后通知她的情况太多了。意外情绪只一闪而过,她认真听着朱碧潮讲话。

  “如今各地都正需要人手,所以让庄越戴罪立功,扬我明光宫威名,才是将功补过的正确决定。”朱碧潮说道。

  岳蘅点头附和道:“不错,庄越天资出众,修为有成,真废掉反倒是浪费人才。若能让他将功补过,想来庄越会死心塌地的报效师门。”

  莫非仙不关心这个,“师父,究竟怎么才能办到既让外界得知庄越的男儿身,又能扭转天下人的言论?”

  “我打算让他们两个远走北域,去那鬼潮的源头,探查老巢。等他们消失个一段时间再回来,庄越就可以脱掉女装,以男子身份光明正大的出现。到时候,若是有人问,就说是在那邪祟的老巢当中遭受了某种无解的诅咒,被逆转了性别。”

  莫非仙嘴角一抽,这不用说,到时候肯定会有人问。

  明明走的时候还是一个美貌姑娘,回来就变成了个俊俏男子,谁会不问个究竟。

  “此计妙啊!”岳蘅击掌称赞,“既能让庄越日后以真正性别生活,又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天下人顶多觉得事情离奇,却不会联想到丑闻方面去。以后若有人敢对庄越污言秽语,反击起来也能站得住脚。

  “这……也好。”莫非仙觉得事情荒诞,又有一种大麻烦终于被解决掉的解脱,内心佩服,这天马行空般的神来一笔,不愧是师父。

  松了一口气后,莫非仙安排起了后续,“岳师叔,你带着庄越他们去提前安排好的地方养伤。”

  岳蘅见庄越逃脱了悲惨命运,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她走向沈恩岂,带着俩人离开华云殿。

  几人临走前,莫非仙让岳蘅把那托盘上的流萦带上,那本就是打算要交给庄越的。

  虽然现在改了决定,不再坚持驱逐庄越出师门,这流萦和跟它配对的流凨将来都会作为聘礼交给明光宫。

  可莫非仙在正羲宗掌门与白奉皆跟前,还是很要风度的,说好了等庄越百年之后,她可不打算提前贪墨。

  想着本门又多一法宝,还有一套顶级剑法,心里的喜意让莫非仙脸上也透出笑来。

  她说:“师父,您请先带俞师伯、白师叔回疏云宫歇息一阵。我这就安排晚宴,召集门中各殿殿主还有各重要的高层,让她们前来参加。还有,师父既然归来了,这晋升大典应当操办起来,也好向修仙界宣告一番。”

  朱碧潮面色一正,摇了摇头:“徒弟不必费心安排,还是正事要紧。晚宴跟大典都用不着,我也不会在宫中多待。你安排好人主持宫中事务,赶往鹿鸣山,我不日也要离开。”

  莫非仙一怔,急道:“师父为何急着要走?大典不提,这晚宴总是要办的。”

  朱碧潮晋升渡劫期,好不容易回来。这匆匆忙忙回来了又走,接风洗尘都没有,莫非仙身为最贴心的徒弟,都替自己的师父委屈。

  “鹿鸣山一行你务必要小心,敌人在暗中,你在明处。你不擅阴谋诡计,多找门中的几个殿主商议,一旦有情况,不要孤军奋战。正羲宗的顾言是沈师侄的大师兄,必要时可向他求助。”

  莫非仙很不情愿,但是她从不敢违背师父的指示,只好道:“弟子遵命。”

  她心中有些困惑,朱碧潮隐匿修行,是为了稳固境界,这次露面,说明这个过程已经完成。不然俞开玠根本见也见不到她。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赶着离开?

  朱碧潮叹息道:“此番生灵涂炭,为天地间的大劫,死亡的百姓已过百万。你修为不到,感受不出,空气中满是那些不幸惨死之人的不甘和怨愤,连为师在清修之地都被扰动。为师打算请动几位尚在的渡劫期同道一同出手,净化这巨大的怨气。 ”

  “什么?还有这等事?”莫非仙吃惊。

  “若是放着不管,等这些怨气越积越多,只怕会加剧鬼潮的壮大,连现如今普通人所在的疆域,也要受到影响。变得生灵凋敝,粮食绝产。”

  如此这般的一说,莫非仙也明白了事态严重,也不强求举办什么晚宴,赶紧叫来还在宫内的高层。

  好在朱碧潮退位也不过十年,前任是甩手掌柜,她们已经练出来了,经验都还在。

  莫非仙交代好了人代理宫务,叫上这次随同一块前往的殿主和执事,拜别了师父,赶往鹿鸣山。

  庄越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这次伤势太重,尽管被及时救下,也遭受了重创。

  在他昏迷的时候,被沈倾喂下了疗伤的丹药,也不过是止住疼痛,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来,把这碗药喝了。”沈倾端着一碗色泽棕红的汤药,走到了庄越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