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台阶下人声鼎沸,昨夜一场大震将云外天震地四分五裂,地裂随处可见。
“这可如何是好啊?”
危急之时,天帝陛下竟不知所踪!
众仙皆是惶恐不安,焦急等候之时,匆匆从武光殿驾云归来的闻识仙人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上冠他也不在殿内。”闻识下意识地擦了擦汗。
“二位真神都不在,若是云外天再遇大震……”
“天塌了,天要塌了。”
“九华天帝应该想好了应对之策,对,一定是这样。”
一阵哀叹嘈杂过后,闻识见众人面色苍白,好生劝道:“诸位莫慌,云外天的地基是以上古时代的神骨夯实的,本质坚实牢固,不会轻易受损。我方才绕了一大圈,见那些裂缝虽然数量颇多,但细看之下浅淡之极,不足为惧。各位在这干等也是无用,不如先合力将自家殿前的地裂修缮好,陛下回来看着也舒心。”
“这……能修得好吗?”
“闻识仙人,你别诓我们,我们哪懂修路?”
闻识脸上的笑容凝固:“怎么修不得,稍微用法力填补即可,你若是不会,我可以手把手地教你。”
“可这……并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是啊,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吧,陛下是神族,肯定看不上我等粗略的小修小补。”
附和的仙人不在少数,落在闻识耳朵里,平白无故给他添堵。
九华是神族,什么有事都有他来抗。
他全知全能,所以要负责为众人答疑解惑,解决危机。他神力强大,理应庇护众人不受风云摧残。
倘若有一天,面对无法平息灾难,他更应当以身作则毫不犹豫地舍去自我。
救苍生于水火,是神族最终的归宿。
只有这样才算得上圆满。
说话间,脚下又震了三震。
闻识眯着眼笑,走到那几个说闲话的小仙中间。
“连地裂都修不好,你当什么仙人!?”
闻识豪不怜惜地一推,几人瞬间飞起,后背砸在台阶上,叫得苦不堪言。
“闻识你……”
“我怎么样?”闻识拍拍手上的灰,眼中似乎能迸发出利剑,他直言不讳道:“我看是九华对你们太好了,太平日子过惯了一点小事就怨声载道。怎么,你们飞升是为了享福吗?让你们做事还挑挑拣拣上了?”
“……不是,闻识你冷静点。”那人弱弱的接话,“大家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大家是什么意思?”闻识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面孔,“当初刚到云外天是何等的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在我面前说着一些苍生大义的话,这才多少年,浑然忘了?”
与闻识不同,这些殿前聚集的小仙多飞升于尘缘镜建成之后。当时四海升平,魔气尽消,恰好文昌殿的命薄已经初具雏形。他们一来便是这些轻松的活计,几千年循规蹈矩,脑子呆板就算了,目光竟也如此短浅。
九华的确强大,可他不懂人心。自二位神君故去后,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乾元殿谁都不见,他不知这样太平的日子,放任新来的小仙不加管束会有离心的隐患。
诚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法力低微的小仙不值一提。
一个人的确微不足道,可若是数以千计呢?
若是无烈神君还在的话……
罢了,不想了。
闻识收敛笑容,伴随着淳厚朴实的威压:“云外天还没塌,不想留下的我现在就能把你踹回青界,想留下的,现在就去修好那些裂缝,我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东西,九华天帝也一样。剩下的话,还需要我多说吗?”
众仙点头称是,除去九华与上冠,闻识是云外天资历最老的仙人,他手下管束过数万小仙,其中不乏天赋异禀横行霸道之流,然而最后在他面前都变得服服帖帖。
这一天,众仙终于想起,平时毫无存在感的教导仙人,有着何种可怕的实力。
毫无头绪,简直是毫无头绪。
白辰拖着浑身血痕的身体走出极渊幻境,
这些天他总在回想他当狐狸的那些年,记忆遥远,不甚清晰。
越是难以回想,越让他焦心。于是在幻境中他的手脚变得迟钝,接连好几日都是新伤叠旧伤,后腰上没一块好肉。
这样可不行,要专心一点。
白辰随意掏了一颗灵丹吞服,苦的,但他不怎么在意。这些天吃丹药和吃饭一样,他早就习惯了嘴里一股苦味。
青界的天空很高,白辰忍不住伸手触摸落在肩膀上的霞光,这样好看的美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他该回去了,回到云外天,去面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等到太阳再次升起,如行尸走肉一般去往幻境,战斗,厮杀,不知何时是尽头。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白辰也一样。
只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白辰。”
背后的声音微微发颤。
白辰心中微微一动,身体却倔强地不肯回头。
这时候还来做什么?不是说……一切都是利用吗?
“想喝酒吗?”
玉珠叮咚作响,声音如旧。
白辰恍然回首,目光流连。
红绳玉珠,长发高束。华丽宽厚的长袍换做窄袖胡服,他挺身而立,提着酒坛左右微晃。
恍若重逢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那位英勇的小将军来接他回家。
“玄钰?”
白辰的意识飘散,飘回久远的凡间,可他的玄钰不会回来了。他咬着唇,理智终究战胜了汹涌的情感,缓缓质问道:“神君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想着或许,你会想见『他』。”玄钰似乎有些黯然,强打着精神问道,“要和我喝一壶吗?”
“我?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白辰便被一阵强风包裹着,再落地时,夕阳已完全淹没再地平线下。
微风裹挟着泉水的凉意,深绿的夜晚静谧舒爽,不远处的凉亭,酒坛早已摆成一座小山,颇有一醉方休的气势。
白辰刻意疏远几步,不满道:“想不到神君也会强人所难。”
“陪我喝一杯吧,就当是可怜我。”玄钰先一步在凉亭中斟酒,似在相邀.
可怜……谁?堂堂一代战神,武力无双,会需要一个不知名的小仙去可怜吗?
多荒唐的话。
然而,即使心中如此清楚……
凉亭中的人再次发话,语气温和带有乞求道:“白辰大人?”
无法拒绝,当玄钰用那种示弱的语气唤他“白辰大人”的时候,注定这酒他非喝不可了
“说好了,我只喝一杯。”
白辰大步向前,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微风习习,灵泉涌动。
小狐狸抱着酒坛子不知深浅,咕嘟咕嘟只当饮水。
他并不喜饮酒,只是这些天的苦闷与恐惧难以排解,辛辣的酒入喉,似乎浇灭了这些愁苦,也冲淡了口中的苦味。
玄钰默不作声地看着,白辰喝完一坛他递一坛,全然不顾当事人只喝一杯的豪言壮语。他时而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像是在看宝物,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头一次焕发出光彩。
“我好像,从来都没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你。”玄钰轻声道,他忍不住拿指节触着小狐狸发烫的脸,“小狐狸,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酒过三巡,白辰喝得糊里糊涂一身酒气,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没等他细想这番话的意思,玄钰柔柔地笑道。
“可这么多年……我还是视你如命,欢喜不减。”
轰!
白辰似乎听懂了,双颊的绯红更甚,磕磕绊绊地回道:“怎么会……你是上冠,神怎么能动情,还是对我这样的小妖……”
“为什么不可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玄钰拉着白辰的手轻吻,原本高大的他刻意低下身子俯视他的小狐狸。
“况且神不动情,何以共情苍生?”
“那你,为什么要罚我,说我六根,六根……不净?”
小狐狸的眉毛皱成一团,眼尾潮红,看上去委屈极了。
玄钰闭口不答,只道:“是我错了,还望白辰大人宽宏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唔……”白辰抱着酒坛,定定地看着眼前摇摆的玉珠。
“白辰大人,你好好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红绳玉珠,又是故人之姿,那声音极具蛊惑性。
在酒气的侵扰下,白辰头脑昏昏,他紧紧抓住晃动的红绳,出神道:“你是玄钰。”
“是,白辰大人,我是你的玄钰。”他笑了,眼睫翕动,这样威严的面庞,此刻在光影之中尽显温柔。
“不,你不是我的玄钰,你是,你是……”
是谁呢?
白辰一时之间想不到,明明脸是一样的,调笑的语气也一样。
可他怎么会是霍玄钰呢?
“白辰大人。”玄钰将人抱到石桌上,他抬头,刻意将脸凑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耳语温声哄到,“请你再好好地看看我。”
两人一高一低,白辰瞪圆了眼睛,试图拉回涣散的神智。呼吸喷薄,在双浓墨色的眼睛中,他看见了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
“玄钰,我好想你。”
思念无声,泪水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这一刻,小狐狸放声大哭,不顾形象地跌坐在玄钰的怀中,埋头呜咽。
“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走。”
“对不起,总是让你等我。”
感受着脖颈间的咸湿,玄钰揉着小狐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替他顺着毛。
“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了。”
字字诛心,心如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