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云兰树海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淡蓝之下。云兰花比往常更疯狂的下落,纷纷扬扬,好似夜幕揉碎了星光,汇成闪耀的银河。
玄钰停下了脚步,簌簌而下的花瓣蹭过他的鼻尖,滚落在怀。大概是淡雅的气味侵扰美梦,惹得白辰不自觉地缩着身体。
在感到不安时,这只狐狸总是会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把身体当做坚固的屏障,躲避一切外界的干扰。
“笨狐狸。”
伴随着一声轻叹,玄钰收紧手臂,将人稳稳地圈在自己怀中里。
白辰哼了两声,枕着温暖舒适的气息安然入睡。
玄钰当然知道如何让狐狸变得安心,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无数次,他从武光殿的侧窗眺望树海的方向。
他看见他在树梢上打盹休憩的片刻,看见他愁眉苦脸与友人谈论的间隙,看见他闪亮不已的每时每刻。
他见过他所有的喜怒哀乐,知晓他的每一份真诚滚烫的心意。
无数次……无数次,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走上前,想要打破这形同陌路的局面。想拥有近在咫尺的注视,想光明正大地将人拥入怀中。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于白辰的耳边,他颤声问道。
他不知会有人这样牵引着他的情绪。见他与人亲近,先是无名的愤怒,等回过神来,劈下天雷的手仍在发抖。
他说,玄钰,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不知是酒后胡言,还是真情流露。
无论是哪种解释,都在他心上捅出了重重的口子。当时气血上涌,转眼间,他便冲到了白辰身边。
爱会让人发疯,无法克制,无法压抑。
“是我让你伤心了。”
玄钰贪恋怀中的温暖,于纯白的花树下,他总想着再多留一会。
九华时刻都在怀疑我的用心,想要合情合理地见你一面,难如登天。
细想下来,与你相遇的这五百年,从你还是陆恒的时候开始算起,你我相处竟多半都是在人间。
只有在人间,我不是云外天的战神,你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仙。抛下身份和责任,我们只是平凡的两个人,彼此交付真心,约定好要一起走过数个春秋。
“还有十日,只剩十日了。”
抑制极渊魔气的结界会在十日后溃散,那就是终局了。
玄钰闭上眼,他等那一天等了许久。
当他是凡人霍玄钰时,他想,如果他能飞升成仙就好了,那样就能追上他的脚步。
现在,他愿望成真了。
结果反而离他的狐狸越来越远,还总惹他伤心难过。
“原谅我。”
浓墨的眸子睁开来,眼底汹涌着漆黑的欲念,不舍,痛心,无奈。大概真的是压抑了太久,玄钰只觉头脑昏沉,一直以来坚定的决心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笨狐狸,这一次,不要等我了。”
最后,他将一枚金光闪闪的灵丹渡入白辰口中。
不同于他交给九华的那些,这一枚融入了精纯的修为,他的修为……远比无往地的任何灵丹都要有效。
灵丹会在几日内迅速催化净化之力,使之达到可用的状态。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对谁都是一样。
风过林梢,那些深沉哀恸话语尽数消解于夜色中。
“白辰,醒醒。”
“唔……好难受。”
“难受就对了,谁让你自己跑去喝酒。来,快把解酒药吃了。”
宿醉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白辰扶着脑袋,眼前虚影重重。
“司灵你,你别晃了我好想吐。”
“……”
司灵把药往白辰嘴里一塞:“快把药吃了。”
苦味冲击太大,白辰吞下之后忍不住干呕两声。
“你不会喝酒就别喝,现在这副真让人担心。”司灵又递了杯水,“你到底怎么了,从无往地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问什么都不肯说,还经常神出鬼没不知所踪。”
白辰沉默半晌,闷声道:“你说我死了之后会有人记得我吗?”
“你……你好端端地说什么蠢话。”司灵吓了一跳,把手放在白辰额前细细探查,“不会是昨天喝酒喝伤脑子了吧……哎?你这……你……”
司灵不可置信地收回手,停顿片刻又将手掌贴了过去。
白辰不解地问道:“我怎么了?”
“先别说话,我在确认。”
白辰只能乖乖闭嘴。
不一会儿,司灵浑身紧绷着,郑重其事道:“你实话告诉我,这段时间是不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没……没吧。”
衡安神君特制的极渊幻境,应当不算是不该接触的吧……
白辰不太确定,回答的时候难免心虚了些。
“没有?那你身上忽然多出了几倍修为是怎么回事?白辰,你要知道这世间法则中,没有凭空得来的东西。一切以不正当手段得到的力量,最终都会成为你的催命符……”司灵猛地一顿,回想方才白辰那一问,他有些急了。
“你到底碰什么禁术了,你知道要出事你还敢碰?!”
“是九华天帝,他给了我一些丹药,让我养好身体什么的。”
白辰是个很好懂的人,什么事都会写在脸上。
司灵目不转晴地盯着他,一番话说完,并无异常。
他没有撒谎。
可仍然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就算是为了弥补白辰在凡间丢失的修为,也没必要送这么大的量,未免补过头了。
不过……那是九华天帝,或许他有他的理由?
“哦,你别想不开就好。”
司灵想了半天也没头绪,索性不想了。既然从白辰这里问不到东西,干脆不问了,谈谈这些天他发现的蹊跷之处。
“我隐约记得,你是从青界飞升的,飞升之前还有记忆吗?”
白辰摇头:“有,但是总感觉不真切。”
“不真切?”
“不知为何,我常常会把梦和那时的记忆混淆……我同你说过的,我印象中是受过一位能人的帮助才顺利飞升。可无论我怎么回忆,都记不起他的音容。”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人,不在青界,也不在云外天。”
白辰:“我从出生就在青界,除去这两个地方,难不成那人是从极渊而来?”
司灵掏出准备好的镜子,放在白辰的正前方,镜中映出的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辰,你好好看看你的原身,毛皮雪白厚实,其下还有绒毛。你根本不是白狐,而是一只雪狐。”
白辰顿觉头晕目眩:“雪狐……我是雪狐?”
巍峨的雪山从记忆深处吹来了寒冷刺骨的风雪。
被尘封的过去出现了一道缝隙,他记得积雪掩住了他的身体,那重量压地他喘不过气。他发出哀转久绝的求救声,然而雪山人迹罕至,不出两个时辰,他就会被冻死在这里。
“你真的从一出生就在青界吗?”
顺着司灵的话语,脑海中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狐狸,过来。”
好温暖,我是死了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一个温暖如春,没有风雪的地方。”
记忆仿佛被锁在了笼子里,他能透过铁笼瞧见它的形状,却无法将其释放。
如司灵所言,青界根本没有雪山。
那么作为雪狐的他,是如何从凡间逾矩飞升的呢?
水脉涌动之处,灵泉将深层的灵气翻涌上来。当初无烈为了开化青界蒙昧的妖族,足足打出了九口灵泉滋养其灵智。
其中一个恰好在青界的边缘,忘川与冥土汇合之处。无形的水往往蕴含着大量的讯息流经四海。
九华借助水脉,再一次来到了这片焦土之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那运转乾坤的庞然大物。
日月轮,通体骨白色令人不寒而栗。
“难怪这么多年你从未找过我。”
九华暗自神伤。
抽筋剥骨,血肉化型。
在极大的痛苦之下建立轮回,自身的意识留存在法则之中,不知要历经多少年才能脱离而出。
衡安离不开冥土,甚至连这缕自我意识,都无法长期离开日月轮的中心。
“多年不见,薄情的九华神君竟学会了多愁善感?”
衡安抱臂而立,无奈道:“知道你会来,没想到你来的如此之快。”
他打了个响指,九华身上的神光瞬间消弭。
既然冥土之主给予了准许,违背者自然不需继续燃烧神力对抗了。
九华面色凝重,上次的见面太过匆忙,许多话没能问出口。如今只剩他们两人,他仍然挑不出想要说的话。极渊,魔气,亦或是玄钰暗中的谋划,好像他此前关心的事统统都不重要了。
于是,他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