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了沦陷时的相互陪伴,却避开了救助原主这一关键点。

  在混淆概念方面,原沐生倒是挺会的。

  可惜了,原主的那段过往里,还有另外的观众,那就是同样来自第十五区的遏兰家族的私人医生。救了原主的那位少年,是他已经死掉的儿子。

  所以原沐生自己也知道,这份源自原主的珍视,并不是属于他的。理应得到原主珍视的人,已经彻底留在那个黑暗之地了。

  因为无人争抢,所以有恃无恐,又因为知道这份珍视本不属于他,所以始终无法交付真心,任何时候都只把原主当成一个跳板。

  很少有人知道,原沐生被领养过两次,第一次是从孤儿院被领养到了第十五区,后来第十五区沦陷,被带回主城,在主城又被领养了一次。

  小小年纪,却总能被选择,当然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当一座人类基地突然沦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异种涌进来,天崩地裂,黑雾弥漫,恍如世界末日。像他们这样一时侥幸躲进某个缝隙里、或者某个犄角旮旯一样的地方暂时存活下来的人,相似者不尽其数,但最终能等来军方救援的,就不那么多了。

  原主和原沐生在这一点上,都是幸运的。

  他们是幸运的,可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到最后都没等来军方的救援,丹郁等到的,是一截探进来的枯枝,余悸等到的,是死于枯枝的丹郁。

  身为哥哥的丹郁,护得了弟弟一次,护不了下一次。

  如果不是绝境之下,系统看上了余悸,等待余悸的,同样会是死亡。

  不幸着,可又幸运着。

  可这样的幸运,却也带来了新的不幸。拥有了多一次的机会,也同样拥有了更多的悲哀,正如余悸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曾经守护自己的人带去痛苦。

  余悸不是一个会去注视过去的人,就算偶尔想起点什么,也只是在意识里浅浅地过一下,不会沉浸,更不会有所感悟。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做了就代表了他的选择,即使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那样做。

  但他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出现的情形,却莫名深思了起来。

  那时他给丹郁加了一个星期的临时标记,正是因为那次标记,才让丹郁患上了后遗症,跟他彻底绑在了一起。

  系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记得系统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停手,但他是什么样的性格,系统再知道不过,他是不会停手的。

  难道系统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止他么?真要阻止就不会先说一通废话,等到他都标记完了才说什么任务不对。

  电梯缓缓开启,余悸站在电梯门口,始终没有往里走一步。

  就是这一丝难以察觉的漏洞,让他意识到了更多的异常。比如,系统有时间给他加注原主的身份,却连任务是什么都没时间告诉他。系统真的差这一两秒吗?

  还是说,系统是故意让他以为来这个世界是做反派任务的,也知道他一定会被丹郁吸引注意吗?

  攻略任务即将失败是必然,但余悸还没想过,连这些,都是系统有意的。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不知道系统想搞些什么。

  无所谓。

  反正也快知道了。

  伸出手,按下电梯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高层。

  丹郁和助理在指挥室整理资料,余悸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丹郁。”

  丹郁回过头,手里的资料被助理接过,助理说:“我来就行了,你去吧。”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刚想问怎么了,余悸就握住了他的手,丹郁惊得浑身一颤,赶忙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可是白塔。”

  余悸头也不回地牵着他往外走,丹郁越是想挣脱,余悸反倒握得越紧。

  但丹郁很快就发现,从指挥室一路下到一层,最后甚至出了白塔,都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远远的,其他人就感知到了这位指挥官的威压,提前低头、退离。

  走出白塔的时候,余悸说:“试了,牵着你的手,他们果然也不会知道。”

  丹郁不明所以地听着:“什么啊?”

  ……

  介于余悸在哨塔胡乱使用精神力,导致接下来的休养选项里,彻底没了哨塔二字,尽管余悸一直说他状态很好,可以接着去也不影响,但丹郁和博士都双双投了反对票。

  余悸也只能耸耸肩:“你们厉害。”

  虽然余悸能休假,可丹郁却没能拥有这样的假期,由于他是余悸的疗愈助理,就没有被安排去哨塔,而是长期排班在了军事医疗大厦。

  每当丹郁去军事医疗大厦的时候,余悸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也会跟着去。乘坐星船的次数一多,那本认字的书页数也开始往后翻,在已经快要翻完的时候,余悸看着看着,忽然翻了下中间一点的位置,目光在翻开的那一页上久久停留后,余悸又重新翻开了第一页。

  于是丹郁忍不住问道:“你是学着学着忘了吗?”

  余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是没说话,却也无声胜似有声了。

  后来丹郁就一直偷偷地笑,笑得不明显,每次停了一会又忍不住继续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直到余悸放下书,扶着丹郁往柔软的沙发躺下去,覆在后腰的手往下游离,一句话也不说就探入危险之地的时候,丹郁才急了起来:“错了,我不笑你了。”

  余悸压得更沉了些:“晚了。”

  主城总是风雨飘扬,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使得里面的一切也更加模糊。

  等终于抽离,丹郁简单擦洗了一下,就有些匆忙地换起了衣服:“我快迟到了。”

  换好衣服后,抬脚就准备往外走,只是还没能走动,衣摆就被拉住了,丹郁回过头:“又怎么了?”

  余悸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桌上:“伞。”

  “哦哦哦。”

  在丹郁匆忙离去之后,桌上的通讯器忽然亮了一下,余悸理了下衣服,才把通讯器拿起来。

  “怎么样?”

  对面传来博士的声音:“方案的确可行,长期对不同症状的患者进行疗愈,有助于精神力控制,最新数据显示精神力已经开始趋于稳定了。”

  余悸移开眼,看向模糊界限外越走越远的人影,若有所思地说:“知道了。”

  “对了,”博士说:“精神体雏形已经可以预测了。”

  “是么?”

  博士说:“看着像是一只猫。对一个哨兵来说,似乎有点柔弱了。”

  猫么……

  余悸压了压眸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说道:“猫凶起来也会抓人的。”

  博士笑了笑:“您说的是。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常规的哨兵。”

  通讯器的亮光暗下去,余悸再次看向玻璃窗外。

  天色似乎比刚才更暗了,雨势也更大,树影倾斜,走远的人影也开始模糊不清了起来,余悸伸出手,隔着风雨,抚在那道无法触及的身影上。

  落下的雨好似正从指缝间穿过,他触摸着那道人影,却又怎么都触摸不到。

  接近傍晚的时候,雨变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丹郁疗愈完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走出医疗大厦发现放在雨伞放置区的雨伞不见了,他找了又找,疑惑道:“被人拿走了么……”

  但其实雨也不大,冒雨跑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他站起身,转过身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声音伴在雨里,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朦胧,于是他抬起脸,看向说话的人。

  余悸说:“被我拿了。”

  丹郁笑了一笑,在人来人往的雨里走过去,拥入余悸的怀抱,短暂的拥抱之后,两个人慢慢往外走,不大的雨伞朝着丹郁那一边微微倾斜,润湿了余悸另一侧的肩头。掩在雨里的,是十指相扣的手。

  他们像任何一对恋人那样,在充满光明的地方相爱。

  雨下得缠绵,街区也朦胧。

  他们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周边的街景变得越发眼熟,直到余悸终于停下脚步,丹郁抬起眼,看到余悸的眸光有些发散,目光似乎落在了街道的对面。

  顺着这道目光看过去,是一家缠绕着花藤装饰的餐厅,门口站着一位服务生,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

  余悸带着他走过去,路过服务生的时候,余悸接下了递过来的玫瑰。

  丹郁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的,那束玫瑰就到了他的手上,进入餐厅之前,他在微雨里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来时的路。

  道路湿润,街边路灯招牌的光亮映在上面四散开来,形成斑斓的光点,在飘洒的细雨间闪耀,恍然间,看得他有些轻微的眩晕。

  于是丹郁恍惚地想,这条漫长的路,真的走了好久啊……

  伊氏家族被定罪那天,伊棠十分开心地打来通讯,邀请他们去深渊游轮玩两天,还说这次遏兰衡也会去。

  丹郁听到她那笑得压不下去的声音,胡乱地问余悸:“她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伊棠明明也是伊氏家族的人啊。

  余悸若有所思地说:“她已经很克制了。”

  可丹郁却有点担忧:“我觉得她有点奇怪,要不我们不去了。”

  余悸说:“没事,去。”

  丹郁记得余悸对那种聚会是不感兴趣的,可这次余悸的态度似乎很坚决,好像非去不可,丹郁也只能跟着去了。上游轮的第一天,丹郁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什么机会来了。

  于是丹郁变得更紧张了。

  伊氏家族可是刺杀过指挥官的,他还亲身经历过。他时刻防备,终于在某天深夜,突然被余悸一把拉了起来,来到甲板上,亲眼见到了别人口中说的那个所谓的“机会。”

  游轮上的灯光都暗了下去,毒素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他抬起头,在短暂又有限的时间里,看见了真正的星空。

  原来这就是那个“机会”,能看见真正的星空的渺茫机会。

  他不知道这一生是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但他知道,他真正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浩瀚星空,他喜欢的,是隐在余悸那双墨蓝色眼睛里的,可以时常看见的星空。

  后来毒素聚拢,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来到上层甲板的人,却没看见一个稍微陌生一点的面孔。

  遏兰衡没有来,他至今都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遏兰衡。

  那样有名的一位人物,却好像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活在传闻里,活在别人的话里,还活在通讯器里,可就是从未出现过。

  在余悸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甚至还去了一趟第十四区,也就是疗养院被毁掉的那个基地。疗养院已经在重建了,抵达的时间仍旧是晚上,遥遥看去,那座沉在夜色中尚在重建的疗养院,仿佛还是断壁残垣。

  余悸没有往疗养院看,他站在高一点的地方,望向了某个有着狭窄小巷的居民区,问丹郁:“你的学费一直都是自己赚的吗?”

  “是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赚的。”

  余悸握紧丹郁的手,说:“那你可真厉害。”

  可这话从余悸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总不太像夸人,然后余悸又问他:“那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丹郁苦笑了一下:“不是太好。我已经很用心了,可是成绩跟那些有名的学校的学生一比,就显得很差劲。”

  “但你向导的理论考试考了第一。”

  “因为那是全新的范畴了,就算基础差一点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那你念书的时候都怎么吃?从孤儿院带饭吗?”

  “嗯,从孤儿院带吃的,食堂的饭菜不太吃得起。但是带也不是带的饭,米饭很贵的。”

  “那带的是什么?”

  “经常都是红薯……”

  “自己做吗?”

  “有时候是。”

  “……”

  余悸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丹郁也每个问题都好好回答着,最后的最后,余悸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丹郁脸上的苦笑加深:“我不太擅长那个。”

  余悸说:“试试看。”

  “……”丹郁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

  这顿饭定在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丹郁从醒来后就在发愁,床上也没见余悸的人影。丹郁揉着眼睛走下楼,看见余悸站在品酒区,正垂眸看着手里颜色诡异的鸡尾酒,而在余悸面前,还摆着一排失败品。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你是要调淡季吗?”

  余悸回过神,放下酒杯,微笑:“这配方有问题。”

  “是吗……”丹郁坐上高脚椅,双手撑脸,抵在台子上,“再调一杯好吗,我看看你是怎么调的。”

  余悸随意瞥了眼调配表,然后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后面的一排酒上,伸向某个深蓝色的酒瓶,指尖正要触及,丹郁说:“不是那个。”

  然后接着说道:“顺序也不对。”

  余悸收回手,环抱起双手,冷冷地盯着丹郁看。

  就这样,余悸失去了调酒的耐心,两个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仿佛也陷入了某种凝滞,直到一声震动传来,才将这样的僵持打破。

  是遏兰衡打来的通讯。

  余悸接起通讯,随意地“嗯”了两声,抬脚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一顿,回眸看向还坐在品酒区那里的丹郁。

  丹郁单手撑脸,正远远地望着他。

  目光短暂的交汇间,丹郁慢慢直起了身子,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说道:“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出声,只有口型。

  余悸点了下头,转头就往外走。

  长久阴沉的主城,今天难得放晴,上空的黑雾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浅淡的光罩之外,整个天空好像是淡蓝色一样,明亮,漂亮。

  余悸走进光里,在视线尽头越走越远,那些来自外面的明亮在门口的位置朦胧交映,让那道远去的斑斓背影,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踏出别墅的那一刹那,一阵电流声在余悸的脑海里很轻地淌过。

  *

  丹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纯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向身旁时不时“嘀”一声的仪器上,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枕边躺着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团成了一圈,像是一只猫。

  谁的精神体吗?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手仿佛都不是他的了,手指难以伸展,十分僵硬,揉额头的动作也不像是在揉,而是用手指一撞一撞的。

  这里是军事医疗大厦的病房,他认得,可是他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在别墅做好了饭,等着余悸回来一起吃,可为什么,就到了这里呢?

  掀开被褥,双腿垂落在地,他恍惚着站起身,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猛然跌坐到了地上。那只半透明的猫抬起头,很快跳了下来,就半蹲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盯着他看。

  丹郁和它对视了会儿,恍然觉得,它和他曾经养的那只猫,很像,越看越像。

  真的好像啊……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可刚一撑起来,手也好,脚也好,总是使不上力,又重新跌坐下去。

  他就匍匐在地面,眼睛里渐渐茫然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丹郁抬起脸,看到来的人是闻祈。闻祈见他趴在地上,快步走进来扶起他:“你终于醒了。”

  “……嗯,”丹郁还是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闻祈奇怪地看了眼他,只说道:“醒了就好。”

  丹郁有点没听懂,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道闻祈在说些什么。躺回病床后,丹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问道:“余悸呢?”

  闻祈侧着身体过去倒水,听到问话,手上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来,疑惑地问了丹郁一个问题。问得松弛随意,语气稀松平常,以至于丹郁一时没听清。

  他问:“谁是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