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攻略任务,意在达成原主夙愿,攻略成功的那一刻,也就是原主的夙愿达成之时。契约完成,宿主便能脱离。

  他被加注了原主的身份,自然就需要去完成原主的夙愿。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即便他攻略成功了,原主的夙愿也不会达成。只能说,这个攻略任务,系统选得十分有趣,还一度用语言陷阱,把他都给欺骗了。

  攻略原主的……白月光。

  这是一个注定失败的任务。

  绝无成功的可能。

  “那失败了,会怎样?”

  压在肩头的力道紧了些,不难想象这道满是担忧的声音的主人,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每次丹郁因他而喜、因他而忧,他都很喜欢看,那样的表情看起来很有趣。喜欢到他抬起手,覆在眼睛上,把布条扯了下来,也想看一看丹郁此时的表情。

  可这光太刺眼了。

  刺得眼睛生疼,光线入眼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闭上了眼。

  后来丹郁的声音缓了下来,慢慢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已经说过了,你不知道,你不记得了。”

  “嗯,”余悸点点头,也这么说,“上次说过了。”

  可上次说不知道的时候,他没说是有惩罚的。

  他也没说,不论任何任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反派任务是这样,攻略任务,也是这样。

  不出意外的话,系统下一次接入的时候,就是任务时间截止的时候。等到系统接入时,带来的将再也不是一句是否需要帮助的看似友好的询问,而是那不知其内容的惩罚。

  可说是不知其内容,实际上系统或许早就已经告诉过他了,只是说得太过隐晦,而他当时的重点放在了别的地方,以至于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现在他已经差不多把系统说的话给忘光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系统啊,明明需要他的能力,却又处处提醒,做出这么多自相矛盾的举动,到最后,总不能是因为心软吧?

  他可太了解他的系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根本就是另一个自己,心软是绝无可能的。能带出这样的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系统这么做,背后又有什么目的呢。

  真是令人好奇。

  “可就算你不记得了……”

  从怀抱中脱离出来,丹郁取过布条,重新挡在余悸的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覆过去,继续说道:“也不要去冒险。”

  余悸:“嗯?”

  余悸有点没听懂丹郁的意思。

  丹郁接着说:“一直以来,在原沐生的面前,你好像都很刻意地保持着某种样子,但我想说的是,上次在学校里那种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不可否认,站在光下的感觉很好,可是如果那样做了会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就不要去尝试。这是丹郁想表达的东西。

  丹郁说:“我没关系的。一直不公开也好,只能以疗愈助理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也好,我都没有关系,你不要去冒险。”

  覆在眼周的触感轻轻柔柔的,说的话也轻轻柔柔的,随着布条的重新系好,余悸抬起手,将丹郁压入怀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丹郁顺势重新环住余悸的脖颈,抬起眼:“哪样?”

  余悸说,“识趣。”

  识趣且克制。

  朦胧记忆中,某个雨夜里,相似的话,他这样说过一次,当时是夸,现在也是夸。

  可其实,已经不用再这么识趣了。

  余悸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时,就听丹郁说道:“当然了,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了。”

  说着还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这个优点很认可,轻微点头的幅度,落在余悸的肩头,倒像是蹭了一蹭脖颈。

  蹭的幅度不大,很轻,微微抬起的眼睛顺着余光一点点汇聚,落在窗外某道正在靠近的人影上,然后丹郁猛然一愣。

  身体突然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就是迅速的回神,丹郁指尖用力,撑着余悸的肩头一推,急急忙忙想要站起身,可覆在后腰的手轻轻往回一压,就把他给压了回去,他一时没稳住,脸就贴向了余悸的脖子。

  就是在这个时候,指挥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先一步进入指挥室的,是一只半透明的小狐狸,只一步,它就跃了进来,跳上座椅,稳稳蹲在上面,尾巴很轻地晃过来、又晃过去,而它的主人,则是立在了指挥室的门口。

  “你们……”

  原沐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悸,你……”

  松开不知所措的丹郁,余悸回过头,回头的时候扯下布条,十分缓慢地睁开眼睛,轻飘飘地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落在原沐生身上的目光冷到了极致。

  余悸微微一笑:“我记得,没我同意,这地方是不能进的。”

  原沐生没理会这句质问,鄙夷地看了丹郁一眼,随后又移开目光,重新看向余悸,冷笑一声:“你最好别告诉我是他主动缠上你的,你的解释,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余悸对此感到奇怪:“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原沐生为余悸问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你是想就这么蒙混过去吗?我都看见了!我看见刚才丹郁搂着你的脖子亲!”

  亲了吗?

  余悸浅浅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丹郁有这样做过,但搂脖子却是真的。可即便如此,被无关紧要的人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还是让余悸觉得……

  非常不爽。

  余悸还是微笑:“滚出去。”

  话音刚落,蹲在座椅上的小狐狸就被吓得立刻窜回了原沐生的身后,原沐生有些愣怔,一时之间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样的话语,余悸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过他。

  余悸竟然让他滚出去。

  在他面前,余悸从来卑微。

  即使身处高位,在他面前也都是下位者姿态,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只要轻轻招下手,就会毅然决然走向他。

  一直以来,余悸明明是这样一个人。

  可眼前的人却如此地陌生,以至于原沐生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难以置信,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余悸:“我说,滚出去。”

  未曾见过的冷意从余悸的身上弥漫出来,浸得原沐生指尖开始发冷,握紧的手不自觉愈发用力,眼眶也气得泛红,原沐生欲言又止,最后恨恨地说了句:“你别后悔!”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余悸低低地笑了起来,后来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事,笑声稍稍大了一点,还越发悚然,不停歇的笑声就这么在指挥室里诡异地回荡着。

  后悔……

  简直是个笑话。

  后来笑声停止,余悸抬起手,重新覆在这双泛疼的眼睛上,缓缓说道:“不是我在冒险,是这本就无关紧要。”

  他在跟丹郁解释,但应该不算一种解释,只是如果不说的话,丹郁恐怕彻夜难眠了。

  他确实喜欢看丹郁为他担忧的漂亮模样,但这种被别的人横插一脚而引发的担忧,重点倾斜了不说,还像被窥私了一样,十分影响心情,他就不太喜欢了。

  他的手就一直盖在眼睛上,站在一旁的丹郁也始终没有动一下,这光太刺眼,他的眼睛疼得厉害,已经有点无力再去看一看丹郁的表情,长久的静默之后,余悸说道:“我眼睛疼。”

  丹郁猛然回神,赶紧走了过来,先是伸手给他挡眼睛,然后又急急忙忙找布条,手忙脚乱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布条,才终于想起了点什么,说:“我带你回休息舱。”

  回到黑暗的休息舱,舱门刚一关上,余悸就转身将丹郁按在了怀里。

  “怎么了?”余悸问:“你在害怕吗?”

  直到听到这句话,丹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抖,他为此感到茫然,但……

  是的,他在害怕。

  “任务失败,到底会怎么样?”

  丹郁听见自己这么问他,声音里全是颤音。

  时有时无的心慌,终于在余悸全然不顾曾经努力维持的形象那一刻,到达了汹涌的顶峰。

  “我知道你做起事来是不顾后果的,我也一直为此感到可悲,因为你不管做什么事,都始终没有为我想过,其实你一直都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想标记我,就标记了我;你想让我当你伴侣,我就得是你的伴侣;你想把我关起来,就把我关起来;你想不要我,就不要我……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你一直没有真的在意过我……”

  丹郁说得很难过,余悸静静听着,后来就听不到丹郁的声音了,只能听见轻微的一点哽咽。

  可说了这么多,一句句看似是埋怨,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丹郁怕极了他任务失败,即便他说那个任务本就无法完成,可还是让丹郁感觉到害怕了。

  余悸垂着眼睛,轻轻抚着丹郁的后背,最后说道:“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丹郁没再说话,只有环在腰间的力道,越发地紧。

  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远在天际的那抹黑色,竟也真的准时抵达了哨塔。

  回程中,助理一直在星船上孤独地发呆,也就没能发现,丹郁也在发呆。

  余悸则是一如来的那天,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也像是什么也没想。后来星船降落在白塔停靠区,丹郁和助理都拿着东西出去清理了,余悸也没收回目光,直到舱门突然关闭的声音传来。

  余悸微微移开眼,瞥向朝他走近的人影:“看来后悔的人是你。”

  来的人是原沐生。

  也就隔了一天,不,甚至不到一天。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原沐生这样说道。

  余悸理了下军装外套:“就是你昨晚所看到的那样,我和丹郁在一起了。如果你要听的解释是这个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与他那近乎嘶吼一般的声音相比,余悸就显得尤其漠然,声音也浅浅淡淡的,余悸说:“我当然知道了。”

  “可你明明说过,我是你最在意的人,你永远都不会弃我而去的,只要我愿意回头看你一眼,你就……”

  “我就什么?”余悸打断了他,“我就为了你,抛弃一切吗?”

  实在很难想象,原主到底还说了些什么,能让原沐生自信到这个地步。且不说他不是原主,就算是原主本人,也不会说到做到的。

  余悸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舱门,与他擦肩而过时还刻意往边上走了一些,错开了他。余悸垂下眼,刚要按向开舱门的按钮,就听原沐生问他:“你不记得了吗?”

  触碰到按钮的指尖微顿,余悸问:“不记得什么?”

  “第十五区沦陷的时候,我们一起躲在地缝里,度过了那样长一段相互陪伴的时间,后来我们获救,你就告诉我,你会一辈子守护我的,这就是你守护我的方式吗?”

  指尖下压,余悸轻笑一声:“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对你说的那番话呢?”

  原沐生一愣。

  舱门开启,余悸微笑着走了出去。

  身后是原沐生那愣怔着的身体,和无法再迈出的步伐。

  有的人年少时遭遇灾难,遇到了不顾一切救助自己的人,从此把那个人看做生命里唯一的光。可那束光早已熄灭,永远沉眠在了黑暗里,但他从来不曾知晓,还将所有因此而生的情感,加注在了另一个早就身在地缝中的、完全与此无关的人的身上。

  加重的执念,扭曲的爱意。

  从来都与原沐生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