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悸在这时瞥了助理一眼:“看外面。”

  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视线一点点拉远,只见在更为遥远的天际边,有一片过于浓厚的黑色。但光是用肉眼看,其实看不出什么来,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助理调整了一下指挥室的监测角度,对准那片黑色,在长达三十分钟的精准监测后,才说道:“整体移动速度很慢,有往这里来的可能,但可能性是多少难以预测,就算会来,抵达时间也无法判断。”

  余悸说:“明天上午十点。”

  于是助理把拎起的东西立刻就给放了下去。

  指挥官长久休养,今天只能算回归后的一次很随意的练手,所以在一开始,助理的心态是很放松的。可就是因为余悸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及监测器数据追踪后某种程度的佐证,让助理的压力一下大了起来。

  于是在带着丹郁去哨塔下面帮忙的时候,助理问:“指挥官的能力到底到了哪种地步?”

  一副很沉重的表情。丹郁想了想,说:“我听博士说过一点,Alpha向导的总体能力大约在一个区间范围内,每一位的实际能力值并不一样,有的Alpha向导的能力是初始值,有的比初始值高一点,还有的,在范围中间一点的位置,反正大致就是这样。可光是那个区间的初始值,就已经是S级士兵无法想象的程度了。”

  助理又问:“那我们的指挥官的精神力在那个区间范围内的哪个位置?”

  丹郁抿了抿嘴:“博士说,很可能超过了那个区间。”

  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助理后背有点发凉,丹郁在这时看了他一眼:“总指挥官的精神体你见过吧?”

  “见过,”助理不由得握紧了手,然后说道:“我知道了。”

  光是看精神体就可以看出点东西来的。总指挥官的精神体已然很大了,可在余悸的精神体面前,甚至有些小巧可爱,至于除指挥官之外的其他人的精神体……

  “算了,不说了。我愿意承认我的平庸。”

  话一说完,才发现丹郁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只听丹郁闷闷地说道:“我还没有精神体呢……”

  只有精神力足够稳定,才能有精神体的出现,丹郁体内的那点精神力,总是有些凌乱,也总不见平静。现在的这点平稳,还源自于余悸曾经的疏导。

  慢慢的,他看向了助理身后若隐若现的精神体。

  其实已经很大了。

  助理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在S级哨兵里,已经是很出挑的了。

  看着看着,一抹白色忽然从眼前跃过,他下意识追着这抹白色看过去,可在他看清之前,那抹白色就从门缝里跃了进去。

  那里是疗愈室。

  他要去的正是那里。疗愈向导不够充足,他是来帮忙做些简单的疗愈的。

  白色的房间内,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背对他的方向,单手撑着脸,正在百无聊赖地滑动通讯器投出来的屏幕,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丹郁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丹郁学长,好久不见呀。”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仔细算算的话,得有差不多一年了。

  半透明的小狐狸趴在桌上,尾巴晃过来又晃过去,丹郁看着这只有些萎靡的小狐狸,伸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上:“手。”

  指尖落入掌心,丹郁将精神力一点点渗进原沐生的精神域,还未完全进去,就感觉到了十分明显的排斥,丹郁:“放轻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原沐生说,“进不去只能说明你的能力不行。”

  旁边的小狐狸透明度较之刚才似乎降了几分,耳朵也耷拉了下去。精神体不一定能反应出主人的心情,但却是精神力乃至精神域的体现,丹郁仍旧看着这只小狐狸:“浪费精神力在这里跟我较劲,没有意义。”

  最终丹郁的精神力还是渗透进去了,只是进去得太突然,一时没控制住每一条触须,原沐生一下就叫了起来:“你自己的精神力紊乱就算了,还要把我的精神力也搅乱吗?”

  一说完就抽回了手,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要换一个疗愈向导!”

  丹郁不由得皱了皱眉,说:“你直接去隔壁房间就可以了,现在这间疗愈室是我的。”

  原沐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倒是真够洒脱。直到现在,丹郁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原沐生一直那么的针对他。很快,门被重新推开,需要疗愈的士兵很多,原沐生走了,就轮到下一位。

  丹郁抬起眼,没曾想看到的还是原沐生。

  原沐生气冲冲地走过来坐下,关门声震得房间似乎都颤了一颤,原沐生说:“其他房间要排队。”

  可丹郁不觉得原沐生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

  很快,丹郁就知道为什么了。哨塔的疗愈室不是绝对的隔音,普通向导听不见的声音,丹郁却可以听得见。他清楚听到隔壁疗愈室似有几位向导,正在嘲讽原沐生。

  这样的难听声音,大概也只有在丹郁这里,才听不见。

  长久的沉默之后,原沐生突然问:“你觉得余悸是个什么样的人?”

  丹郁的手一顿,连带着渗进精神域的精神力也滞了一滞,原沐生接着说:“我最近有听说一点流言,但我其实是不信的。余悸身边向来没有任何的Omega,你是第一个站在他身边的Omega,有点流言也不奇怪。”

  丹郁缓缓抬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原沐生看,原沐生却突然说起了另外的话题:“看到我现在这样,你很幸灾乐祸吧。虽然你嘴上不说,但你一定跟别人一样,都在心里笑话我。笑话我被家里放弃了,也笑话我成了个假的S级向导,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丹郁仍旧看着原沐生,片刻后说道:“我没有那样想过。”

  “胡说八道!”原沐生一下生气了,“别人都说我爱装,其实你才是那个最装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一直都在装了,你根本就是个假好人!最装的就是你了!”

  丹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想说随他怎么想,可话到嘴边,却问道:“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当然是……”

  原沐生压了压眉头:“很久很久以前了。”

  事情太早,早到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在七十九区的孤儿院。丹郁问他:“多久以前?”

  原沐生本来没想说的,忍了忍没忍下去,就说道:“以前还在孤儿院的时候。”

  丹郁一愣。

  那这实在有点……太久了。

  原沐生说:“有个小坏蛋以前总是抢我的东西吃,我每天都好饿,你明明知道是他抢的,有一次你明明看见了,但是你就是装没看见。”

  原沐生就这么委屈地说着,丹郁问:“你还记得那个小坏蛋?”

  “不记得啦!不知道!反正你就是假好人!”

  “……”

  后来疗愈结束,原沐生垮着张脸走了出去,那只漂亮的半透明小狐狸也精神抖擞地跳了出去。

  看着走远的一人一狐,丹郁迟迟没能收回目光。

  “可是……”自言自语般,丹郁慢慢说道:“你被抢的那些,明明是我的食物啊……”

  那个时候,大家分到的吃的都不多,小原沐生不知道节制,把自己的份吃掉了,吃了嫌不够,哭着说还很饿,就去吃他的那一份。

  刚吃了一口,就被小坏蛋抢走了。

  丹郁在这时莫名笑了一下。

  原来原沐生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才记得不清不楚。

  而那个小坏蛋……

  就是余悸呢。

  是余悸抢了原沐生的吃的,最后又给了他吃,他猛然想起来,余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孤儿院里的小恶霸了。是多年的追寻,让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终于想起,余悸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凶巴巴的,会欺负小朋友,但唯独对他,很不一样。

  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同时他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原沐生都如此厌恶他,起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若是因为这个的话,其实倒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原沐生记得的,是仅有的这么一次,原沐生不记得的,或许还有更多次。食物统共就那么多,每次他出去打点小工,没能在吃饭时间准时回来,他的那一份就会被分掉,所以他实在很难以想象,余悸趴在铁丝网上等他回来时,怀里揣着的吃的,究竟是从哪些哭闹的小朋友手里一点一点抢过来的。

  难怪那一批的小朋友,跟他之间都不亲近。

  对小朋友来说,吃的当然是最重要的了。

  不光那些小朋友,对那时的他们而言,也是这样的。

  至于现在,只能说,苦日子大概是过去了。

  帮着疗愈完这里的士兵,回到哨塔高层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但也没有完全黑下去,尚有一丝暮色遗留在天际。

  指挥室的门没有关紧,留着一丝缝,丹郁看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亮,推门而入。指挥室里的光亮尤其惹眼,他看到余悸正从休息舱出来,出来的那一瞬间,猛然闭上了眼睛。

  丹郁有些无措地转过身,想去调一下灯光,可如果这里的灯光调暗了,就会影响对外的监测,丹郁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选择走过去伸手挡住余悸的眼睛,牵着他走过来了一点,说:“我有带备用的布条,先遮一下眼睛。”

  说着侧过身去翻找。

  余悸应了声“嗯,”侧着身体半坐在座椅扶手的位置,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靠,受力点主要在一条腿上。丹郁找到布条后,把它覆在余悸的眼睛上,然后踮起脚尖,探着身子过去系。

  跟以往一样,每每陷入这样的黑暗,在丹郁为他遮挡眼睛的时候,余悸都会抬起手,轻轻搭在盈盈一握的腰间,这似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丹郁原本也没说什么,只是终于系好后,却没能从余悸的束缚中顺利退后,又在余光里看到了单向玻璃外,助理似乎在外面走动的身影,就问道:“他在干什么?”

  余悸说:“忙着对比数据,似乎是在验证我随口说的那句明天上午十点。”

  丹郁一愣:“你是随口说的吗?”

  余悸说:“是啊,怎么了?”

  “你随口的一句预测,让他怀疑起了人生,”丹郁顿了一顿,悠悠叹了口气,“还失落了好久呢。”

  “你好像也挺失落的。”

  说着松开手,好好坐回座椅:“怎么了?”

  丹郁茫然了一下,在余悸的身旁缓缓坐下:“我不知道。”

  然后点开通讯器,开始处理起待办,暗暗压下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一丝莫名心慌。

  他有发现,从收到伊氏家族那封邀请函开始,余悸就变得尤其好脾气了。可是每一次余悸变得好脾气的时候,接下来迎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一直有点隐隐的担心,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就在刚才,那股心慌突然加重了。他很奇怪,可又摸不到缘由。

  后来夜色加深,哨塔外面几乎没了动静,丹郁放下通讯器,一转身就环住了余悸的脖颈,问:“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余悸:“说说看。”

  丹郁晃了眼玻璃窗,又收回目光,注视着余悸的脸,问:“在别墅里收到伊棠邀请函的那天,我上楼后,遏兰衡跟你说了什么?”

  余悸扬了下嘴角:“很想知道?”

  丹郁点头:“很想。”

  “不如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吧,或许你想听的是这个。”

  余悸说:“我在这个世界的确有一个任务,但是我那个任务,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