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

  丹郁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猝然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一下就失了血色。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杂音,整个空间因此变得格外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轻微的呼吸声。极其缓慢地,丹郁一点点转过头,眸光一寸寸聚过来,定格在闻祈身上。

  他一字一顿,声音无比嘶哑。

  “你不记得余悸了吗?”

  闻祈没有注意到丹郁的异常,转头继续到起了水,声音仍旧随意:“不记得,谁啊?”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事情往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丹郁好像疯了。

  他说闻祈在骗他,他不相信,他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失力地跌下床,又挣扎着站起来,但他总也站不稳。他浑身都在抖,手也抖,腿也抖,站起来走了不到两步又摔下去,摔得一身青紫,膝盖和手肘也都破了皮。

  鲜红的血色染红了他的衣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谁也拦不住,见人就问。他问了军事学院的人,问了进出白塔的人,问了军部的人……

  他不断地问。

  你知道余悸吗?

  可是没人知道。

  余悸,这个谁也没听过的名字存在于他的口中,好像那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一样。但谁也不认识这个人,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一天,主城如往常一样,渐渐下起了雨。

  丹郁困在那场雨里,一身的血,一身泥污,去找寻一个消失在所有人记忆中的人。所有人都忘了,可是他记得,仍旧只有他记得,他记得余悸的名字,记得余悸的模样,还记得余悸的信息素味道。

  他记得跟余悸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可余悸消失了。

  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唯独他一个人没有忘掉。他不死心,几乎跑遍了所有余悸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最后的最后,他站在了一座别墅的门前。

  他缓缓伸出手,雨水从指间穿透下去,他的指尖也一点点靠近那道门。但在即将触及冰冷的黑色铁门那一刻,他停了下来,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本该属于遏兰家族二少爷的名字。

  那个名字,不是余悸。

  遏兰家族二少爷的脸,也不是余悸的模样。

  余悸离开了,所以一切回归了原位,遏兰家族的二少爷,也早就死于那场二次分化了。

  丹郁深吸了一口气,眸光终于黯淡下去,他心口很疼,越来越疼,他捂住心口,缓缓弯腰蹲下去,最后蜷缩成一团。他的脊背剧烈地抖动着,淌在脸上的,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他就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哭不出一点声。

  后来天慢慢地亮了,但丹郁的世界,好像彻底沉入了黑暗。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喉咙间没有发出声音,他说了,没人听见,他自己也没听见。

  他说,我讨厌你。

  回应他的,只有不曾停歇的雨声。

  这一夜过去后,丹郁生了一场很大的病。

  一直昏昏沉沉,没有完全清醒的时间,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但他有时也有点醒过来的迹象,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会微微睁开,醒了,可又好像没醒,目光是涣散着的,不知道是有看见还是没有看见,总之不会太久,眼眸上翻,就再度陷入昏迷。

  他总是做梦。

  他梦见余悸站在无尽黑暗的尽头,冷冷地注视着他,巨大的黑色牢笼从天而降,将余悸关在里面,他朝着余悸跑过去,可他不管怎么跑,都只能离余悸越来越远。

  他一直陷在这样的梦境里,时间拉得越长,陪在他身边的那只猫一样的精神体,透明度就开始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大约就是在那只猫快要消失的时候,丹郁恍惚着睁开眼,黯淡的眸光无声地投在了它的身上。

  精神体趴在他的头边,探出头,贴着他的侧脸,轻轻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像他曾经养的那只猫一样,每一次在他绝望到快要挺不下去的时候,都会贴着他,轻轻地蹭,一点一点地蹭。

  他就静静地看着,长久的静默之后,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这一次,是真的一个人了。

  后来他的身体慢慢好转,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的,醒来后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下雨也好,不下雨也好,都只是静静地望着。

  也没有人来看他,没人会主动跟他说话。

  就是在他发了疯的那天,闻祈看着有些疯癫的他,脚下万般沉重,迈不出一步,他看着丹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像个疯子一样喊着一个没听过的名字,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看过丹郁。

  曾经发生过的事好像再度重演了。

  就是因为这样,丹郁才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但丹郁其实后来也没有再提过余悸,出院的那天,不知情的医生也只觉得他心情有些低落,好心对他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想开点。

  丹郁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的精神体跟着他,也走了。

  就这样,丹郁回了军部。

  余悸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好像真的从来没出现过一样,那些由余悸解决过的危机,也的确解决了,只是所有的资料记录里和别人的记忆里,都没有多一位指挥官的痕迹,或是士兵的坚守,或是与余悸合作的其他指挥官的功劳,以另一种方式合理化了。

  至于他,后遗症不复存在,曾经因为余悸而认识他的那些人,也都不认识他了,博士不认识他,管家也不认识他。

  他像是个被记忆所丢弃的人。

  他有时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有病还是怎么的,和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越发沉默,越发孤僻,主动申请去的危机哨塔也一个比一个危险。

  好几次,他在外疗愈,光罩已经爬到他的身体上,他整个人也已经完全站在了光罩之外。每当危机解除,他重新踏入光罩,其他的士兵见了总会下意识后退两步,直到向导用精神力在他身上探测一圈后说没有被毒素侵蚀,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还说他每一次都很幸运。

  是幸运吗?

  不是的。

  是他一直都被守护着。

  余悸因为一场任务而来,又因为任务失败而离去,在与那个所谓的系统之间所签下的契约里,他是唯一的受益者。因为他是受益者,他一直活得很好,于是他开始意识到,此后漫长的后半生里,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再见到余悸了。

  他不是没有余悸就活不下去,只是一想到再不能相见,就难免痛苦。每次一这样想,胸口就总是沉闷无比,所有的情绪好像都从心脏弥漫出来了,又堵在胸口,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日子终归还是要过的。

  他去了更多的哨塔,疗愈了更多的人,他的生活越发忙碌,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哪怕休假时间也会主动申请去军事医疗大厦坐班。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渐渐地,他就不怎么去想余悸了,日子也终于走上了某种程度上的正轨。

  这天,他从医疗大厦出来,路上听见有人讨论新一届Alpha的二次分化,他没有细听,只是路过某个房间的时候,讨论的声音传了一点出来。

  “今年这些Alpha里也没有向导呢,这都几年了啊……两位指挥官的情况好像也已经很糟糕了,真是让人忧心,但我听说禁闭区的博士好像来了,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

  玻璃门从身后关上,将所有声音都挡在了里面。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原沐生迎面走来,但原沐生没有注意到他,等到原沐生走过去了,才发现伊棠在后面远一点的地方悠悠走过来,像是日子过得太闲了,所以陪着表弟来看看。

  伊棠也同样没有注意他,只是在擦肩而过时,伊棠的通讯器突然掉了下去。

  掉下去时还滚了两圈,停下来时,留存的页面投在了半空中,画面里,是伊棠关注的几则拍卖消息。

  其中最明显的拍卖品,是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圆形胸针,宝石是蓝色的,下面的注解里,写着它的设计理念,每一面都有其不同的意义。胸针的整体模样在画面里慢慢旋转,从正面一直旋转到背面,两面长得并不一样,但那颗蓝色宝石,却贯穿了始终。

  “呀,怎么掉了呢。”

  伊棠俯身捡起通讯器,关掉页面,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开了。可丹郁却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一下。

  被时光藏起来的某段记忆里,有道玩味的声音曾经对他这样说道:“猜猜有蓝色宝石的那面是正面还是反面,猜对了,我放你走。”

  丹郁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开始暗下去,才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恍然自嘲一般的笑意,很轻,沉在黑暗里,没人听见。

  从侧脸滑过的眼泪也是,就一点点,风一吹就没了,也没人看见。

  余悸放他走了。

  后来余悸自己也走了。

  在一个极其普通的一天,那天只是天气稍微好一点,其它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就是在那样普通的一天,余悸接了个通讯,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长久以来的疲惫,夹杂着上涌的悲痛,突然席卷了全身。他的心脏开始抽着痛,莫名的痛楚密密麻麻地蔓延,他喘不过气,也呼吸不上来,然后他脑袋一沉,猛然倒了下去。

  他就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眼睛虚虚地睁着,也涣散着,意识一点点陷入了模糊。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道向他靠近的脚步声,走得不急不缓,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的意识是模糊的,眼睛里能看到的人影也是模糊的,他想他一定是太想念余悸了,所以才会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觉得这张模糊不清的面容,竟然有几分像余悸。

  他知道,他是因为太想念余悸了。

  有时思念过重的时候,他就会梦到余悸,但每每午夜梦回,梦境的余味退却,随着黑暗一起袭来的,都是长长久久的失落。

  这次他又梦见了余悸。

  他梦见他从黑暗的病房里醒过来,余悸就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猛然起身,紧紧抱住了梦境里这抹幻影。

  这是一场很杂乱的梦,窗外的黑夜会时不时奇怪地亮上几分,他的精神体也时有时无,前一秒在门口,后一秒又出现在他的身边,但下一秒又突然不见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在枕头上团着睡觉。

  杂乱得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这是场荒唐的梦,后来幻影好像对他说了什么,他没听清,然后幻影又说了一次,幻影说:“再睡一会。”

  丹郁死死睁着眼睛,使劲摇头。

  幻影问他:“为什么不睡?”

  他说:“因为不可以睡。”

  在梦里是不可以提醒幻影这是梦的,他经历过,以前在梦里说这是梦的时候,梦境画面就会变得更加凌乱,幻影也会在无知无觉间消失,等他反应过来,他就醒了。

  所以他只能说,不可以睡。

  就让脑子继续这样恍惚着,不要让自己清醒,幻影就可以多存在一会。

  但坚持终究还是徒劳的,他不敌这股越发上涌的倦意,眼皮压了又压,还是睡了过去。可就在睡过去的这一刻,他猛然睁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纯白,窗帘敞开着,微风吹得窗帘不停地飘晃。

  天亮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

  军事医疗大厦,高层。

  “请问您都清楚了吗?”

  博士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恭敬,可脸色却有些冷峻,因为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二遍了。

  对面的人心不在焉,眸光浅浅地落在桌面的纸张上,然后伸出手,把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清楚了。”

  终于听到答复,博士的面色也总算缓和了一些:“那就好,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然后博士站起身,开门离去,离开前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问:“对了,上校,您有其他什么需求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

  “任何需求都可以。”

  空旷空间里投着流动的信息光幕,它们汇在上校墨蓝的眼眸中,看上去星星点点,恍如星辰大海。博士的拙劣演技听得他发笑:“没有。”

  博士离开后,上校又看了手里的纸张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连这个假得不能再假的测试题都不舍得换一下。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下层。

  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最后停在了某间病房外。

  这个世界的流速好像过去了四年,还是五年来着,他有点记不清了,但其实也算不上太久。但昨天晚上,小玫瑰抱着他的那副样子,让他快以为小玫瑰已经经历了长远的一生。

  对小玫瑰来说的四年多,对他来说,其实是更长的时间。这么久不见,小玫瑰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掌心下传来的骨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小玫瑰过得一点也不好。

  他的小玫瑰,果然还是得他自己来养护。

  病房里的人还坐在床上发呆。

  余悸推门而入,微笑:“醒了?”

  *

  但丹郁好像总是不太相信他已经回来了的事实,所以时刻黏着他,时刻盯着他看,还总是不愿意闭上眼睛睡觉,非得熬得受不了了,才会在他怀里睡过去,睡的时候也总是不安稳,经常惊醒,醒过来后又总是抱得他更紧,贴着他的脖颈又亲又蹭,然后才意识不清地重新睡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才有所好转。

  禁闭区没有查到余悸的任何成长学习记录,来处成谜,人品未知,什么时候分化成向导的也无从查询,因此他又喜提了长达九个月的考察期。

  丹郁出院的那天,迎面碰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余悸记得,那个人好像是精神体是白虎的那个哨兵,至于名字叫什么,不知道。

  看到他和丹郁的时候,白虎哨兵愣怔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重新看向丹郁的目光里,好像添了股悔意。

  在白虎哨兵的注视下,余悸牵着丹郁,越过他,然后一点点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余悸没有带着丹郁去白塔,而是又一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别墅之外,丹郁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还是来这里……”

  余悸说:“我买下来了。”

  丹郁睁大了双眼:“指挥官这么有钱吗?”

  余悸垂眼看他:“还没付钱。”

  “那……”

  “先记账,以后再说。”

  丹郁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但在往里走的过程中,余悸的通讯器响了,是遏兰衡打来的通讯。遏兰衡在通讯里这样说道:“我查过了,其实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弟。”

  余悸微微笑着:“是么?”

  “是,”遏兰衡轻咳了一声,“别相信禁闭区的探查能力,他们不擅长这个。”

  余悸笑着挂断了通讯。

  “那你是吗?”丹郁瞪大了双眼问他,问他真的是遏兰衡的远房表弟吗?

  余悸:“当然不是了。”

  但接受遏兰衡给的这个身份,会免去很多麻烦。他是指挥官,禁闭区就不会让他的身份一直未知,他的来历会被一直探查,禁闭区的打扰也不会停止。

  所以余悸说:“但我也可以是。”

  这一次,余悸终于走上了历任指挥官的老路,在无比清闲的考察期内,过上了相对荒唐的时光。但丹郁似乎总是很紧张,常常一会不见,就跑着来找他,每次醒过来,但凡没在房间里见到余悸的身影,不超过十分钟,丹郁就光着脚跑出来找他了。

  这天也是,下午小憩,余悸醒了很久都不见丹郁醒过来,他实在躺不下去了,就起床下楼,走到了品酒区。

  管家在这时带了一堆珠宝礼物进来。

  看也不看就知道,遏兰衡送的。

  上次是祝贺他成为指挥官,上上次是祝贺他正式成为遏兰家族一份子,上上上次是乔迁礼,反正遏兰衡总有名头。

  “这次呢?”余悸问:“他以什么名义送过来的?”

  管家说:“祝您新婚快乐。”

  余悸“嗯”了一声,赞许道:“这理由不错,收下。”

  随手把冰块放入酒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楼上走廊传来,然后到了旋转楼梯,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余悸继续调起了酒,漫不经心地安抚道:“我不会再消失了,你别总是这么紧张。”

  丹郁缓缓坐上高脚椅:“我不相信你,你上次也这么跟我说的。”

  “上次?”余悸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

  丹郁抬起眼,说道:“我上次问你,还会再一次消失吗,你说不会。”

  余悸:“……”

  原来当时回答了。

  他还以为他没有回答,或者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想到答得这么虚假。余悸晃了晃酒杯:“这次不骗你。”

  这一次,是真的了。

  管家在这时递过来一份文件,只是却不是递给余悸的,而是给丹郁的。丹郁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余悸说:“指挥官伴侣需要签的一些协议。”

  丹郁“哦”了一声,拿起笔,直接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正要签字时,笔尖微微一顿,眉头微皱:“你就没别的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余悸盯着这杯颜色诡异的酒看:“没有。”

  丹郁捏紧笔,一笔一划,重重写上自己的名字。

  丹郁说:“我讨厌你。”

  放下酒杯,余悸走过来把丹郁拉入怀里,然后垂下头,以一个微微俯身的姿势,脸贴向了丹郁的脖颈,打在脖颈上的气息是微凉的,但丹郁的耳根一下就红了,红得发烫,红得扎眼。

  余悸抵着他,说:“我知道。”

  然后余悸再一俯身,抱起丹郁,慢慢往楼上走去。之前丹郁总是清瘦,私人医生来的时候,也说丹郁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得好好养一段时间。现在终于长了点肉,骨感没有那么明显,精神也好了很多。

  所以应该是可以了。

  丹郁的手始终环在他的脖颈上,一直到余悸倾身压入,丹郁才不可控地松开了手,紧接着,微凉环入指间,余悸扣住他的手,垂眼时看到丹郁紧闭着的眼睛,眼睫上有一层模糊的水光。

  他低下头,与丹郁额间相抵,灼热蔓延。

  纠缠从来都是抵到最深处,尽兴之后,便是无尽的痉挛与轻颤,以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后来热意退却,余悸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丹郁先他一步上了床,余悸转身去拉开窗帘,一回头,就看丹郁已经睡着了。

  折腾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困了也是应该的。

  他慢慢走过来,又慢慢躺下,转过身,伸手抚在丹郁的后背,正要把他压入怀里的时候,丹郁就自己贴了过来,声音有些懒懒的,像是那种要睡不睡的声音,丹郁问他:“你可以抱我紧一点吗?”

  “可以。”

  拉过被褥,将丹郁抱在怀里。丹郁睡着睡着,又突然睁了睁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这几年你去了哪里?”

  丹郁好像一直不怎么敢问这些问题,也就现在意识不清了,才有勇气问。丹郁问的是他去了哪里,或许真正想知道的是,契约是否还在,交易会不会继续影响他。

  所有的所有,余悸都有了答案,他也不介意告诉丹郁,于是回答道:“我任务失败,接受了惩罚。”

  怀里的人好像颤了一下。余悸抚了下丹郁的后背,是安抚一样的动作,说出的话也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惩罚,不过是当了回系统,得完成一项数量多得离谱的反派任务。”

  至于具体的数量,则是一个无法在第一时间内理解过来的数字,很长一串,长得过分离谱。

  这个世界的流速过去了四年,但他经历的,远不止四年。

  “难吗?”丹郁问。

  “不难,很简单。”

  这不是骗人,也不是宽慰,是余悸真的这样认为。后来丹郁问他怎么做的,他说:“找个有潜力点的宿主,抹掉他的记忆,好好培养就行了。”

  “那你,完成那些任务就可以回来了吗?”

  “不能。”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让我的宿主受惩罚了。”

  “他受惩罚的话,你就可以回来了么……”丹郁有点没听懂,模糊的思路更加模糊了,“那怎么让他受惩罚啊?”

  余悸微微一笑:“很简单,把他投入他原本的世界,再为他挑选一个注定失败的任务,就可以了。”

  “那,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啊,这样就可以了。”

  “那你自由了吗?”

  “自由了。”

  “……”

  后来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丹郁慢慢沉入睡眠,一丝亮光从天际一点点蔓延,长久连绵的雨也没了踪迹。

  余悸抬起眼,朝着地平线的尽头看去。

  天亮了,雨也停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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