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基地之外的黑雾时不时往里涌来,压着光罩时不时地缩紧,足以让整座基地沦陷的异种群仍在,只是不再是一拥而入,变成了分批次且不定时的入侵。异种死了一批又一批,光罩消失又重建后,抵御入侵的时间因此无限拉长。

  上空的指挥室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亮如白昼,哨塔也是明亮着的,士兵总是行色匆匆,一趟又一趟地换班,从其它区域前来支援的星船也时不时就飞进来一辆。

  仍然匆忙,仍然处在危机之中。

  光罩之外的黑雾也是,有时升腾而起,几乎要笼罩所有视线。

  尽管如此……

  风是温柔的,空气也是温柔的,再也不用时刻警惕、不得安睡,也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一截枯枝,或是狠狠刺进血肉,或是拖拽着人走。

  可悬着的心却仍旧是悬着的。

  丹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余悸却一直不见醒。每天进出数不清的次数,每次看到的,都是躺在病床上始终沉眠的人。

  这样平心静气的安睡模样真是太不适合他了。

  他该嘴角带笑,高高在上,穿得精致又招摇,站在被仰望的顶端,不经意地投下一个恍如睥睨众生一般的眼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一身素白,清清冷冷地闭着眼睛。

  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余悸一眼,才慢慢关上门出去。

  出去的时候,遇上了来给他送通讯器的助理,两个新的通讯器,一个余悸的,一个他的。助理说还是老样子,指挥官的通讯器上面如果收到了什么需要处理的军务,就让丹郁代为处理,处理不了的就转发给其他两位指挥官就行。

  说完这些就垂下了眼,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眶似乎变得有些红了。他欲言又止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伸出手,克制又有力地、重重地拍了下丹郁的肩头。

  微红的眼眶让人恍惚,以至于后来助理走开的时候,丹郁看着助理的背影,总觉得这道背影看起来突然温馨了许多。

  真好啊。

  回到人类基地的感觉真好啊。

  点开余悸通讯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从普通模式调成“少儿模式”,图片居多,文字居少。虽然这样的模式他用起来不怎么习惯,但多用用就可以习惯了。

  那本用于认字的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书签大约还在三分之二的位置。

  余悸还没把所有的字都认下来。

  所以处理起待办来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爱处理,有时遇到那些字段很多的信件,看的时候说不定都是连蒙带猜的。

  想想也是挺好笑的。

  刚设置完界面模式,边角突然弹出了一道提示,下意识的,他立刻就点开了。

  页面弹出一条消息对话框,发信人是原沐生,一段文字里丹郁只扫了眼开头就立刻关上了。这是余悸的私人信息,他觉得他还是不要看会比较好。以前余悸的通讯器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就从来没点开过这些私人信息。

  这一次是手快了,太久没用通讯器,看见个突然冒出来的红点就下意识想点开。

  跟在这条消息后面的,还有许多不停往上跳的消息提示,遏兰衡的,伊棠的,还有其他人的,甚至很多都是他听也没听过的名字。

  后来视线上移,他注意到通讯号栏的顶端,写着“余悸”二字。

  这才是余悸真正的通讯号。

  而不是曾经那个资料一片空白的,只用来联系他的通讯号。

  他盯着这则通讯号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通讯界面,然后揣着通讯器往回走,夜色将至,天色就在他的身后一点点暗下去。

  空灵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他和往常一样,来到那间医疗室外,伸出手覆在门把上,放慢动作,很轻地往下一压,尽可能不发出声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晦暗,从走廊透进来的光直直地打进去,照在随着风轻轻飘晃起来的窗帘布上,他正在想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一转眼,才发现病床上没有人。

  他愣了一下。

  正准备去找博士,走了不到两步就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是来自浴室的水声。浴室里也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他愣在门口,伸出的手抬起又落下,迟疑喊道:“余悸?”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瞬,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帮我拿一下衣服。”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没找到。”

  丹郁立刻说道:“好,马上。”

  衣柜在过道,大概是余悸没住过这样的临时医疗室,所以才没找到。虽然是临时医疗室,但条件已经算好的了。

  衣柜里挂着两件备用病服,其中一件的尺寸好像有些小,似乎不是余悸的尺寸,于是他就拿了另外一件。可衣柜里没有别的衣服了,得让人送点衣服来才行。

  再次来到浴室门口,里面已经没有了水声,丹郁抬起手,正准备敲一下门,浴室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房间里光线晦暗,浴室里又更加地黑,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里面,丹郁耳根发烫地愣在原地,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扶着门框停在丹郁的面前,问:“衣服呢?”

  丹郁慌乱地捧起衣服,错愕间发现余悸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穿,余悸是穿了浴袍的,只是腰间系得有些随便,松松垮垮的,往上一点是若隐若现的、流畅的肌肉线条。

  丹郁只敢看这么一眼。

  换好衣服后,余悸就站在了窗边吹风。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微微垂着,瞳孔还是涣散着的,博士说眼睛没有其它什么问题,看不见是因为受到精神域的影响,所以一定得好好地养一养,精神域也好,身体也好,都得养。等精神域养好了,或许眼睛就有希望了。

  但也只是或许而已。

  这样的案例太过少见了,实在很少有人精神域薄弱到如此地步却还没崩溃的,所以很难给出绝对的判断。

  只在窗边站了没一会儿,丹郁就拉了拉他,把他拉回了病床上坐着。

  他的眼睛还是得遮起来,这里紧挨着哨塔,外面的形势还有点紧张,空气多少有些混杂,闭着眼倒也算了,可余悸总是要睁开。

  丹郁一边系,一边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事,然后探着身子过去打结,刚一凑过去,余悸就和以前一样,轻轻拥住了他。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

  但这次却又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丹郁往回错了错,这双环在腰间的手却没松开,丹郁低头去看余悸,可房间太暗了,他能看到的,最多只是余悸垂落着的长发,和挺直的鼻梁。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余悸也安安静静的,没有更多的动作,就那么轻轻环着他。

  余悸刚洗完澡,身上冰冰凉凉的,后颈没有贴阻隔贴,所以信息素就自由地飘散在空中。本该浓郁无比的味道似乎淡了些,也柔了些,但也不好说,这股味道在丹郁这里,和别人闻到的时候,是不太一样的。

  他依赖这股味道,也困于这股味道,所以潜意识会觉得这股味道很好闻,里面带有的攻击与刺激,对他来说反而已经感觉不太到了。

  明明是他受制于这股味道,可余悸贴着他,却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淹没在浓郁香味里的浅淡玫瑰冷香,该是不会被注意到的才对。

  丹郁总觉得恍惚,余悸只是侧了侧身体,他就不受控制地坐到了余悸给他让出的空隙处,顺着余悸的意思,微微抬起了脸。

  单手捧住丹郁的侧脸,拇指在脸上摩挲过去,像寻找方向一样,直到摸到了嘴角,顺着捻过去,指腹压在嘴唇上,才停了下来。

  然后朝着指腹抵压着的位置,低下头去。

  丹郁仍旧恍惚,朦胧视线中的人在向他靠近,他忽然一惊,往后倒去:“不行,你现在是个病人。”

  抚在后背的宽大手掌用力一压,把他又给压了回来,余悸说:“我挺好的。”

  是挺好的,手劲这么的大,丹郁被圈在怀里几乎动弹不得,丹郁还想说点什么,余悸倾身下压,把他没能说出来的话给堵住,逆流回胸口,就这样,丹郁毫无防备地仰躺在了床上。

  较之以前,余悸这次算得上温柔,吻意缠绵而又细致,跟以前很不一样,可即便如此,丹郁还是有点喘不上气。

  灼热的交汇间,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靠近,最后停在这间医疗室门口。

  咔嗒一声。

  门被打开。

  过于浓烈的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刺得博士轻咳了一声,开灯,走近,看到的是丹郁正放下倒了一半的水杯,和一旁躺着的余悸。

  丹郁:“啊,博士,他……他醒了,我刚准备去叫你呢。”

  余悸的苏醒转移了博士的注意力,以至于没能察觉丹郁嗓音里的不自然,以及浮在空气中不同于以往的、带着抹欲望的信息素味道。

  博士的检查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之久,久得余悸开始犯困,丹郁也趴在床头昏昏欲睡了起来。

  意识混沌间,博士的一声“好了”拉扯回了丹郁的神志,甚至惊得浑身都颤了一下。

  可抬起眼,却连博士的身影都没看到一下,紧接着,“咔嗒”一声再次传来,门被关上了。丹郁揉着眼睛走到门口,然后打开门,朝着走廊两端都看了一眼,却仍旧没看到博士。

  “……走得真快啊。”

  关上门,意识不清地反锁了一下。

  他脚步虚浮地往回走,坐到床边,问余悸:“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