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裹挟着厚重的拖拽滑动声,有别于以往所听到的那样,这一次,铺天盖地,一层盖过一层,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倒塌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无穷无尽,没有片刻的停歇。

  他们在远离,也在一点点靠近,朝着正在沦陷之地的彼岸,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比平日更加艰难。

  “看来猜对了,”余悸的指尖微动,绕在上面的丝线开始回溯,“他现在跟我们是同一个方向。”

  是好消息,可也是个坏消息。

  身为一个Alpha向导,轻而易举就能破坏掉覆在人类基地外面的光罩。监测到大批量聚的异种聚集起来的时候,就提前赶过去,随便便便搭把手。这一搭手,最差也是个C级危机,等级升着升着说不定就B级了。

  B级,指挥官就得来了。

  一个B级危机,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对指挥官来说还是很容易的。但这只是最基础的。有时一开局就是B级,还有开局A级的,如果开到A级的盲盒,那个人类基地大概率得玩完。

  不过这还是一个开始。

  重头戏在后面呢。

  当指挥官在那边的危机区域支援过一场,精神力已然不支了,周边的大部分士兵也都去了那边支援,在他们休养生息、给指挥处汇报战果的时候,这位Alpha向导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另一座哨塔,离那边的人类基地算不上太远的,另一个人类基地。

  他就站在黑雾里,监测着,观察着,将手覆上光罩。一开始只是瓦解掉一丝光罩缝隙,让聚集在那里的异种造成小一点的危机,然后就走开,绕着光罩边缘闲闲散散地逛,一边闲逛,一边监测异种动向,也监测前往支援的军方。

  到了这种时候,指挥官是会亲自过来的,即使这只是一个小型危机。

  而也正是因为是小型危机,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型危机,交给颓累的士兵有难度,可对指挥官来说却轻而易举。指挥官当然不会把这种危机放在眼里了,过去支援的时候,甚至懒得跟指挥处讲一声。

  但这一去,就进入了真正的坟墓。

  无比简单的小把戏,有时偶尔会灵活转变下思路,但也仍旧是简单的小把戏,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让人类基地损失了两位,甚至三位指挥官。

  接下来是不是该第四位了呢?

  那些指挥官就该全都死了才好。

  掀开帽檐,Alpha向导顺着光罩一路往上看去,露出了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这张脸上看不出岁月的明显痕迹,但眼窝深陷,脸颊两侧也深陷了下去,眼底有抹乌黑,怎么看都是一副死期将至的模样。

  他就那么望着这道延伸至天际的光罩,望着望着,开始阴阴冷冷地笑了起来。

  死了三个,再死一个,然后再死一个……

  真正的狂欢就要开始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上一个死去的指挥官是那个新面孔,逃离白色监狱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新面孔,也是唯一一个发现是他在搞鬼的指挥官。倒是厉害,在那样危急的时刻里,竟有闲心看风景,不光看风景,还能无比精准地发现他的存在。

  连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光罩周围有一众生命痕迹,士兵,民众,有精神力的,没精神力的,活着的,快死的,死掉了的,这么多的阻碍,却偏偏精准看向了他。

  看向他的视线里,还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压迫。

  只能说,那可真是他见过最有本事的指挥官了,可结果呢,不还是死了吗?

  等到异种平息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挑了个好日子去那边的哨塔转了几圈,结果是,没有探测到任何的生命痕迹。

  真是遗憾,遗憾到他都为那位年轻的新任指挥官叹了口气。

  那样庞大的精神体,那样稳定又强大的精神力,Alpha向导缓缓垂下眼,漆黑无光的眼珠盯着身前散发着微光的光罩,恶魔轻语一般,说道:“怎么不是我的呢?”

  说得遗憾至极,又痛心疾首。

  军用星船一辆接着一辆从天际飞来,汇入高耸着的哨塔,一大片毒素超标的毒雾正在逼近被撕了个小口的光罩,与此同时,更多的黑雾汇聚在了整座基地的边缘。

  Alpha向导还未真正上手,危机等级就已经开始攀升了。

  一脚踏入光罩,躺下去,陷进绵软的草地里,心情颇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在等。

  等最好的时机,和一击致命。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远处似乎起了大火,浓烟淹在黑雾里看不见分毫,呛人的气味却在不断扩散,尖叫,倒塌,嘶吼,这些声音也都遥遥地传来。

  从浓烟里升腾蔓延出来的灰烬随着风的方向飘散,从遥远的那一头,飘到了这片草地,也飘到了他的脸上,最后落在他的唇角,轻飘飘地贴在那上面,手一抹,黑色从嘴角散开,变成了一道黑印,像干涸的血渍。

  一股浑厚又轻柔的精神力渗进了他的精神域。

  盲目的指挥官盲目地支援着所有具有精神力的人,也包括了他,这股涌进来的代表着善意的精神力让他发笑。

  渗透进来的精神力从浑厚开始减轻,后来断断续续,越发吃力,好似要枯竭了一般。然后他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半躬着背,懒懒散散地走到光罩面前,伸出了手。

  盛大的死亡仪式,正式开始——

  他控制着所有的精神力触须,迅速爬向光罩,光罩因此开始瓦解,一点点散开,那些光点映在他的漆黑眸子里,飘荡着破碎开去。

  他低低地笑着,嘴角拉长,带着那抹被他抹开的黑色灰烬一起,仿佛笑意咧到了耳根。

  最后,光罩消失,他收回手,转身隐入黑雾。

  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一只带着精神力的手徒手探入了他的胸膛。

  他先是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这只伸入胸膛的手,然后抬起脸,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是你,”他声音不清,囫囵说着,“你没死……”

  心脏在冰冷的掌中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手轻轻一拧,握着手中的跳动,往回一掏。

  站在他面前的人眼睛被蒙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松开手,把掏出来的东西随意地扔下,像扔垃圾一样。

  然后取下绑在眼睛上的布条,神情淡然地擦拭起手上的血污。

  “我这个人,有仇必报的。”

  浅浅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失焦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然后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走开。

  沾着血的布条被扔下,在风中虚浮地转了两圈,然后落在了草地上,压着这条布条倒下去的,是一具尚且还有体温的尸体。

  他始终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

  指挥官都是好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可他不是,这个杀了他的指挥官,好像也不是。可跟他,又好像不太一样。

  黑雾很快涌了进来,将草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吞入了黑暗里。

  预示着高等级危机的警报声不断地响彻耳畔,更多的星船再一次汇入哨塔,涌进的黑雾越来越多,这座人类基地似乎终究也走到了尽头。

  但有那么一瞬间,天空亮起了一抹微红,像曾经某位指挥官陨落时那样,再一次亮起了那样的红色。一个小孩望着这抹隐约而又浅淡的红色,扯了扯大人的衣袖,说道:“我们上次从五十一区被带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色,上次我们没有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但这抹红色没有持续那样久,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就散去了。

  跟在这抹红色之后的,是重新蔓延起来的光罩,再一次笼住了人类基地。

  警报声就此停止。

  可警报声停止了,时不时开进哨塔的星船,却总也没个结束。

  *

  “怎么样?他的精神域怎么样了?”

  总指挥官有些急迫的声音响在医疗室外,他紧紧抓着博士的手臂,抓得博士生疼,博士半挑着一道眉,面色无奈,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回道:“很薄弱。”

  说着看了眼身旁那个,垫着脚尖往医疗室里张望着的,眼尾有道红痕的人,补了一句:“还好他有一位很厉害的疗愈助理。”

  “那眼睛呢?”总指挥官急急地问道:“眼睛怎么样了?”

  博士默然片刻,说:“不太好判定,需要点时间慢慢观察。”

  “那嗅觉呢?我听说他的嗅觉也不灵敏了。”

  “还有听觉,不会五感都出问题了吧,还能恢复吗?”

  “……”

  博士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总指挥官,他现在需要静养,我也需要为他服务,请问您能……先去做点您自己的事吗?”

  “……”

  “那他……”

  博士又看了他一眼。

  总指挥官摆摆手,“行,知道了。”

  走的时候几步一回头,又欲言又止,走向电梯的一小截路里,像跨越了千山万水一样,总也走不过去。

  打发走了总指挥官,另一位指挥官又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一开口还是跟总指挥官一样的焦急,“他的精神域怎么样了?”

  “眼睛呢,能恢复吗?”

  “嗅觉呢?”

  “还有……”

  “……”

  博士:“……”

  等打发走了这位指挥官,总指挥官的通讯又立刻打了过来,博士揉着额头接听:“总指挥官,您这样是在影响我们的救治。”

  “……”

  终于挂完通讯,博士转过身,拍了拍趴在门上往里看的丹郁,“还有你。”

  丹郁茫然地回过头,“我没有说话。”

  也没有打扰里面的人静养。

  博士好像无语了一瞬,然后才说道:“你可以进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