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谁是仙君小白脸>第3章 某种告慰,某种纠缠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凌翌从那间四面漏风的禁室里走了出来。

  禁室外,水榭下清流汩汩,气候到了冬天,莲花和浮萍草还没有到生长的时候,满池还有见底的清潭。

  谢危楼对凌翌的宫殿也很熟悉,不需要任何人指路,就能娴熟地穿梭过长廊上的水榭。

  四周修士见他行了一礼,随后愣住,目送他抱着怀里的人远去。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

  就算是带走逃犯,也不该是这样抱着。

  一时间,凌翌耳道里都是水,把所有声音堵住。

  谢危楼这算救了他?

  凌翌偏头望了过去,对上了谢危楼迎上来的视线。开口时,他连牙齿都是打颤的。

  对面没有回声,只颠了颠他,揽紧了抱着他的手。

  一路上,那触觉像针芒一样刺在凌翌背上。

  凌翌浑身觉得不舒服,咬了牙,只挤出九个冷硬的字:“谢危楼,你把我放下来。”

  谢危楼看了凌翌一眼,随后,真的把怀里的人放在了长廊里。

  凌翌挨着水榭时,谢危楼靠他很近,好像也没打算离开。等凌翌后知后觉抬头了,看到谢危楼挪开视线,低下头,伸手在自己面颊上触了下。

  这动作很轻柔,不会让人太疼,拇指触及到伤口,轻轻刮了两下,所到之处竟全然随着拇指的移动,伤口刹那结了痂,又在指节抚过之后,消去了疤痕。

  凌翌觉得自己脸上的烫意褪去,只剩下了凉。

  他的眸子顿了下,刚想发问。

  谢危楼抱过他,又道:“我带你去洗洗。”

  凌翌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如今分明是逃脱在外的阶下囚了,谢危楼这样问他,总给他一种相安无事的错觉。

  谢危楼抱着凌翌去了天南殿的偏殿,这屋子四面糊纸,小而私密,是一处偏僻又安静的地方。

  凌翌被谢危楼抱在了榻上,偏殿大门推开,很快有人抬了热水进来。

  水汽蒸腾,满屋子都是熏得人发酥的热意。

  凌翌抱了会儿自己的胳膊,他望着重新紧闭的屋子,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谢危楼。

  从重逢到现在,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谢危楼。

  等凌翌看清了谢危楼的样貌,他才发现,虽然修士样貌固定在结婴时,又一百年没见,谢危楼和以前更不一样了。

  都说贵气养人,在高处久了,哪怕不去刻意打扮,他身上的贵气挡也挡不住地冒了出来。

  凌翌也不是没看过谢危楼衣冠华服在身的样子,他也曾见过谢危楼披发戴冠,黑袍拖曳的样子,那个样子的谢危楼很矜贵,像是个文气很重的雅士,半点没武将的样子。

  他应该在应天学府里传授入道之法,臂上也该抱个拂尘。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谢危楼就该是那样的人。

  谢危楼转过头,偏了偏,淡道:“进去。”

  这句话太自然了。

  凌翌无所适从了起来,他紧绷了脊背,湿衣贴在身上,水珠滴答间,冷意透了进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热意蒸腾的香炉。

  凌翌站在那里,足尖朝向沐浴处,站得笔直。

  这里四周没有别人。

  他反手抹了一下身上的水,不知道满手的脏水该往哪里擦,又怕弄脏了谢危楼给他的衣服。这一动,身上那些污水兜也兜不住地往下流。

  凌翌擦了擦那件外袍上的污渍,别开目光,半解下身上的衣服,对谢危楼道:“我要脱衣服了,你避一下。”

  谢危楼接过了那件衣服。

  凌翌径直走向了屏风后,脱下了贴在身上的那件湿衣。

  他踏在地上,脚踝长而有力,落得很稳。

  屏风后,衣衫落地。

  湿透的里衣覆盖住了足踝。

  凌翌脱下贴身里衣,忽然倒抽了一口气,他背过身,照向了镜子。

  之前那群狐狸追他的那会儿,他摔到了竹笼里。这下摔得太狠了,之前太紧张,他压根不觉得疼,如今放松下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面摔得青青紫紫。

  真疼啊。

  凌翌躬身看了会儿,龇牙咧嘴地别开了目光,伸手触了触温水,让自己泡了进去。

  热水漫过脖子,凌翌靠在木桶边缘。

  空气好像变得很黏稠,呼吸间哪里都是温热的味道,这让他骨子里泛起了一股痒,好像所有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个人面前可以得到短暂的放松。

  在那条狭窄的缝隙间,谢危楼换了坐姿,低下头,触了触刚才凌翌坐过的位置。

  隔着那道蒙着白纱的木屏风,木榻和衣服相碰,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满室安静,凌翌觉得自己后背好像也落了一双手,刚才谢危楼抱过他的位置开始发烫,浑身上下都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热。

  凌翌舒展姿态,让自己泡在了水里。他就隔着缝隙,和谢危楼两两相望,也许,他们都意识到彼此在看着对方,沉默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水汽在两个人的眉眼间跳动,凌翌抬着眸子,在那道狭窄的缝隙间,又看见了谢危楼收回了望着他的视线。

  凌翌收回了思绪,忽然听到谢危楼叫他:“凌翌。”

  这声叫的是本命本姓,难得唤的是大名。

  凌翌缓声答:“我在。”

  话落,室内只有一片极静的沉默。

  夕阳渐移,天色从窗口照了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他面上还保持着一百年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老去的变化,连同心境也是。

  薄雾缭绕,满室蒸腾。

  凌翌低头看了看泡得皱起的指节:“一觉醒来,我记得的事情不多,回答的话很有可能让你失望。”

  呼吸和水汽蒸腾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像是一片搅不开的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传来了水面滑动的声音。

  谢危楼问他:“你还记得什么。”

  ……他当然还记得很重要的事。

  对视间,凌翌收起手,指节上的水顺着臂膀缓缓往下流,那道流水又缠绕过他的臂膀,徐徐转过了手肘、小臂、手腕、指节。

  一见到谢危楼就能想起来。

  水流从凌翌臂膀淌了下去,像极了某个雨夜。

  他记得,他做公子很多年,后来家族破落,和谢危楼一起被赶出了上九界。寻常修士在别的地域立足很难,出幻境会被人抢东西,也很容易死在各种陷阱里。

  修真界有一种烟草叫镜花水月。

  它必须放在烟斗里抽,最大的效用是镇痛,抽它的时候能短暂地产生出一段幻象。幻象这效用因人而异,日思夜想久了,幻象扎根越深,所以在修真界它也成为了部分人的禁药。

  镜花水月不好抽,入口的时候也呛得很,嗓子里就像被塞满了稻草,入口除了镇痛的效果,压根就不想再来第二口。

  他和谢危楼从幻境中摔打出来总是很疼,没有额外的灵石买外伤药,只能靠镜花水月硬撑过去。

  只是在那个雨夜,他实在太没有经验,在毒株上的蛊虫不能碰,他为了拔一株仙草,直接用手拿了虫子,结果那只蛊虫咬了他。刹那间,满身忍不住的刺痛和热意就发作了起来。

  一开始,他还能忍,假装没什么事地找谢危楼去汇合,但那股跗骨难耐的热像入了骨髓,让他差点要发疯。

  最后,他和谢危楼被迫草草找了一个山洞。

  凌翌抗拒了很多次,他拒绝谢危楼为了他做这样的事。谢危楼有他的骄傲,而他也有自己的自尊。

  他先是让谢危楼走,谢危楼都掰过他的手,让他不要乱动,每一次肢体上的接触都让凌翌觉得渴,让那股跗骨的痒意难受到了巅峰。

  “谢、危楼,你你放开我好不好,让我用一口镜花水月,我、自己、熬过去就好了。”

  “你不要用它……”

  凌翌眼睛闭得死紧,所有的声音被他堵在了喉头,谢危楼压在他身上,呼吸喷在脖子上,沉而热。

  再后来。

  重石撞破了瓶口。

  凌翌记得自己落了几行泪,咬着牙,下巴好像脱了臼,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天旋地转间,他抱着谢危楼,好像落在一艘乌篷船上,他在起起落落地晃。

  船底下湍流涌动,几乎要把船身撞翻。

  他想开口说几句,起码能让眼前的一切没那么尴尬。

  可一开口,凌翌就后悔自己发出了声音,他只能抓着谢危楼的衣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在起起落落间,凌翌慢慢恢复了理智。心脏在心口跳动,好像快得要撞出自己的胸膛,他哭得有点懵,一口气没接上来。

  谢危楼就是这样碰过他的手臂。

  他伸出手,那段带着薄茧的指节在后颈、喉头流连过,又顺着臂膀往下。

  那像是某种告慰,又像是某种纠缠。

  刹那就抚平了凌翌身上所有的尴尬和恐惧。

  ……谢危楼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找到他。

  凌翌泡的水彻底冷了下去。

  哗啦。

  他从水底起了身,水声哗然间,从木桶里踏了出去。松软的巾帕就放在旁边的木架上,凌翌拿了一块,擦过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道:“你是要兴师问罪,还是要问别的。”

  谢危楼:“别的。”

  谢危楼问得很直接,他很少这样直接,好像急于去得到一个等待很久很久的答复。

  凌翌擦着头发,低头望着天南殿的门外,停顿了会儿,又擦了起来。心在他胸膛里又缓缓地跳了起来,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时而快,时而慢,他呼吸急促了起来,只能偶尔屏息,获得一些容他喘息的从容。

  凌翌展开了一件新袍,系上了衣带,他咬着发带,拂去了发丝间的水珠,草草绑了系带,又把头发束起,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凌翌系衣服的结绑在了自己的手上,衣扣没系好,他低头望着手里空开的结,心底没由来地烦躁。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半依靠在屏面上,靛蓝色的衣服很衬凌翌的肤色,像是美人出了画,何况还是沐浴后的美人。

  凌翌头发梳理顺了,用一根细带松松地捆了起来。

  谢危楼就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眸子。

  他的眸子顿住了,停留在屏风后的影子上。

  凌翌从前就很喜欢披发,他不爱束冠,也不喜欢把头发高高扎起来。他成日里都爱披散头发,身上的衣衫也是一件一件地换。衣裳就像是一件鉴赏品,鲛纱、云锦、蜀锦都要用来裁衣,凌翌喜欢自己身上穿上不同的颜色,活得张扬又肆意,就像一抹亮色。

  如今,屏风后的影子重合,就和一百年前的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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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轴:

  小凌和老谢同门100年。

  小凌和老谢在第100年分开,第200年,时间成为分界线,两界开战,小凌死去。

  现在是第300年,小凌和老谢之前有过200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