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宅,室内放着三个烧得通红的炭盆,门口由两道厚重的帘子阻断了门外的风雪,屋子上方有个小窗户半开着,这个高度和朝向正好能保证空气流通的同时又能完美的避开大量的寒风吹进屋内。

  俞安坐在软榻上眼带笑意的看着应有初和颗颗的互动,应有初在中间抱着颗颗举高高,应财在一旁给颗颗做磨牙棒。

  “相公,你小心着点。”俞安看着应有初越抛越高,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颗颗倒是毫不畏惧,被抛得高高的,又被应有初稳稳的接住,从颗颗兴奋的笑声不难听出应有初没少和他这样玩儿。

  “没事的,颗颗胆子大,有初心里有分寸的。”应财罕见的帮着儿子说话,因为他平时也是这样逗颗颗的,毕竟不拿出点绝活,颗颗又怎么会甘心让他们抱而不找阿爹?

  应财都发话了,俞安自然也不好阻拦。

  不多时,应有初抛累了便抱着颗颗坐下歇一歇,意犹未尽的颗颗在应有初怀里使劲儿的蹬着小胖腿,嘴里不停地“啊啊哦哦”着,示意应有初继续。

  他按住弹跳的颗颗,如今小崽子可不是当初他一个手臂这么大点儿了,现在长到三十多斤的体重,加上冬天衣服穿得厚,圆圆滚滚的像颗小炮弹一样,饶是他再身强体壮也经不住这样连续不停歇的举高高。

  颗颗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配上卷翘的睫毛,粉嘟嘟的小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粉雕玉琢的模样像是林间生动活泼的小精灵。

  应有初坐下来看到颗颗一笑,就瞥见颗颗嘴里下颌有颗小白点,于是掰着颗颗的下巴仔细一瞧,惊喜出声,“呀,安安,你快看,颗颗都长小乳牙了。”

  俞安俯身看了一眼,“前两天就长出来了的,今日瞧着更明显了些。”

  应有初好奇,就掰着颗颗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想着能不能再找到一颗乳牙来。

  最后新的乳牙没找到,颗颗的口水倒是流了他一手。应有初嫌弃的将颗颗丢给俞安,自己则是去洗手。

  “爹,我和安安商量过了,等年过了后我们就在京城再开一家铺子,您觉得怎么样?”应有初一边用干布擦手,一边询问着应财的意见。

  应财对此表示赞同,他们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他和俞安一开始怕做生意影响到应有初的仕途,这段时间他们都很本分的居于应宅,小心行事。

  如今来京城久了他们也知道很多达官贵人虽然表面不经商,但背地里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产业。官家对官员有经商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们开店只要不拿到明面上就没事。

  “开店我倒是不反对,就是用谁的户籍去开店呢?”应财问。

  开店需要在衙门处登记,一旦登记了这人就是商籍了,三代不得科举的代价太大,很少有人自愿入商籍,虽然钱给到位还是有人愿意的,但又不能随意找个人来顶替他们。

  事关钱财,择人方面势必要慎之又慎,不然以后双方闹得不愉快,就算闹到衙门去,对方来个打死不认账,他们忙和半天就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都捞不着。

  “爹,您不用担心,我们和俞三商量了一下,他挺愿意用自己的户籍为我们开店的。”应有初说。

  俞三确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人老实憨厚,又和俞安带点血缘关系但不足以影响到应有初。

  应财点头,嘱咐道,“有初你得将入商籍的事宜仔细给俞三说清楚,这种事万不能强迫人家。”

  “知道的。”应有初回。

  他们问过俞三,给了充足的时间让他考虑清楚。之后俞三也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

  俞三没跟着应家时每天都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他一个泥腿子没这么大志向也没这个能力向应有初这样读书考科举,在村子里时,他想着能吃饱穿暖就行,要是没有应家,以他自身的条件,别说三代考不上科举,就是十代他们的子孙也未必能走出那个村子。

  他不聪明,但科举这件事他看得比很多人都要明白,读书不是光勤奋就有用的,没有过人的天赋根本无法从芸芸考生中脱颖而出。他也并不像常人一样将希望寄托在后代上,他能让他的子孙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好。

  他都不需要深思熟虑,应家一来问他,他直接就答应了,不过应家尊重他,还是让他认真考虑几天,过后他依旧是同一个答案,这件事才敲定下来。

  颗颗现在会爬了,就是力气还不够,爬不了多远,俞安将颗颗放在离他不远的软榻上让他慢慢爬过来。

  待颗颗好不容易要爬到俞安身边时,应有初从中捣乱把人抱回原点,颗颗不满的“啊”了一声又继续爬,应有初反复弄了几次,又回到原点的颗颗恼了,直接躺下开启假哭模式,俞安将人抱起来时又瞬间熄声。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这时朱阳从屋外进来急声道:“应大人,来了一位公公,说是奉皇上旨意让大人即刻进宫。”

  众人不解,什么事这么紧急?而且应有初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怎么突然收到皇帝的旨意了?

  “可有说什么事?”俞安蹙着眉头不安的问。

  应有初拍了拍俞安的手,安抚道,“别急,我看看就知道了。”他起身去正厅见公公,俞安也跟着在偏厅等应有初的消息。

  “见过应大人。”公公见到应有初来了先问好。

  应有初也回礼问道,“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奴才只是按陛下吩咐办事,具体什么事咱家又怎么会知道呢?还请应大人尽快更衣随咱家一共进宫吧。”

  应有初也不为难,对着公公作了一揖就要去换衣,公公见他礼数周全,没有因为他是个阉人而怠慢,便出言提醒着,“应大人不必忧心,陛下召见是好事。”

  应有初一顿,回身谢过公公就大步离去更衣了。

  有了公公的一句话,俞安他们也能稍稍放下心来,出行前又交给朱阳一袋银子,看着应有初随公公进宫的马车消失不见后才忧心忡忡的回宅。

  待到了宫门,他们就不能乘坐马车,只能步行前往。应有初一下马车,朱阳收到他的授意,悄悄的将一定银子塞到公公手里,公公喜笑颜开的接了。

  公公外出是替皇帝办事,他们给些银子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了。收了银子的公公将他一路引到养心殿才离去。

  应有初进殿后才发现不少大臣都聚集在养心殿内,基本都是朝中重臣,也不知道皇帝特意让他这个小人物来干嘛。

  他带着疑惑忐忑地行完叩首礼,等候皇帝的发落。

  “爱卿请起,朕听闻你在南宁改良了织布机,其效率是原来的三倍不止,可有此事?”皇帝开门见山的问。

  立于下方的应有初心下了然,叫他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他从翰林院拿文房四件套的事被人举报了呢。

  他寻思着偌大的翰林院不应该这么小气呀,因为一点纸笔就去告他御状,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仔细回答着皇帝的问题,但皇帝好奇这改良了织布机是什么样的,他哪怕说得再详细也没有实物来得直观些。

  他正要说回去让自己老父亲做一台给皇帝开开眼时,皇帝开口了,“既然爱卿不便描述,那便画个大致给朕瞧瞧吧。”

  皇帝往后一靠,用缓慢又不容拒绝的声音继续说,“正好检验你去上书房学习的丹青怎么样了。”

  陆景时还想替应有初代笔的,他见过改良的织布机,把它画出来不是什么难事,但听到皇帝后面的一句话,他又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了。

  应有初愣住,想到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一节书画课的上书房就头疼。

  还怎么样?不怎么样!他心里暗自反驳。

  皇帝一开口,小太监立马为他备上桌椅和笔墨,被架在上面下不来的应有初,他掀起眼皮悄悄看了一眼孟老,只见孟老心虚的旁边一瞥,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应有初又将求救的眼光投向陆景时,而后者只给他回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孤立无援的他紧抿嘴唇,执笔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开始画起来。

  既然你们都不帮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应有初画画完全没有技巧可言,想到哪部分就画哪部分,最后画出来的成果可想而知。

  他在纸上洋洋洒洒的挥墨画着,颇有一副泼墨成画的大师风范,看得皇帝连连点头。片刻,他郑重的搁笔。

  旁边要拿画呈现给皇帝的小太监看到应有初的画时眼里难掩惊讶,手微微一抖,还是硬着头皮呈交给皇帝了。

  拿到画的皇帝在看到的一瞬间也沉默了良久,随后用力的闭上眼睛,缓了几息,挥了挥手,“拿下去,给众位爱卿都看看。”

  应有初的画先是传给两皇子过目,只有七皇子见过他的画,殿内的两位皇子还没见过,听皇帝说的话不难猜出这位新科进士的丹青技艺不佳,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不佳!

  两位皇子看到画的真实面貌,先是震惊了一下,之后对着应有初一阵打量。

  应有初耳尖泛红,被看得不好意思的转头,害羞ing……

  他的画被小太监捧着走在大臣面前供他们参观,他一个接着一个的走过大臣身边,孟老向下瞥了一眼,心道一声果然……

  殿内的人除了孟老和陆景时没有太多的表情外,其他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应有初望着自己被公开处刑的画,心中默默的流泪,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一看一个不吱声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