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惊堂木响彻公堂,“肃静!”陆景时眉头微蹙,表情很是不耐烦,但内心活动实际却是应有初一家怎么在这儿?怎么还和应朝起了冲突?

  刚刚李洪文的状纸里只提到了应朝犯下的罪项,没有关于应有初的事。

  等等应有初,应朝,都姓应。

  他们不会是亲戚吧?

  大越朝有个恶心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如果科考中有人作了弊,那么这个人的亲朋好友都要被跟着连坐,不仅不能继续科举,平日还会被别人瞧不起。

  应有初要是和应朝是亲戚的话,那就麻烦了,他还是挺看好这个孩子的,应有初院试的答卷他和学政都看过,文章写得很不错,要不是写诗有点拉跨,应有初就是院试的榜首了,这么伶俐又正直的孩子,前途应该一片光明才是。

  而且光是应有初研究的肥田法子和改良的织布机就帮了他大忙,现在府县的布匹价格正在慢慢的下降,等再过一两年田里收成上来了,成效一出来,老百姓就都过上有衣穿,有饭吃的日子。

  于公,应有初造福了百姓,于私,陆景时和底下的县令都是不小的政绩,足以让他风风光光的升官回京。

  陆景时从鼻子里长呼一口气,不行,他得全力保下应有初,不能让他受到非议,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陆景时高高在上的坐着,自高而下的睨着应朝,在此之前,他看应朝的眼神不夹杂着任何感情,但此刻他眼里带着冰冷,像是看一个死人般。

  “罪民应朝,还不从实招来!”陆景时语气低沉威严,眼神锐利的盯着应朝。

  应朝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一改之前推脱的态度,随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挺了大半辈子的背脊现在也苟着身子,用唠家常的语气道:“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他瞥了一眼应有初和应财继续说:“想听我亲口说也行,应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让你儿子有出息,我偏不让!实话说了,应有初的考多少次的院试,我就改了多少次,哈哈哈…”

  他神色近乎癫狂,但眼里却饱含泪水,他的头缓缓低下磕在木枷上,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嘴里不甘心的喃喃道:“你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和我平起平坐,这次院试过了,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我从来不后悔我做的这些,就算后悔,也只是悔今年没精确的找到他的答卷……”

  “答卷…答卷…我不可能找错…”应朝似乎想起什么来,猛地抬头看向应有初,“你的字,就算烧成灰了我也能认得,你是用了什么方法避开我的眼睛?!!”

  应有初站在上方淡淡的看着他,没有回答,应朝久久得不到答复,一时心急,挣扎着想要上前揪住应有初的衣襟质问他,但还没起身就被衙役拿着大棒子将他架住,让他不能移动半分。

  陆景时听了这么久也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应朝心生嫉妒,利用职务之便私自篡改了应有初的答卷,但今年改错了答卷,改到李洪文的答卷,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悲剧。

  其实,不管应朝今年改没改错答卷,今年应有初肯定都会考中的,毕竟他对应有初格外的关注,他还特意找出应有初原始没有誊录的答卷和学政一起批阅的,给应有初廪生的身份也是由两个人一致的决定,在成绩上没有一点的水分。

  “罪民应朝,你私改院试答卷多年,酿成大祸,你可认罪?”陆景时问道。

  应朝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衙役的限制,但衙役察觉到他的动作,手下的木棒又用力的向下压了几分,应朝动弹不得,伏在地上,“我认罪。”

  三个字一出,应朝像是被压垮了一般,软趴趴的伏在地上。

  公堂外围,围观的百姓听到应朝认罪后,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真是该死呀!谁家不想多出个秀才,他倒好,还改人家的答卷。”一把烂菜叶朝应朝丢去。

  “就是,家里出两秀才,这祖坟上都要冒青烟吧。”一个臭鸡蛋砸了过去。

  “多好的福气啊,这福气不要,给我啊!”那人抓了一把旁边人的菜叶子丢到应朝身上。

  “白白耽搁人家的仕途,这种人,真是该死,我前两天看到张贴的公示,这个应朝,他还考试作弊被抓到了呢!”

  “哎哟,是吗?这种虚伪的人,怪不得见不得自家侄子好过他,心眼儿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大婶环顾四周的人,菜叶和鸡蛋都丢在应朝身上了,她找了半天,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应朝砸过去。

  正好砸在应朝的头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的,猛地清醒过来,听到身后骂声一片,他已然成定局,就算死也不会让应家好过。

  “罪民自知罪孽深重,但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大人。”应朝直起身子,抬头死盯着陆景时。

  陆景时看到应朝这眼神心中不由得生起厌恶,反正事情也明了了,是他陷害应有初的,应有初作为受害者,影响不到他读书的名声,所以不想再听应朝的废话,刚想定罪然后让人把应朝拖下去时,听见应有初开口了。

  应有初听到应朝开口说有事要禀报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为了先发夺人,应有初撩开长袍跪了下去,身后的应财和俞安见状跟着也跪下去。

  应有初有功名在身,见官可不跪,但应财和俞安没有,他就丝毫不犹豫的跪下了,“禀大人,我家有事要请罪。”

  他轻抿一下嘴唇,看了一眼应财,见应财微微点了头后,他又道:“府尊大人,前几日,我家初闻祖母过世已久,只因当初分家后再无联系,因此祖母去世的消息不得而知,故而没能即时替祖母守孝,现向府尊大人请罪,我等可从即日起补上三年的孝期。”

  陆景时深深地皱紧眉头,应有初要是守孝三年可就参加不了下一次的乡试了。

  “大人明鉴,当初分家时家母和应朝等人和草民签了决绝书,我被迫他们断绝关系,已有二十几年未曾联系,错过了家母的丧期全是草民一人之错,应有初和俞安全然不知,还望大人莫要怪罪他们。”应财大声的说道,对着陆景时磕下头。

  应财含泪从胸襟出拿出决绝书,小心翼翼地呈上去,陆景时接过决绝书,扫了一眼,将泛黄的纸张放在桌上,沉声道:“百善孝为先,但鉴于你与应朝等人分家又断绝关系,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便不过多惩罚,应财你为人子女,现准许你补上三年孝期,至于孙子辈的,守孝百日即可。”

  陆景时一拍惊堂木敲定了这个结果。

  底下的应朝听到这个结果顿时不满了,大叫道:“大人,不公平!这样的惩罚不公平!应家没有替母亲守孝,是为大不孝!不仅要罚他们守完三年孝期,还有剥去应有初考取功名的资格才是!”

  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了了,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他们捡起石头朝应朝砸去,一边丢一边骂。

  “你也太恶心了吧!就这样了还想害人家,摊上你这个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赶紧拖下去杀了吧,看着就让人心烦,一生作恶多端,品行不正,临了还要拉别人下水!”

  “大人都拍案决定了,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赶紧闭嘴吧!”

  ……

  应朝引起公愤,应有初默默将俞安和应财往旁边拉,千万别失误打到他们才好。

  陆景时拍了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上倏然安静下来,他握了握拍太多次而被震麻的右手,厉声对着应朝说:“本官决定的事,轮得到你来做主?”

  衙役接到陆景时的讯息,将应朝又按翻在地上,让他头都抬不起来,他方才被石头砸了好几下,现在浑身酸痛,头上也有钝痛感传来,整个人也无力反抗了。

  “李洪文因无辜受牵连,但院试已过,只得来年再考,可给予二十两作为补偿。应家应有初同为受害者且被篡改答卷多年,给予三十两作为补偿。”

  “罪犯应朝,岁试公然作弊,在院试中利用职务之便篡改他人答卷,造成他人错失生员之位,加上公堂上诽谤他人,数罪并罚,情节严重,现罢黜应朝生员身份,罚款五十两,游街示众三日,秋后问斩。”

  陆景时说完判词,从签筒中丢下竹签,表示此案已定。

  大越朝的律法在科举上进行舞弊者,惩罚都比较严重,若是应朝只是岁试作弊,可能只用取消读书的资格,关押十多年就可以了,但他篡改考生院试答卷,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及到大越朝的底线,两罪并罚,他必死。

  这样严酷的律法其实也只是保护众多学子的权益罢了,否则天下学子谁还会寒窗苦读,个个都投机取巧,以后国家录取一帮废物,国家迟早要走向衰亡,毕竟只有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才有能力齐家治国。

  应朝听到自己要被砍头想要为自己喊冤,但方才被百姓打过后体力不支,现在又急火攻心,一下就晕了过去,而自己的妻儿昨日才收到他被关押的消息,还在路上没赶到现场。

  公堂外的百姓听到最后的断案,纷纷拍手叫好。

  “好!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这样的后果。”

  ……

  应财虽然昨天就被打了预防针,知道应朝最后的结局很可能会被砍头,但真正听到的那一刻,他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悲凉来,心中五味杂陈。

  几人回到家后,即刻开启了他们第一天的守孝,好在应有初和俞安两人只用守孝百日,不然连着三年不do,应有初可能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