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派何兆到桑佑县调查应朝的事情,他本来打算从应朝的同僚开始着手调查,却正巧碰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衙门口徘徊不定,身后的书童还在一旁劝说着,话语中夹杂着一些“作弊”“篡改”的词语。

  何兆听到后敏感的心生疑虑,便上前询问,这一问,还真问出点什么来了。

  这名书生叫李洪文,今年参加完院试后,榜上无名,虽然悻悻而归,但也只是觉得是自己的才学不够,来年再战。可听到自己同期好友考上秀才后,他心有不甘。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惜,但别人的成功更令人心痛。他开始起疑,不管从哪个方面,自己的学识都在好友之上,没理由好友都中了秀才自己却落榜的道理。

  李洪文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家中有些小钱,平时都会给当官的一些孝敬钱,每次大把大把的银钱送进别人府里,家中也意识到,再有钱没有权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拱手让人,刚好到了他这一辈能参加科举考试,他就是家里的实现跨越阶级的希望,从小就听话的认真读书。

  他苦读十多年,满怀希望的参加考试,没想到名落孙山。但得知好友考上秀才后,他察觉不对,将自己的猜疑和父亲说,并再三保证自己院试答题一切顺利,他父亲才同意托人询问。

  没想到还真让他父亲从邻县的一个幕僚中拿到批改过的答卷了。

  院试主要是由学政大人阅卷批改的,但光靠学政大人一个人批改的话工作量太大了,所以还会召集其他府县的县令和幕僚一起参与阅卷,院试合格的答卷则会好好封存在考生的个人资料里,若考生以后考中举人,还要将之前院试的答卷拿出来做比较,看字迹是不是本人。

  而不合格的答卷太多,这些卷子处理起来就比较随意了,因此李洪文的父亲花了大价钱从幕僚那里买下他誊录后的答卷,李洪文拿到卷子一看,大部分的内容是他所写,这确实是他的答卷,但有好几道论题出现观点不明,词不达意,甚至还有答非所问的情况。

  李洪文自己的答卷是怎么写的,他记得清清楚楚,而这张答卷显然被人动过手脚。他连忙又找到卷子的第一页,卷头上写着日期和“应朝所誊录”几个大字。

  一气之下,他拿着答卷就要上衙门状告这个给他誊录试卷的人,可等真的到了衙门,看着衙门庄严的门匾,他又踌躇起来。这才遇到了来桑佑县调查的何兆。

  何兆也没想到此行竟如此顺利,他先安抚好李洪文,让他先别急着状告应朝,然后顺藤摸瓜接着调查。

  何兆通过调查应朝的同僚得知,应朝每次院试后都会找某个特定的人的答卷来亲自誊录,细细盘问后,有一个和应朝同期进来当幕僚的人透露,应朝去年喝醉酒后向他抱怨,说他有个弟弟的儿子得了太守的嘉奖,他很是不服,还说只要有他在的一天,那人就不可能考上秀才。

  何兆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深究一下就发现,应朝多年以来都故意将应有初的答卷誊录错,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弟弟的儿子考上秀才。

  随即,他赶紧将这一发现禀告给少爷,自己则是游说李洪文和一起到府县,说做人证一起揭发应朝的罪行。

  应家。

  应有初和应财知道始末后,应财气得捶胸顿足,愤恨地一掌拍在桌上:“应朝他怎么能如此歹毒,若不是他,我儿怕是早就考上秀才,也就不会被村里的人戳着脊梁骨说了这么多年的闲话。”

  “应朝为什么要这么做?”俞安不解,虽然他家和应朝不和,但也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篡改答卷就是为了不让应有初考中秀才。

  “安安,世间的人千千万万,形形色色,他们都是复杂的,你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待别人,或许你觉得不值得,但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件天大的事,人心叵测,以后万事多长个心眼儿。”应有初温和的开导俞安。

  应财此刻已经开始暴躁:“为什么这么做?哈,肯定就是嫉妒我家有初的才华,他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善妒又卑鄙的人,这次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应朝公然在岁试中作弊,本来只用革除秀才身份和羁押牢中的,但现在又有在院试私改考生答卷,按照本朝例律,这次怕是难逃一死,不是砍头就是腰斩。”罗平热心的科普道。

  顿时,应财原本愤怒的脸一僵。

  要砍头呀?

  “爹,这件事,就算我们不追究,李洪文一家也不会放过应朝的。”应有初看到应财脸上的迟疑。

  良久,应财长叹一口气,神色暗淡,“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孽,也该由自己来承担。”说完,应财沉默的离席。

  三人面面相觑,应有初开口问道:“李洪文是不是要上府县来状告应朝?”

  “我让何兆带着人来府县了,明天估计就会到,今日衙门并未升堂,可能会在明日一早定应朝的罪,时间还来得及,”罗平抿了一下嘴,又道:“应弟,这件事由你来决定,你若是想用篡改答卷的事来威胁应朝也行,这样你家就不用守孝,应朝也不会被砍头,至于李洪文,我可以帮你压下去,不让他追究应朝。”

  两人都盯着应有初看他如何选择,应有初轻轻的摇了摇头:“昨日我们已经决定守孝三年了,应朝他自作孽不可活,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件事中,最无辜的还是李洪文,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让李洪文蒙受冤屈。”应有初停顿了一下,不仅是李洪文,还有原主,就算原主不是一个好人,但不该让应朝剥夺属于原主的荣誉。万一原主早早的考上秀才,村里没有那些难听的话,原主的心理是不是不会扭曲,这样也就不会成为贪官了?

  一切皆有因果。

  “这段时间多谢罗兄为我忙前忙后,应弟谨记于心,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定当倾力相助。”应有初起身向罗平行礼致谢,俞安也起身跟在应有初后面施礼。

  罗平双手扶住应有初,“这是那里的话,应弟喊我一声兄长,你的事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应有初很是感动,他们相交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罗平就能为他做到两肋插刀的份儿上实属不易。

  “罗兄,以后你家的肥皂我全包了。”应有初情真意切的说道。

  罗平咧嘴一笑,“听说你们要开店了?”

  应有初点头,“嗯,和柳南家一起开一个精品铺子,到时候罗兄一定要捧场,店里的东西随便拿,不收你钱。”

  “好,到时候我就背个背篓去。”罗平道。

  两人相视而笑。

  翌日清晨,应有初一家、罗平和李洪文都来到了衙门口。

  应有初看向应财,应财眼下乌青,他又是一夜未眠,“爹,你准备好了吗?”

  应财紧抿嘴唇,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应有初便和李洪文说道:“击鼓吧。”

  李洪文眼神坚定的走向登闻鼓前,拿起一旁落灰的鼓槌用力的敲击在鼓面,“咚咚咚……”

  雄厚的鼓声传到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震耳发聩。

  “何人击鼓鸣冤?”一名衙役开门询问道。

  “在下李洪文,有冤要申。”李洪文答着,衙役见来人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摸样,便开了门。

  太守大人陆景时坐在高堂,一声“升堂。”两侧的衙役手拿粗壮的杀威棒长长的唱道:“威,武。”

  陆景时抬手重重一击惊木,“啪”,公堂一片肃静,“呈上状纸。”

  跪在地上的李洪文连忙掏出胸前的状纸,一旁的衙役拿过状纸后低头双手呈给陆景时,他拿过状纸一目十行的看起来,李洪文写的状纸条理清晰,紧扼要点,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写的。

  “把罪犯应朝带上来。”陆景时沉沉的说。

  应朝双手带着木枷锁,脚上带着镣铐,叮叮当当的被两名衙役架着上堂,身穿白色囚服,头发凌乱,发丝白了许多,短短几日,他仿佛老了十岁不止,狼狈的跪在堂下,“罪民见过府尊。”

  陆景时简洁明了的说:“院试私改答卷,你可认罪?”

  应朝心中一惊,惶恐的偏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李洪文,难道这就是他今年改错答卷的那个人吗?

  他缓过心神,开始为自己辩解:“罪民不知,我没有做过,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哼,你私改过的答卷就在这里,你休想抵赖!就是因为你,我才没中秀才,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李洪文拿出证据递给衙役。

  应朝盯着李洪文拿出来的证据,匆匆一瞥,他看到那沓纸上的“应朝所誊录”时,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应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景时道。

  应朝心悸,连忙找了个借口:“大人恕罪,罪民只是眼花不小心誊错了几个地方,绝对不是有意为之。”

  “还说不是有意的,要不是你这次誊抄错人了,我们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应朝!应二哥!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应财在一旁大声呵斥着应朝,眼里却布满血丝,泪水纵横。

  应朝闻声抬头看到应财的厉声呵责,目光一转,看到应家一家人都在,心里也明了了,颓然的往后一坐,嗤笑出声,“恨?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处处不如我,一辈子就是个乡下的泥腿子罢了,我怎么会恨你,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