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

  【江东,临安】

  渡河万万没有想到,窦采儿执政的第一件事是将季氏皇族所有的子孙后代都囚禁到了临安——当然,面上的话还是要好听一点,是“邀请”。

  季氏皇族的所有人都应该为孝帝季涓流和太后窦强女服丧,因此窦采儿直接以服丧的名义将季氏皇族所有的血脉都“邀请”来了临安,并美其名曰“按照太后懿旨,从季氏皇族中选出新的天子来”。

  然而长沙王季穰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传闻长沙王季穰在当中被废后,转头就因为羞愧难当而一把火烧了屋子,连带自己也成了一堆焦骨。

  至于这把火究竟是谁放的,重要吗?

  长沙王府的焦味还萦绕在鼻尖,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这个时候去临安?

  但他们不想去,窦太主会请他们去。身着金甲的金鳞卫手持长枪往各王府门前一站,不想死的都要乖乖前往临安,因为不去临安的都下去陪先帝了。

  而当所有季氏皇族都并不情愿地“自愿”留在临安之后,窦采儿宣布了他的第一道政令——

  对游雍宣战。

  渡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被自己呛死。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觉得大抵是这个世界疯了: “你说什么?义父做了什么?对游雍宣战?”

  孟良挠了挠头,有点不理解渡河为什么这种语气: “老大,不就是对游雍宣战吗?怎么了吗?”

  渡河差点被这铁憨憨气死: “这还叫没什么?我看他们都疯了。”

  说着,渡河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找义父。”

  相府内,窦采儿正在书房里看着奏报,渡河甚至还没让人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 “义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窦采儿指了指案几上还冒着水汽的茶杯: “坐。”

  一副早知道渡河会来兴师问罪的场景。

  渡河抿着唇,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与震动,这才坐在窦采儿的对面,问道: “义父,你为什么要对游雍宣战?你明知道,我们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和游雍在战场上对抗!”

  荆北和两淮的战事失利使得双方的形势瞬间颠倒,原本处于强势一方的朝廷失去了长江以北的土地,只能窝在江东这一小块还算富饶的地方。但国土的损失意味着大量兵源的减少,现在朝廷的人口根本凑不出一支人数十万以上的军队来。

  而游雍却得到了长江以北所有的土地,即便刚刚占领的地盘还不能立刻征兵,但只凭借游雍现有的兵源,就足够按着朝廷打了。

  若非长江天堑,只怕游雍的大军早已包围临安。现在朝廷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对游雍宣战?

  渡河不明白: “义父,你明知道,雍王溯未曾横渡长江,一是北方士卒不适应南方气候,二是太后娘娘毕竟是雍王溯的生母,雍王溯要顾虑一下君臣名分和母子之情。现在太后娘娘已经驾崩,朝廷又没有新的天子来正君臣之名,我们本就危险,你为何还要如此?”

  听到渡河的担忧,窦采儿却笑了出来。他说: “你自己都知道,雍溯想横渡长江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那你凭什么以为,我不对游雍宣战,游雍就不会横渡长江?”

  渡河一愣。

  窦采儿道: “雍溯秣马厉兵,枕戈待旦,长江上的楼船都要开到京口来了,你还在指望我们不宣战,就能得到喘息之机?渡河,你何时变得这般孱弱了?”

  渡河的脸色逐渐发白,窦采儿甚至能听到他的牙齿上下打磨的声音。

  窦采儿不禁皱起眉: “渡河,你最近怎么了?”

  好一会儿,渡河摇摇头,说: “义父要对游雍宣战,是为了稳定江东吧?江东士族都不服你,每天都想着另立天子,而义父你——”

  渡河的眉锐利起来: “支持你的儒生空有名望却无实权,太主有兵权在手,这是你最大的指望。但是,这么多兵是需要无数的粮草来填补的,而这些粮草需要豪右来提供。一旦豪右拒绝提供粮草,那么太主手中的兵只能被迫解甲归田。”

  “当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那义父执政的位子也就不稳了。为了稳固你执政的地位,维系这一场充满谎言的共和执政,你必须要让太主的地位无可动摇。在没有人能护住太主的时候,有什么比一场战争能需要太主?”

  “游雍铁骑随时能横渡长江,豪右再不满也必须捏着鼻子为太主提供粮食,维系这一支庞大的军队,而太主手中的军队又能反过来支持义父的统治,这样一来,义父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是吗?”

  窦采儿沉默一瞬,才说道: “渡河,别将我想的这般市侩。”

  渡河只问他: “义父,对游雍宣战之后呢?你要做什么?我们打的赢这场战争吗?”

  窦采儿: “雍溯暂时还过不了长江。”

  渡河的脸色白了三分,眼神却更锐利了起来: “义父,你这样说,和自欺欺人有什么两样。”

  这一刻,窦采儿竟然不敢直视渡河的双眸。他不经意地撇开眼,说道: “长江天堑岂是这般容易突破?游雍一群北方士卒,过得了长江也无法在江东的土地上战胜江东子弟。”

  渡河苦笑——

  这算什么解释?

  翻译一下,不过是窦采儿根本没有想过游雍大军一旦真的横渡长江他应该怎么办。窦采儿已经看不到未来了,他不去想对游雍宣战之后应该怎么应对,他只能看得到宣战之后,季峨山的权力被无限加强,他的地位方能稳固。

  窦采儿的依仗不过是北方士卒在南方水土不服,觉得游雍的军队肯定战胜不了王师——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渡河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义父,你这样的举动,将江东黔首置于何地?又将这个天下置于何地?”

  窦采儿的脸色冷了下来: “渡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渡河缓缓睁开双眼,这一次,窦采儿在渡河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痛苦与悲鸣。

  窦采儿皱起眉,然而他还没有开始斥责,渡河却突然问他: “义父,你还记得晋灵公二杀赵盾之时,用是的什么手段吗?”

  晋灵公一杀赵盾是派遣刺客鉏麑。结果刺客鉏麑在刺杀时看到赵盾生活简朴,于是宁可自戕也不愿刺杀赵盾,晋灵公一杀赵盾以失败告终。

  但鉏麑并未劝阻到晋灵公,晋灵公很快安排了第二场杀戮——晋灵公召赵盾入宫宴饮,却在四周埋伏士兵意欲刺杀,最后甚至放出了一条恶犬。

  渡河轻声说: “义父,在朝堂上干掉对手,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多么精妙的计谋,而是刺客,甚至只是一条狗。”

  窦采儿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茶杯落地,一声清脆的声响震惊了檐外的飞鸟。

  孟良第一个冲进书房,他本以为是窦采儿怒极对渡河出手,却没想到当他进入书房的时候,看到是的捂住脖颈喘不上来气的窦采儿,和被溅了满脸鲜血的渡河。

  孟良一脸懵逼。

  渡河扶住窦采儿软下的尸体,任由窦采儿满身的鲜血溅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孟良看不懂这波操作,一时间讷讷无言。

  渡河说: “我杀了我的义父。”

  孟良: “……哦,看出来了。”

  渡河: “他是对我最好的人,给我温饱,教我读书,让我知道自己的理想。”

  孟良: “……嗯,我知道。”

  渡河: “但是现在,我亲手杀了他。”

  孟良: “……老大,要不你先起来?”

  渡河低眸: “我还没能再见陟南一面,如果以后你还能见到陟南,替我告诉他,我很爱他。”

  孟良: “……好的,老大。”

  渡河继续絮絮叨叨: “我还没见过白先生,如果你有机会,帮我告诉白先生,我很想看到他想象中的盛世。”

  孟良沉默一瞬,才说: “老大,既然你还有这么多事没做,不然咱们先起来?”

  渡河笑了: “不了……对了,顺便帮我告诉太主,我输了,她也输了。”

  渡河用衣袖擦去窦采儿脸上的血渍,说: “我杀了义父,是因为义父的存在就会让朝廷继续风雨飘摇。游雍大军压境,朝廷若想保住国祚,就需要拧成一股绳,就需要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天子……别搞什么共和行政了,共和行政不适合现在的大晋王朝。”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

  【荆北,江陵】

  当消息传到江陵的时候,已经是窦太主季峨山登临九五,并且大肆屠杀季氏皇族,江东人心惶惶,无数豪右纷纷出逃,却又遇到季峨山的追杀,鲜血染红了长江。

  女帝的登基就是压死摇摇欲坠的大晋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早已风雨飘摇的王朝在这一刻发出了最后悲鸣。

  游溯第一时间率军从瓜洲渡横渡长江,高大恢宏的楼船铺满了整个长江。王师自然不甘落后,无数楼船亦从京口出发。游雍的楼船与王师的楼船在长江上混战三天三夜,鲜血染红了整个长江。

  最终,遮天蔽日的游雍大军从京口登岸,不过短短一日,便摧毁了临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京口至临安之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本就无险可守以至于易攻难守的几座城池也不知为何,竟然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游溯甚至没有怎么派兵攻城略地,就攻占了路上的所有城池。

  身着黑甲的铁骑直接包围了临安城,这座做了大晋三十年都城的城市也迎来了战火的洗礼。

  一切都顺利地让游溯感到意外,一想到游雍大军所到之处对方几乎是且战且降,游溯就总觉得不对劲,像是总觉得季峨山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但当游雍铁骑包围临安的时候,游溯又觉得阴谋诡计也没什么,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改变不了临安被兵临城下的结局,他所率领的铁骑会踏破临安的城门,为自己的父祖得到一个交代。

  游溯的祖父雍王潜一生镇守凉州,为凉州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却在率军征西羌的时候得不到应有的粮草支援,以至于屡次征西羌都功败垂成,还要被朝廷斥责“养寇自重”,最终郁郁寡欢。

  游溯的父亲继承先辈传统,依旧镇守凉州,却仅仅是因为没有听从景帝的指令调兵攻打司州平叛,就被景帝斥责为“不臣” ——但是当时,西羌可是联合了月氏两路进攻凉州,雍王麟若是听命平叛司州,凉州就能丢掉半个。

  朝廷无道,帝王不顾先祖基业也要搞内乱,难道卫国守土还是错的吗?

  游溯亲手书写的檄文响彻江东之地,彻底堵上了那些一口一个“雍王不臣”的儒生的嘴。

  临安城下血染黄沙,新任女皇季峨山却在此时提出了要见游雍的中书令白未晞。游溯直接将使者赶走不见,白未晞却拦住了游溯,说道: “臣愿意去见太主一面。”

  游溯想都没想就反对: “孤不许!”

  说完,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游溯连忙软了语气,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季峨山此人诡计多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见他。”

  游溯伸手抚摸着白未晞的脸颊,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满是担忧: “先生,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你是我最后拥有的了,我没办法失去你。”

  白未晞的眸中如溶溶春水,他握住游溯温热的手,眼中是如水的春意: “主公,你放心,臣不会有事的。”

  游溯皱眉: “你就这么想见她一面?”

  白未晞: “……”

  白未晞微笑: “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游溯依旧不满: “我担心你。”

  白未晞退了一步: “那主公可以与臣一同前去。”

  白未晞抬眸,说道: “臣知道太主想问什么,不会有事的。”

  最终游溯也没信白未晞给他画的大饼,但是拗不住白未晞是真的愿意见季峨山一面,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这场见面。

  这场“双王之会”的场地被建立在临安城下,季峨山遵守了诺言,孤身一人前来赴约。当她看到游溯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根本不想掩饰的嫌弃。当然,游溯脸上的表情和季峨山如出一辙。

  这对一母所生的兄妹真不愧是流有相同的血,白未晞都忍不住感慨。

  季峨山冷冷地看了游溯一眼: “朕不想看到你。”

  游溯毫不留情地回怼: “你当孤想看到你?”

  白未晞求他: “主公,冷静。”

  说完,白未晞又转头问季峨山: “太主约外臣所为何事?”

  季峨山冲着游溯扬起了下巴: “你先离开,朕不想你在场。”

  游溯懒得搭理她。

  白未晞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能去劝道: “主公不如先行离开,臣很快就会结束这场谈话。”

  像是生怕游溯犯倔,白未晞又低声哄道: “这里是高台,你站在哪里都能看得见我,不会有事的,嗯?”

  白未晞甚少这样求他,却是为了和一个外人交谈,游溯只觉得心里犯酸——虽然这酸犯的实在是毫无意义,但这并不妨碍游溯借机提出不平等条约: “那之后你也要陪我玩。”

  他指了指白未晞,又指了指他自己: “就我们两个人。”

  白未晞无奈,只能点头: “好好好。”

  季峨山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她要被游溯恶心吐了。

  游溯目光凉飕飕地看了季峨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季峨山见状,不由“切”一声。

  白未晞怕了这对年级加一起不到两位数的兄妹,他连忙邀请季峨山坐下。待季峨山坐好,白未晞才问: “太主约外臣前来有何事?”

  季峨山却纠正他: “你应该叫朕陛下。”

  白未晞笑道: “好,陛下。”

  白未晞顺承地应了,季峨山反而又不开心起来: “你根本不承认朕是皇帝,你只是在敷衍朕。”

  沉默了一瞬,白未晞忽然就笑了: “看来,这就是陛下约外臣的原因了。”

  听到白未晞的话,季峨山也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她的脸上却又多了一抹苦涩。季峨山唇畔的笑容逐渐收敛,好一会儿,她才问: “为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豪右宁可接受舅父一个窦氏之人执政,却不肯认朕这个季氏子孙?”

  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季峨山都觉得离谱: “他们甚至都能接受共和行政,也能接受阿娘执掌朝纲,为何朕要登基,他们就都弃朕而去?”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因为陛下的身上看不到未来。”

  “看不到未来?”季峨山呢喃着这句话,半晌都不明其意,躬身道, “请先生赐教。”

  白未晞回礼: “教。”

  白未晞道: “没有未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帝——尤其是公主出身的女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季峨山闻言更迷茫了: “先生何意?”

  白未晞道: “世人允许太后执政,是因为太后的身份是皇帝的生母,不论如何,最终大权都还是会回到皇帝的身上。譬如大晋当年两位执政的绿竹太后,都是还政给了季氏子孙。”

  “可是陛下却是公主——你若一生不嫁无子,百年之后,皇位传于何人?这不就是另一场马奴之乱?”

  “倘若陛下嫁人生子,生下来的孩子随父亲姓,季氏江山岂不是沦落于他姓之手?”

  季峨山皱眉: “朕可以让孩子随朕姓季。”

  白未晞淡淡道: “那么陛下挑衅的,就是几千年来的父系传承。”

  季峨山忽然间就明白了。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青了又白,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却又寡淡地只能出现这两种颜色。

  许久,季峨山说: “我输给的不是雍溯。”

  她抿着唇站起身,脸上是许久以来都未曾更改的倔强。冉冉红衣烈焰如火,却在这一刻展现出异常的冰冷来。

  季峨山走到游溯身前,她仰起头,直视这个她几乎未曾见面的兄长: “朕知道,你想杀了朕。”

  游溯眯起了眼: “你知道就好。”

  季峨山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游溯: “和朕比一场,谁赢了,谁走出这里。”

  游溯敛眉: “好。”

  长剑相抵的声音流转在耳畔,白未晞抬起头,就看见刀光剑影之下,游溯长剑划过,带出一片鲜红。

  白未晞轻轻叹了口气。

  ******

  刚刚登基的女帝死在战场上,甚至没有人承认她曾经为皇。

  游溯目光复杂: “孤真想将她挫骨扬灰。”

  但是白未晞知道: “她将自己的棺椁给了仲牧,主公不会这样对她的。”

  游溯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道: “就将她葬在临安的帝陵吧,以……”

  游溯顿了顿,最终说道: “以长公主的身份,诸侯王的规格,该给的都给,无须苛待,算是报答她收敛了仲牧与他爱马的尸骨。”

  最终,游溯的行为被一位名叫“董繁”的史官记录下来: “帝崩,雍王溯以诸侯礼葬之。”

  白未晞怀着好奇的心情接见了这位史官。

  出乎白未晞的预料,这个敢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将季峨山记录为“帝”的史官看上去竟然这样年轻,白未晞好奇: “你多大了?”

  董繁对着白未晞施了一礼,才道: “在下年十七。”

  还是个孩子,白未晞然地点头: “他们都说你是不改董公之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的不改董公敢对着武帝要抹杀绿竹太后的要求大喊一声“乃公不改”,今日的董繁敢冒着游溯的飕飕冷气对着季峨山口称“先帝”,果然是史官一脉相传的命硬。

  白未晞好奇地问: “你不怕吗?”

  董繁道: “总要有人将历史记录下来,旁人不敢做,外臣就不得不做。”

  白未晞有些欣赏他: “可有兴趣去长安为官?长安城还缺你这样的史官。”

  董繁摇了摇头: “身为晋臣,当为晋室效忠。雍王明主,却非外臣之主。”

  早在董繁一口一个“外臣”的时候,白未晞就意识到董繁八成不会同意这份邀约,现今被董繁拒绝,他的脸上也不见懊恼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 “那便随你,日后若有需求,可来长安找白某。”

  董繁再次躬身: “多谢先生。”

  当所有的书简资料都被装车之后,大晋的政治中心正式从临安转移到了长安。

  游溯于长安登基,恢复了大晋国祚。

  《晋史》记载: “承平元年三月,太祖定都长安,天下承平。”

  ******

  王二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未晞背着行李离开长安,觉得自己这个老年人可能要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它跟在白未晞的身边,摇着尾巴问: “我亲爱的晞晞宝贝,你在做什么?”

  白未晞的眼皮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淡淡地说道: “离开。”

  王二狗不理解: “你要走,为什么?”

  二狗觉得这个世界真魔幻: “游溯要分化了,你们这就要有小宝宝了,马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现在要离开?”

  白未晞垂下眼,看着不远处的蒹葭苍苍,轻声道: “他……他现在不适合和我在一起,没有人会接受新的天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重演一次马奴之乱。”

  “庸人自扰。”二狗啐他, “你简直和我那愚蠢至极的主人一个样。”

  “你知道他有多蠢吗?”二狗斜了白未晞一眼, “就和你现在一个样。”

  白未晞: “……”

  二狗一瞬间跳到远处,淡色的蒹葭被它一脚踩扁,白鹭惊飞,二狗仰着下巴说: “我的主人,他曾经是一个部落的王子。王子你知道吗?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所有人都在仰望他。”

  “后来,他就死了。”二狗蹿到白未晞面前,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白未晞诚实地摇头: “不知道。”

  王二狗: “和你一样,蠢死的。”

  白未晞: “……”

  王二狗: “有一天,我的主人发现,他的父亲成为了天神的走狗,于是他背弃了自己的父亲,想要带领自己的子民逃离天神的控制。但是那是天神,他一个凡人怎么对抗得了?所以,他死了。”

  二狗眯起双眼,又恢复了农民揣的姿势,语重心长地说: “我的晞晞宝贝,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改变就改变的,世界的进化需要时间,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也需要时间。但这并不代表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白未晞沉默了一瞬,才说: “我明白,我都明白,盗来的火种如何比得上自己钻木而取出来的火种?适合这个时代的才是最好的。”

  见白未晞想的这么开,二狗反而想不开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白未晞轻轻拨开面前的一片蒹葭,一对白鹭正悠闲地互相啄着对方身上的羽毛。白未晞的手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道: “我说了,我现在不适合留在这里。”

  王二狗: “???”

  二狗回忆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来真的啊!”

  它围绕着白未晞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脸的目瞪狗呆: “不是,你真是因为觉得游溯那狗男人不可能现在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要离开?”

  二狗万万没想到: “你竟然是这么一个恋爱脑!”

  二狗勾着白未晞的衣摆,疯狂劝道: “晞晞宝贝,你信我,现在不流行这种为爱付出的人设了。况且别人都是带球跑,你要跑,起码带个球啊!难道……”

  二狗突然陷入沉思: “难不成你俩已经睡过了,就是在瞒着狗爹?”

  白未晞: “……滚。”

  “啧。”二狗磨牙, “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然是这个品种的恋爱脑,失策,失策。”

  二狗还欲再说,耳朵却突然听见一道马蹄声。

  ……是先路!

  二狗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无妨,那个狗男人是另一个品种的恋爱脑,你俩绝配。”

  白未晞: “???”

  白未晞还没反应过来,便后王二狗一步听到了马蹄声。他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一袭黑衣的游溯正骑着马踏水而来。

  微渺的人影逐渐放大,不过须臾,游溯便到了白未晞身旁。他下了马一句话都还未曾说,便一把将白未晞抱在怀里。

  白未晞一怔,问道: “主公,你怎么来了?”

  游溯闷闷地说: “再不来,你就要跑了。”

  白未晞尴尬到无言以对。

  游溯问: “先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当然不是。”白未晞下意识说道, “是,是我……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主公。”

  他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和游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至于游溯如何,从未在他的计划中。

  当炽热的感情喷涌而出,偏偏又得到了游溯的回应,白未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游溯。所以,他下意识想逃。

  游溯说: “先生,你若是不喜欢长安也无妨,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带着我一起就好。”

  游溯放开白未晞,他盯着白未晞的双眼说: “先生,刚刚我想了一路,最终还是想通了。不做天子没什么,我一想到我以后可能只是一个渔樵耕读的农夫,心中升不起半丝涟漪。但是我一想到先生会离我而去,我就像要死掉了一样。”

  他缓缓低下头,轻声说: “我是离不开先生的,先生,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白未晞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他才说: “主公,你知道的,他们都在劝你不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知道。”游溯点点头, “我选择不听。”

  白未晞: “……”

  游溯: “刚刚我就说了,天子之位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这话是真心的,不是说出来只为了哄先生高兴的。”

  他甚至对着白未晞伸出小指: “先生不信,我们可以拉钩。”

  白未晞: “……”

  白未晞属实有些惊讶: “我,我之前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你会这样痛快地放弃皇位,直接追随我而来。

  游溯直接握住白未晞的手,强买强卖地逼迫白未晞和他拉钩: “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和对方在一起,先生已经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

  白未晞: “???我什么时候?不是,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吧?”

  “无妨。”游溯死皮赖脸, “先生已经答应我了,这就够了。”

  说着,游溯忽然问: “先生,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好半晌,白未晞也无法摇头。

  游溯忽然就笑了,他低下头,声音呢喃在唇齿间: “那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完】

  ————————

  本文正式完结啦,感谢各位陪伴到现在的小可爱。这本完成的不算很好,评价也很一般,看着一条条的差评,最难过的时候曾和想过和编辑提解V,最终还是舍不得已经写完的大纲,努力把这本写完了,非常非常感谢一路陪伴到现在的读者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真的没办法完成这一本,万分感谢,鞠躬~

  推一下预收《法兰西求学日常[民国]》和《花期失约》,都是纯都耽,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一下收藏,爱你们,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