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驖孔阜

  游溯再一次召见了鲜于爰居,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明兴殿的大朝会上,而是在明兴殿的后殿,与会成员除了游溯和鲜于爰居,便只有白未晞一人。

  偏殿内的阳光并不明亮,鲜于爰居在下首与白未晞相对而坐,昏暗的光让他们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游溯坐在上首,他干脆利落地说道: “鲜于将军,燕王承诺在事成之后将兖州分与雍国,对于这一点,雍国上下并无异议——我等只有一件事好奇。”

  游溯目光低沉,带着些微的压迫感: “你们怎么保证,楚王会与燕,雍二国合……”

  “合纵”二字刚要出口,游溯忽然间想到了白未晞曾对他说过的“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顿时心中一阵膈应,便将“合纵”这个词咽了回去。

  “联合攻周?”游溯道, “据孤所知,楚王如今未必有能力参与此次会盟。若楚王不参与,雍国身后还有蜀国,只怕未必能安心出兵。若是攻周失败,燕雍二国可都会成为笑话。”

  现在河周占据的地盘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包括整个山东,河北南部以及河济地区。这么大的地盘配上刚刚被恢复国人身份,正气势高昂的河周子民,只怕被匈奴拖住手脚的燕国和被蜀国如芒在背的雍国吃不下,必须要拉上楚国三面夹击才行。

  但问题是现在楚国正和窦太主对峙于淮水,一着不慎淮北丢失,楚国可就要面临灭亡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楚国真的会愿意两线作战出兵河周吗?

  面对游溯的疑惑,鲜于爰居却道: “还请雍王放心,楚王一定会答应的。”

  游溯眯起了眼: “还请将军解惑。”

  鲜于爰居道: “楚王不敢出兵攻周,不过是忌惮窦太主而已。但如果窦太主同意暂时休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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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兖州,东郡,濮阳】

  濮阳,又称“帝丘” “楚丘”,地处河济平原,远古之时曾是以黄帝为首的华夏集团与以少昊为首的东夷集团活动的交接地带,传说黄帝与蚩尤进行的逐鹿之战的战场有一部分就在濮阳。

  黄帝死后,颛顼即位,便定都“帝丘”,史称“颛顼之墟”。殷商之时,这里曾是殷商的陪都,西周之时,濮阳被分封给管叔,三监之乱后,帝丘又成了卫国的领土,改名“城濮”,春秋时期晋楚之间著名的“退避三舍”就发生在这里,让卫国国君骂骂咧咧又不得不小心赔笑。

  战国时代,商君公孙鞅从这里前往秦国,商君的后人绿竹氏又来到这里避难。

  大晋立国初期,帝丘改名“绿竹”,成了赫赫有名的绿竹氏的祖地。晋武帝时,绿竹氏覆灭, “绿竹”又改名“濮阳”。晋崇帝时期,绿竹弁身居从龙之功烜赫一时, “濮阳”又短暂地更名“绿竹”,不久绿竹氏彻底无法翻身之后, “绿竹”就又改回“濮阳”。

  如今的濮阳在政/治划分上隶属于兖州的东郡,是东郡的治所。过了濮阳就是冀州的魏郡繁阳县,过了繁阳县,就是雍国的河内郡了。

  越之光带着季姜和季姚一路逃亡至濮阳,只觉得连日以来的憋闷都少了许多。

  魏郡繁阳县目前为止已是燕国的领土,只要到了燕国的领土,鬼面军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他们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繁阳,进入河内郡的朝歌。等他们到了朝歌,那就真的安全了。

  然而就在越之光他们即将进入繁阳的时候,还是在这个各路诸侯都没有办法进行彻底管理的三不管地带遇到了劫匪。

  好在只是普通的流民落草为寇。对越之光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并且这一次,越之光还遇到了好心人——一伙商队帮他们打退了山贼。

  商队的首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那小伙子面如好女,身材娇小,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属于中原人的深邃,若非其当真有喉结,越之光都要怀疑这个小伙子是女扮男装。

  越之光下了马车对小伙子道谢: “多谢这位兄台。在下林光,正欲带着一双侄儿前往亲戚处避难,不料路遇山贼。若非有兄台相助,我叔侄三人只怕要被贼人所掳了。”

  漂亮话谁都爱听,面如好女的小伙子也爱听。他对越之光说道: “林兄言重了。在下狄原,乃是幽州商人,此次前往淮上经商,恰巧路过此地,也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林兄不必言谢。”

  “姓狄?莫非狄兄是狄人?”越之光好奇道, “别说,狄兄的长相还真有点白狄人的样子。”

  “白狄”是北方游牧民族中的一支,没什么太强大的战斗力,但白狄人生来一身雪白的肌肤与精致的面庞,有的白狄人还有着浅色头发,在中原人的审美中,是最漂亮的一支外族。

  再加上,战国时期白狄人曾于河北地建立中山国,中山国又被赵武灵王所灭,无数白狄人流落邯郸,学习了最为正宗的“邯郸躧步”,因此,白狄舞姬曾被炒到天价,无数豪右以能有一名白狄舞姬而自豪。

  越之光幼时曾见过一名白狄舞姬,长得确实漂亮,漂亮到让他的几位兄长为谁能和白狄舞姬春风一度而大打出手,闹到父亲甚至动用家法。

  狄原道: “在下确实是白狄人,却不是贩卖同族的商人。此次前往淮上,便是听说吾有一同族在豪右之家为人奴婢,在下是去赎买她的。”

  此言一出,越之光看待这个名叫狄原的小伙子的目光彻底变了,他对着狄原深深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道: “兄台珍慕同族,林某佩服。”

  狄原连忙扶起越之光,又问道: “林兄呢?这是要去哪里?不知你我可是顺路?”

  越之光闻言可惜地摇摇头: “非也。在下要与侄儿去雍国,怕是不能与狄兄同路了。”

  “雍国?”狄原好奇, “为何要去雍国?”

  越之光: “有亲人在雍国,能照拂我等一二。”

  狄原: “在下看林兄也不是一般人,难不成在燕国,楚国就没有亲朋?为何非要远去雍国?在下听闻雍国境内并不安全。”

  越之光摇了摇头,说道: “燕国,楚国确实没有亲朋了,唯一的亲人身在雍国,即便雍国境内不太平,也只能去那里了。更何况,雍国的亲人来信说,雍国境内还是十分和平的,并不是外面说的那样,连闾左之人都被强行征兵。”

  狄原笑了。

  待双方分手之后,狄原看着越之光一行人远走的背影,冷笑一声: “唯一的亲人在雍国是吧。”

  说出口的,分明是一道女声。

  身后的仆从问: “翁主,现在怎么办?”

  季鸢冷了神色: “杀了他们。”

  仆从有些犹豫: “可是主公有令,若是齐王一行人要去雍国,让我们不但要放行,能帮的也要帮一把。”

  季鸢想到了兄长季易水的嘱咐,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但转瞬,她想到越之光出口的那句“唯一的亲人在雍国”,神色又坚定了起来。

  她喃喃道: “到底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想给他一条活路的——奈何,活路他不走啊。”

  季鸢摸着腰间的玉佩——这是她和越之光订婚的玉佩,只是越之光并没有认出来: “若是放任齐王去雍国,那就是给雍溯平白地送政/治筹码。越之光不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吗?”

  雍王溯到底姓“游”不姓“季”,这个姓氏很有可能在关键的时刻要了雍王溯的命。因此越之光决定带季姜到雍国去,只要雍王溯收留了季姜,并让季姜按照辈分对他以“叔父”称之,那么天下人就都会想起来,雍王溯也是季氏后代。

  季鸢的目光透过远处重重叠叠的山林,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山林中的那一队身影。她喃喃道: “别怪我,是你先说,我与阿兄不是你的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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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国,彭城】

  楚王宫接见的,来自燕国的使者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优雅的曲裾,脸上却分明带着外族人的样貌。

  楚王辞只看了那姑娘一眼便认出来: “你就是渔阳翁主,季鸢?”

  季鸢点头: “正是。”

  楚王辞是个年岁与季鸢相仿的少年郎。他身姿挺拔,眉眼温和,看着别人的时候如同溶溶春水。

  楚王辞问: “他们都说,你的母亲是白狄中山的后人,是真的吗?”

  季鸢道: “家母鲜虞氏,正是白狄中山王的后代。”

  “那你会跳邯郸躧步吗?”楚王辞问她, “孤听说,白狄中山的女子都会跳邯郸躧步。”

  这话说得实在是冒犯,毕竟季鸢是燕王之妹,渔阳翁主,而不是一个白狄舞姬。

  但是楚王辞长得是真的好看,每个见过他的女孩子都说楚王是个好人,多亏楚王辞这双多情的双眼上大分。

  季鸢抬眸,看见的就是楚王辞那双溶溶春水般的眼眸,其中只有好奇,没有任何的狎昵与折辱。

  季鸢的心底也生不起气来,她只觉得好笑。季鸢道: “我不会跳舞。”

  楚王辞叹了口气: “孤还以为你会跳呢,楚王宫里的邯郸舞姬跳的一点都不好看。”

  眼见楚王辞越说越不像话,下首一人再也忍不住地咳嗽了一声,提醒楚王辞适可而止。

  然而楚王辞听到那声咳嗽声,说的却是: “蹇愿将军,你的嗓子不舒服吗?正好,渔阳翁主送了几根百年参来,你拿回去补补。”

  蹇愿: “……”

  季鸢好奇地看向蹇愿——

  她听过蹇愿的名字,没有人会不知道蹇愿的名字。

  蹇愿这一支蹇姓来源于风姓,其远祖乃是伏羲之臣蹇脩,素有贤名,屈子曾在《离骚》中说过: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脩以为理。”这说的就是蹇愿的老祖宗。

  几年前,窦太主季峨山率领江东子弟强渡长江,其锋芒之盛整个楚国无人能够匹敌,楚国一败再败。

  正是这个时候,年轻的楚王辞采用年轻的小将蹇愿为帅,与窦太主季峨山对峙于淮水,这才让季峨山多年不得北上。

  而当年楚王辞用蹇愿的理由很简单——屈子曾夸耀蹇愿的先祖蹇脩,想来蹇愿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楚国重臣恨不得吐血,在楚王宫面前骂了整整一个月的“楚国亡矣”。结果日日又月月,楚国还没亡。楚臣的哀嚎好像还没有散去,蹇愿已经被楚人认为是春申君再世。

  蹇愿确实是个刻板印象中的楚国人,穿着宽袍大袖,戴着高高的冠,脸上是一如楚王辞一样的温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宿将。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儒生,却让季峨山夺不下淮北的一座城池。

  季鸢微微沉下了眸子。

  季鸢对楚王辞说道: “楚王殿下,渔阳此次前来……”

  谁料楚王辞竟然直接摆摆手,打断了季鸢的话: “翁主的来意孤已然知晓,但是你看看,我们楚国就这么大点地,就这么点兵,实在是没办法打了这个再打那个。”

  这话实在是太过实在,实在到季鸢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季鸢一时无语,楚王辞反而说: “翁主真的不考虑学一学邯郸躧步吗?孤想看邯郸躧步许久了。”

  季鸢: “……”

  这楚王辞,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季鸢嘴角抽搐,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 “楚王殿下,若是窦太主同意停战,并请求楚王依诺白马之盟呢?”

  楚王辞斟酒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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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雍王宫】

  游溯看着从楚国送来的国书,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梦幻。

  游溯不可置信: “窦太主竟然同意停战?她竟然还亲自写信,请求楚国伐周?”

  当窦太主将停战书送到楚王辞的手上的时候,楚王辞就成了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再没有说不的权力。

  同样地,这也意味着合纵伐周势在必行——都是高祖的子孙,几个大老爷们的格局总不能输给一个小姑娘,不然他们的脸往哪搁。

  白未晞却在一旁凉飕飕地说: “当初楚怀王也相信,秦国愿意拿出商於六百里来换齐楚交恶。”

  游溯的手刹那间愣在那里。

  张仪欺楚当真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在此之前,战国各国只是私底下不要脸,明面上还是要脸的;在此之后,大家明面上也不要脸了。

  而很不巧,晋高祖此人很爱张子这不要脸的劲啊。

  游溯眯起了双眼: “先生是说,窦太主在忽悠楚王?”

  想了想,游溯又觉得不至于: “毕竟是天子之姊,不至于吧。”

  这头劝说楚王履行高祖的“白马之盟”,承诺让楚王放心出兵伐周,转头就抄底楚王老家?这比张仪还无耻啊,朝廷还要不要天子的名声了。

  白未晞却道: “主公等着看吧。”

  鬼面军首领是朝廷的暗子,或者说,他大概率是相邦窦采儿的脑残粉,但尴尬是的,这件事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可是现在,没人知道渡河和朝廷,和窦采儿的关系,以至于白未晞明明知道却没办法解释,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但是白未晞坚信,这次窦太主季峨山绝对不会履行她做出的承诺。

  毕竟是晋高祖的子孙,怎么可能把脸皮当回事?

  见白未晞说的这样信誓旦旦,游溯心中也不免有了三分狐疑。指尖在案几上敲出“咚咚”的声音,游溯问: “先生,若是窦太主当真毁约?”

  “那我们派兵就不是攻周的,而是去救楚王的。”白未晞看着地图说, “一旦臣的想法成真,那么这场战争就是河周和窦太主夹击楚王,楚王却将军队主力都派到了山东战场,淮北主力兵力空虚。当真到了这个地步,楚王必死无疑。”

  “但是楚王绝不能死。”白未晞道, “一旦楚王死了,两淮,山东,中原,河北就都落到朝廷的手中,届时雍国就危险了。”

  当朝廷有着正统的天子,有着江东无穷无尽的粮食供给,还占据了中原,两淮,河北等大片土地,那还有诸侯王什么事?

  所以,楚王务必得活着,成为割裂河周与朝廷的银河。

  游溯连连点头: “先生说的有理。那这次攻伐河周,先生认为谁领兵比较好?”

  白未晞: “……”

  一提到兵事,白未晞就麻爪了: “主公自己定夺吧,这点上臣真的不懂。”

  游溯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 “若是孤举荐先生呢?”

  白未晞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 “臣?”

  游溯十分正经: “对,先生。”

  游溯思忖道: “韦杭之要留在凉州以防羌人叛乱和匈奴入侵,桑丘得留在关中,汉中一带防止蜀国趁机入侵,唯一能派出去做主将的就是仲牧。但是仲牧……孤不放心他。”

  白未晞并不能理解: “为什么?虎威将军少年英才,也有着不少的临战经验,此次做主帅,不是正好历练一番?”

  听了白未晞的话,游溯也犹豫了。但是好一会儿,游溯还是摇摇头: “不行,仲牧打不了这场战争。”

  游溯道: “仲牧擅长野战,其率领凉州铁骑战无不胜,为将,孤自然放心。但是为帅,还是攻伐齐地,孤觉得他可能不太行。”

  思虑许久,游溯还是说道: “还是白先生任主帅吧……就让仲牧做名义上的主帅,但是所有策略还是先生来定。孤相信白先生的能力,仲牧就给白先生做副。”

  白未晞是真的想拒绝的,但是游溯并没有给白未晞拒绝的机会。于是,在这个寒冷的秋天,白未晞不得不率领五万司州武卒和三千凉州铁骑踏上了兖州的土地。

  游洄乖乖地称白未晞为“主帅”,脸上看不出一丝半毫无法为帅的沮丧,安静到白未晞都好奇: “虎威将军,主公这一战明面上让你做主帅,暗地里却让白某主事,你不会不开心吗?”

  白未晞可是记得,当游洄得知桑丘可以独自统领一军时脸上露出的羡慕。他本以为游洄可能会在此次征战中将自己的不愉快表露一二,却没想到游洄竟然表现的十分平静。

  游洄说: “不开心确实是不开心,但为将者就要听主帅的话。白先生,你放心,这次出征,游洄绝不给你惹麻烦。”

  白未晞当时听了是真感动,只可惜这份感动只维持了几天。

  当他们踏入兖州边境的时候,白未晞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现在正是秋收时节,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不会发动战争的。但奈何河周给几位高祖子孙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这些诸侯是真的不想看到河周活到明年春天,因此三国联军迫不及待地就出发了。

  白未晞带着大军从河南郡出发,准备从陈留进入兖州。

  陈留地处中原地带,郑庄公于豫东平原建城,取“开拓封疆”之意,将这里命名为“开封”,作为囤粮之城。

  战国时期,这里被魏国占据。丢失了河西的魏国因首都安邑距离秦国太近而迁都开封,并在开封旧址兴建了“大梁”,魏惠王也因此被称为“梁惠王”。

  始皇一统天下的过程中,秦将王贲为攻破大梁选择了水淹大梁,大梁一蹶不振数十年,最终在大晋立国之后才重新因为地利的原因而兴盛,并改名“陈留”。

  而让陈留重新兴盛的地利,便是水路。

  陈留地处于三川河谷,这里濒临汴水,为黄河,淮河之间的水运要地,因此陈留又被称为“汴州”。

  这样一个土地肥沃,水运便利的平原地带,在大晋强盛之时可谓辉煌一时,便是如今天下凋零至此,陈留也是一片富裕之景。因此白未晞从未想过,他会看到这样一个陈留。

  沃土之上满是烟灰,本应即将成熟的粟麦早已变成一片灰烬,风一吹,湮灭在无尽的风尘中。富庶的村庄中已无人居住,白未晞遣人去看,只能看到十室九空,唯剩实在走不动的花白老者。

  白未晞下马去问一个留在村庄中的老者,却得到了老者的白眼: “有什么好问的?你们瞎吗?”

  游洄气的拔剑,白未晞却制止住了游洄的动作。他派出斥候在陈留周围查探,却得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消息——

  整个陈留县都被搬空了。村庄中是没有人的,只有城池中还存在着些饥肠辘辘的黔首。野外的粮食全部被烧光,就连马匹吃的草都找不到多少。斥候遣人去问,却得知就连城池中都没有多少粮食了。

  斥候道: “据说,原本驻扎在陈留的鬼面军被全部召回保卫琅琊,他们在临走之前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粮食,布匹,武器等什么都没留下,带不走的就都烧光了。”

  白未晞沉默着派人再问,却得知酸枣,尉氏,小黄,扶沟,浚仪等县都是这个样子,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都烧光,只给入侵者留下了无数嗷嗷待哺的黔首。

  游洄已经骂出来了: “这帮王八羔子!大帅,末将愿点兵追逐,必擒诸贼!”

  白未晞摇摇头: “此处河流密布,水运发达,只怕撤退的时候都是乘船,将粮食,布匹,武器一起带走了。马儿不能上船,我们现在又没船,怎么追?”

  游洄一憋,却又悲催地发现,白未晞说得对。只是他不信邪,背地里派出几支骑兵追逐鬼面军,结果鬼面军没找到,反而有几支骑兵遭到了埋伏。

  游洄最终只能苦着脸请罪: “败军辱国,末将有罪,请大帅降罪。”

  白未晞叹了口气,但最终却也只能说道: “无妨,将军想明白了就行。”

  游洄这下子苦了脸: “末将想明白了,这帮王八羔子是想我们被兖州黔首赶走吧?”

  河周的鬼面军将能吃的,能穿的,能用的都搬走了,只剩下了几十万断粮的黔首。黔首要吃饭,冲谁要?当然是之后接手兖州的游雍军队。

  如果游雍军队管了这堆烂摊子,那么几十万兖州黔首的吃喝问题就能拖垮他们,让他们再不得寸进;

  如果游雍不管,那就等着被即将饿死的兖州黔首当成饭吃吧。

  坚壁清野,当年窦其期这王八蛋在荆北玩过的把戏,逼的刚刚占据司州,脚跟不稳的游雍不得不放弃荆北的大片土地。

  现在,鬼面军又来玩了这么一手,偏偏吃过亏的游雍没办法破局。

  游溯骂骂咧咧,却除了骂骂咧咧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白未晞挥手打断游洄的抱怨,问: “虎威将军,如果你是鬼面军的将领,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游洄上前,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沙盘上,顺着白未晞的想法想了想,说: “退守泰山。”

  白未晞没有打断,显然是和游洄有了相似的想法。意识到这一点,游洄的信心也增强了几分,接着说道: “兖州之地一马平川,正是铁骑最适合发挥的战场,凭借鬼面军那些散兵游勇必然没办法和凉州铁骑相提并论。”

  “正面抗衡必然是必败的,想要战胜凉州铁骑,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地利。只要鬼面军困守泰山,如果我们在入冬之前没能将鲁中南丘陵那一片山地拿下,那么到了冬天,我们撤军,鬼面军就可以从泰山倾巢而出,再次夺回兖州。”

  冬天是不适合打仗的,尤其是凉州铁骑浑身上下身披铁甲,一旦下雪,这些铁甲带来的寒意也必然是数倍的。到时候,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所以,一旦天气转寒,游雍必然要撤军。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此次无功而返,那么他们就必须在入冬前夺下鲁中南丘陵一带,将这处齐鲁之地唯一的地利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可现在,在桑丘带领司州武卒防备汉中,游溯率领大军进攻山西的情况下,司州能有那么多的粮食再供给兖州几十万张嘴吗?

  不擅长林战的凉州铁骑并上还没怎么正式打过杖的司州武卒,能在入冬之前拿下鲁中南丘陵,打败经验无数的鬼面军吗?

  白未晞看着面前沙盘上的重重叠叠,一遍一遍地做着推演与计算。主帐的灯一夜夜地点亮,游洄一次又一次地路过主帐,想劝白未晞休息一会儿,却又不敢开口。

  就在游洄又一次纠结的时候,白未晞忽然招他。游洄当场拉开主帐的帐帘,问: “大帅,你有什么想法?”

  白未晞让他离近些,小声说道: “虎威将军,这件事还得靠你亲自走一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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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晚了点……果然,上班才能让我正常更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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