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清河穿戴整齐, 宽袍大袖手持丹书火卷出现,女皇已和几位重臣在议政殿偏殿等待。

  雪白长袍,面带面纱的仙人如冰雪出尘, 踏入殿中时只教众人面露讶异。

  女皇如今只着常服。她见月清河二人来, 便开口道:“国师远道而来, 朕本不愿打搅,只是有一事还愿尽快与国师商议。”

  仙人墨瞳转来, 音色如冰, “陛下请说。”

  女皇:“朕的女儿三日后及笄, 承蒙国师不弃, 望国师为她接下太子之位做个见证。”

  殿中几位重臣互相递了个眼神,露出恍然的神色。月清河心中一动,她望向女皇, “既然如此, 我需见一见殿下。”

  一个时辰后,月清河与秦观颐二人来到东宫。

  那位即将及笄的公主是女皇唯一的子嗣,自出生起就做下一任皇帝培养。她此时显然得知过消息,月清河见到公主时, 穿着整套仪仗的小殿下进退有度,看得女皇满意地点点头。

  “此次并非正式接见, 国师若有什么教导,尽管教给容烨。”

  名为容烨的小殿下当即施礼,恭敬道:“是, 陛下,我必定谨遵国师教导。”

  待女皇离去, 容烨小殿下微微睁大眼睛。她早已听说女皇陛下为一位仙人授了国师之位,但仙人忽然到访, 着实也令她手足无措。

  宽袍长袖掩盖的来人的轮廓,仙人面纱遮盖样貌,只露出一双清冷如雪的墨色瞳眸。她身侧,沉默的女子身带威慑,如同未出鞘的利剑。

  见年轻的小殿下虽然镇定,但也流露出一点不安,月清河移开目光,和缓了声音道:“今日陛下愿我为容烨殿下及笄礼见证,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意见。”

  容烨神情一肃,忙答道:“能得国师见证,是我的荣幸。”

  月清河慢慢观察她的反应。虽然是这一小小国都的下一任君主,容烨还是年纪太轻了些,多问一问也许能得到不少的消息。

  “说起此事,我心中有些不安。既然虞国能人异士众多,陛下为何独独令我为国师?小殿下可有见过其它仙人?”

  容烨闻言一怔,原本肃然的面上显出一点苦笑。她望向面前看起来正当盛年的女子,一身白衣,露出的指尖如冰雪铸就。

  “陛下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但您是第一位国师,我想,国师并非那些污秽的存在。”

  月清河只觉身侧秦观颐气息一变,她抬眸望向同伴,以眼神安抚她不要妄动。随即双眸含笑落在对面警惕的小殿下身上,“容烨若不怕,可以来看一看。”

  容烨小殿下见国师并未发怒,犹豫了一下也上前。月清河垂眸,以手拂在丹书火卷上。赤色的书卷在巴掌大的玉玺里漫卷展开,她抬眸,拂过容烨眼前——

  容烨心神一晃。

  她再睁开眼,犹如飞鸟攀升而上,自己身在东宫,却凌空而起,整个皇宫与王都近在眼前。巍峨宫殿层层,天光绚烂,触手可及流云。

  天穹近在眼前,大地上巍峨的宫殿与行人都如蚂蚁一般渺小。

  容烨猛然回神。

  国师漆黑冰冷的双眸如今含着一点自在笑意,清凌凌的声音道:“如何,小殿下可信任于我?”

  年纪轻轻的小殿下被迫同调了修士布阵的视角,此时面色苍白,呆呆地点了点头,“……好厉害。”

  月清河摇摇头,心中有些好笑。她收了丹书火卷,秦观颐一直盯着那小殿下的反应,此时也微微放松,只是看向月清河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

  又在戏弄人。

  月清河轻咳一声。她无视了同伴的谴责,待容烨缓了缓神,问起了正事:

  “容烨是否自出生以来就在国都,虞国境内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小殿下晃了晃脑袋,闻言思索片刻,露出一点苦恼,“陛下说国都以外危险,只允我接任皇位后才能出去。但是……”

  月清河补充道:“但殿下登基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出去了。”

  容烨身为公主,没有接下皇位之前是有机会出国都游玩的。她虽然受女皇与数位重臣教导,但一年内总有几次休沐,接下皇位后怕是几年也难出巡一次。

  容烨苦恼的样子在月清河眼中十分清晰。她又张了张口,只道:“这事倒没什么要紧,陛下令我不要出去,一定是为我好。”

  “是么。”月清河缓缓道:“今日我似有感应国都外三十里有异动,小殿下与我一同查探,陛下听闻应当应允。小殿下是否愿意与我同往?”

  容烨当即眼睛一亮,还矜持道:“国师相邀,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观颐:……

  秦观颐看向月清河,眼神明显:你可真会哄人。

  月清河心虚抿唇,避开了同伴的视线。三人乘着马车出了宫门,径直向月清河方才所说的方向赶去。

  -

  一路上,国都繁华。

  容烨似乎很少出来,她频频透过车帘去瞧外面人群,露出好奇和期待。月清河坐在一侧,见年轻的小殿下跃跃欲试。

  待出了城门,月清河开口道:“殿下若是想出去,不若骑马试试?”

  容烨眼睛一亮,当即召人牵出来三匹好马,她本就穿着轻便的常服,此时翻身上马,一气就跑了不少距离。

  小殿下许是仗着有仙人国师在,又没有侍卫侍女大呼小叫,跑得发髻都微微散乱才回来。她一张脸都是肆意和畅快,半个时辰后下得马来,还在微微喘气,却是笑着道:“多谢国师大人成全。”

  月清河转眸,见这地方山野清亮,从国都延伸出的大道直直通向她们前来的荒芜大地深处。眼前的小殿下眼睛明亮,饱含着期待问道:“我们可要再走远些看看?”

  秦观颐微微摇头。月清河便温声笑道:“小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容烨一怔,“……是。出来几个时辰,陛下该担心了。”

  她口中说着,神色却难掩失落。自出生起十几年没有出过一次国都,外面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是新鲜。

  容烨打起精神,上了马车端正坐好。

  回到皇宫,日头西垂。

  宫灯点亮层层楼宇,月清河沐浴更衣,前去晚宴。女皇已然在座,小殿下亦梳妆打扮换了身衣服。她恭敬回话,为白日里出城告罪。

  女皇虽不赞同,但有月清河这位国师在,并未训斥容烨。

  直到深夜,月清河与秦观颐商议这几日见闻,一位侍女打扮的女官敲开国师府的房门。

  “殿下令下官将此物交予国师大人。”

  月清河接过她手中的盒子,侍女深深施礼,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东西倒不是什么别的,月清河打开,是虞国自开国以来的史书。月清河翻看之下,“咦”了一声。秦观颐见她诧异,问道:“如何?”

  月清河指指书卷上的记载,“虞国除国都外,其它州郡皆只有书面记载,并未有官员前来国都述职。”

  秦观颐随着她的指点看去,回道:“这里有问题。”

  “如果一个地方,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那么……它必定是一个阵法。”

  月清河关上书册,笑道:“小殿下帮了我们一个忙,只是不知道我们破阵,对她来说是否是一件好事。”

  “她如今有一位皇帝母亲,将来还要登上大位作虞国的主君。破阵以后幻境消散,也不知她是否会恨我?”

  秦观颐眼中浮现一点担忧,“……你不必与她亲近,还有什么事让我去就好。”

  交谈几日相处和睦,到头来破阵出去发现所有人只是小岳村一般的幻影,恐怕要伤心。

  月清河见秦观颐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好笑,“我不是一碰就碎的稚子。这样瞧着我,叫我怎么承受得起?”

  秦观颐沉默片刻,莫名看向月清河的脸颊。那一点柔软的肌肤莹润透亮,她曾经以掌心托着轻柔摩挲,都会留下痕迹。

  月清河那时候睁开眼睛,用迷茫的泪眼谴责望来。那一丝耻意分明,但她又不得不更靠近一些,任由肌肤染上漂亮的颜色。

  “是很脆弱。”秦观颐移开视线。

  月清河:……?

  -

  三日后,容烨小殿下的及笄礼到了。

  新任国师沐浴焚香,着端严礼服出现。年轻的小殿下面上犹带稚气,在百官仰望下步步走上祭坛高台。

  天光鼎盛,朝野欢呼。

  女皇立在高台上,宣告太子之位。她将大印交给恭敬半跪的女儿,国师冰雪般的手执起礼冠,佩在新任的虞国太子头上。

  容烨双眸几乎发光。

  她起身,面向群臣。虞国最有权势的百官仰望着皇室交接,面露激动,山呼千岁。

  月清河隐在国师宽大的白衣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年轻的容烨面上全是意气风发,她望向自己的母亲,女皇惯常威严的面上对自己的女儿露出满意的鼓励。

  今日及笄礼,十分完美。

  月清河离开祭台。

  她屏退侍女,独自走在宫廷之中。国师仪仗繁复华丽,远远瞧见她的侍卫纷纷退避。

  秦观颐跟随在侧,见月清河似乎在寻什么,也默默不言。

  月清河心中心绪纷乱。她走过中庭,寻着感应到的异动往前,脚下步步坚定,口中却对秦观颐问道:“我如今作为是否对容烨不公?”

  今日是小殿下及笄礼,她接过太子之位,百官拜服,是她人生之中最为自豪的一日。如果月清河与秦观颐二人没有来,她会是下一任虞国主君,一生都不会有清醒的机会。

  秦观颐跟随在月清河身侧,闻言回道:“你本可以在发觉的那一日便破阵,只是为了等这一天。”

  月清河摇摇头。

  她知道秦观颐看在眼里,只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自己心中仍有淡淡的怜悯,“及笄礼对容烨来说,是承载她母亲的期待,她也为之准备许久,想要得到母亲与百官的认可。”

  “只是耽误两日,不妨。”

  说话间,二人已到东宫。

  由容烨送来的史书记载,虞国主君子嗣不多,这一代女皇只有一位女儿,自出生起便是太子,只等及笄礼册封。容烨从小住在东宫,她既然毫无所觉,整个虞国国都的阵眼就在她宫中。

  月清河走到东宫太液池。

  那片静谧的池水蜿蜒在东宫一侧,微风一过泛起涟漪。月清河上前,欲抬手,秦观颐已将自己的手握在她掌心。

  熟悉的灵力自相贴处传来,月清河讶异道:“观颐,此时破阵并不麻烦……”

  秦观颐看她一眼,并未停下。月清河默默叹了口气,也没有拒绝。

  平静的池水骤然动荡,月清河再抬眼,东宫一侧大地震颤,汹涌池水涌进裂开的地缝,她与秦观颐巍然不动,王宫中已经响起一片惊呼喧嚣——

  议政殿中,容烨正在与女皇交谈。此时猛然一阵天地晃动,宫殿楼宇震颤,耳畔远远传来侍女们的呼救。

  容烨豁然起身护住女皇,“母亲小心!”

  东宫方向传来巨响,一座山阙直直生长,冲破了楼宇攀升天际——

  殿外侍卫冲了进来,“陛下,殿下!”

  女皇撑在椅子拂开容烨的手,寒声道:“何事惊惶?”

  侍卫踉跄扑地,大呼:“不好了陛下,是国师在东宫升起了一座山丘!”

  容烨瞳眸紧缩。她再次回忆起那位仙人的手段,这几日她总觉隐约不安,看出国师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因此她送去了那册书卷,表明诚意。

  如今容烨一阵心悸,这几日悬在头顶的大石沉沉落地。

  “是国师?她……她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