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河猛然从迷梦中挣脱。

  “秦观颐!”

  她才说了一句, 身侧的女子反手拉住她的手,“我在。”

  月清河急促呼吸几声,连忙去瞧她, 只见秦观颐穿戴整齐, 一手按在云中剑上警惕地望向前方。月清河一怔, 转头就见曾经她们居住的这处小院已经不见了。

  四野茫茫,大地枯黄, 天光昏暗不清。她前几日查探过的山野田地统统不见踪影。

  茫茫天地之间, 只有她和秦观颐两个人。

  “我方才睡梦中遇到了什么东西, 它要将我带走。”月清河简略说了一遍, “我当时动弹不得,它见我不肯,就要拽着你走。”

  秦观颐闻言, 剑气脱手飞出, 将什么东西扎在了几步之遥。月清河随着声音望去,就见枯黄的大地上有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挣扎。它长得不太规整,细瘦的影子伸出几只爪子,像一只奇形怪状的鸟类。

  “梦仆, 梦魇手下的小魔物。”秦观颐一剑杀了那怪物,自护着月清河道:“我们这几日所处的地方是梦魇的区域, 它方才制造了幻象,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月清河恍然,“难怪我们没有察觉不对。”

  天魔之隙正是魔界勾连修仙界的通道, 这里头妖魔汇聚,方才感应到的灵气, 繁盛的小岳村,甚至里头栩栩如生的村民都是梦魇的假象。

  “我们要往前走, 不能再留在这里。”

  秦观颐说完,月清河探了探剑宗铭牌,“不行,储物空间还是无法打开。”

  她入睡前只穿了中衣,如今阴冷的天光下有些畏缩。梦魇撤下幻境时,除了月清河与秦观颐身上的物件,什么都没留下。

  秦观颐闻言看向自己的同伴,见她面色有些白,退下自己的外衣。

  她本来穿了一身规整的白衣,外头一件褪下,贴身的衣着显得手长脚长,十分轻便。月清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穿上。

  “我们走。”月清河提起精神。

  秦观颐此人,就算暂时不能动用灵力,其剑意仍然足以震慑魔物。一路行来,除了茫茫昏暗白雾,扑出来的梦仆还没有靠近,就被秦观颐抬手斩于剑下。

  枯黄的大地上寸草不生,风声凄厉,昏黄浓雾不散,月清河脚下不停,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境况。修士即使无法动用灵力,脚程也不慢。她们二人避开前几日查探的高山,向平坦的田地之外走去。

  走了一阵,月清河观察半晌,拉了拉秦观颐的衣角道:“我们没有走出去,这地方有迷踪阵。”

  她指向一个方向。秦观颐定睛看去,只见枯黄的土地上残留了一个小坑,是她方才在月清河刚醒来时,一剑斩下的痕迹。

  “按照我们的脚程,应当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但如今又绕了回来。”月清河思索着,“我们需要先破阵才能出去。”

  秦观颐一手剑气杀了四五只聚拢过来的梦仆,问道:“你可有感应到核心在哪里?”

  月清河以手抚在地面,闭了闭眼。秦观颐护在她身侧,几息之间,月清河已起身道:“跟我来。”

  昏暗大雾越发浓稠,隐藏在迷雾里的存在似乎感应到危险靠近,漆黑的怪鸟越发不要命似的向这处猛攻——

  秦观颐连方位也不需去看,她行过处,成群的梦仆都灰飞烟灭,重新散做雾气。

  月清河跟在秦观颐清空出来的大道,趁机靠近她找到的方向。丹书火卷莹莹生辉,天火本就是对抗邪魔的利器,它散发的光辉直直指向浓雾深处。

  “找到你了。”

  月清河在秦观颐身后探出头来,她身前的女子当即剑气飞纵划过大雾。里头有什么东西躲闪不及,尖利刺耳的啸叫当即传来。

  执着攻击二人数个时辰的梦仆溃散。

  月清河捂了捂耳朵,秦观颐面色如常走进雾中。她很快将什么东西拖了出来,月清河猝不及防看到了那东西的样貌——

  一只长着三个脖子三个脑袋的黑色大鸟。它爪子长长,脖子也纤细,浑身覆盖着鳞片状的短羽,眼见是飞不起来了。如今两个脑袋都被打飞,只剩一个脖子上惊惶的鸟脑袋还在大叫:

  “饶我一命!两位,我还有用的!”

  秦观颐正掐着它仅剩的脖子,面无表情地扬起剑气。那梦魇看着就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一张鸟脸竟然露出人一般的惊恐哀求,望向月清河大叫:

  “姑娘!我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想对你们怎么样!你若留我一命,我还能给你们在这天魔之隙带路!”

  月清河微微讶异,“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秦观颐见她有话说,便暂且没有下手。梦魇眼见这女子说话,掐着它脖子的杀神真的停手,连忙一股脑地谄媚道:

  “您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自然不是天魔之隙这等污秽所在,一定要出去的。我不仅能带你们二位顺顺当当地出去,还知道曾经进来陨落的仙人洞府,哪怕能拿到一件残损的法器,也是修仙界无比的荣耀啊!”

  月清河瞧着它挤眉弄眼,想要活命的渴望几乎挂在脸上,不由有些好笑。她上下打量这只鸟,露出沉思的模样,“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天魔之隙里头境况复杂,要找到正确的路很难。”

  秦观颐微微挑眉。她晃了晃手底下不断挣扎的鸟脖子,正待说什么,又见月清河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的同伴不认得路,我可是认得的。”

  梦魇一愣,“你……”

  月清河还是那副温柔和缓地笑意,向秦观颐点点头,“既然这地方能出去,就不用留着它了。”

  梦魇还未来得及尖啸一声,秦观颐已果断了解了它。

  浓雾散去,冰冷的天光重新投在这处诡异的大地上。月清河转头四顾,见梦魇死去后,迷踪阵已经自动消失。

  “方才那东西是由雾气凝聚的,还没什么攻击性,算好对付。也不知后来会遇到什么。”

  月清河说完,见秦观颐望向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我看到了之前岳阿婆说的城池。”她道。

  月清河惊奇,“小岳村不是梦魇所布的幻阵么,竟然还会有真的消息?”

  秦观颐点点头,“看看便知。”

  -

  三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一处繁盛的城池外。

  月清河站在人来人往之间,只觉满心迷惑。熟悉的人声,来往凡人挑着扁担或乘着马车陆续进入城门,时而有好奇的孩子露出脑袋,拉着大人的手指指两位明显出挑的女子,来往凡人似乎对奇人异事十分熟悉,见状只是拉走了自家孩子,并未露出惊奇。

  秦观颐走在月清河身侧,见她左右四处看,低声问:“你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解密破阵是月清河与生俱来的天赋,二人进入城中,月清河此时目不转睛盯着大道旁的告示——

  公主及笄,女皇授太子之位,国都大宴三日。

  秦观颐正待细看,月清河拉了拉她的衣袖,“何必这样麻烦,既然这处是国都,我们便进宫瞧一瞧那位女皇和公主。”

  秦观颐眉头一挑。

  两个时辰后,侍卫与侍女恭恭敬敬,迎着她二人踏入皇宫。

  月清河身形姿态皆变。她端出曾经第一仙姝高傲冰冷的模样时,十分有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人姿态。一身白衣飘然,腰佩玲珑玉球与丹书火卷,再加上冰雪般剔透的样貌,引得女皇亲自接见,口称“仙师”。

  国都王宫装饰华丽,一条宽广御街直通祭坛。月清河稍稍动用一点灵力,天降祥瑞,直引得端庄威严的女王眸中异彩连连,

  “仙师自境外远道而来,请容朕吩咐下去,为二位接风洗尘。”

  秦观颐无法,只得肃立在侧继续做她沉默的护卫。

  不过能人异士有些怪癖理所应当,她不说话,侍女们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点心,便害怕地离开此处。

  待女皇离去,月清河那副冰尘雪色骤然褪去。她此时见秦观颐坐在一侧,还笑道:“方才我表现得如何?”

  秦观颐默默看了一眼这装饰华丽的国师府,又道:“十分贴切。”

  月清河摇摇头,自顾自拿了一盏茶喝,“我前些年游历修界,见一些修士去偏远地方哄骗凡人便是如此。”

  “修界九州广阔,难免有些地方没有灵气,凡人世代未曾出来,他们会将修士认作仙人。”

  秦观颐心道,难怪你如此熟练。

  月清河与秦观颐说了一阵,见有一官服女子恭敬前来,“国师大人,陛下请您一见。”

  月清河当即端起了冷淡高傲的音色,向外道:“稍待。”

  身为仙人,不必对皇室和颜悦色。门外的女官听闻并无异议,再道:“下官送来国师仪仗,还望国师恕罪。”

  这倒不能怪王室怠慢。月清河清晨进了国都,午后便叫女皇龙颜大悦赐封国师,如今日头还未西斜,便匆忙带着服饰仪仗等赶过来,已经是快马加鞭一刻不敢耽误了。

  月清河高高在上地应了一声。没有发怒,也没有说不必。外头的众人屏息等待片刻,如游鱼一般捧着各色服饰装饰进来。

  摆在屋中,满室生辉。

  月清河冷淡道:“你们退下。”

  后头的侍女面露犹疑。她们是特意前来为新任国师穿戴的,此时面容如冰霜的仙人淡淡一眼扫来,众人只觉心口发凉,连忙一个个退了出去。

  待到室内无人,月清河再看那些繁琐复杂的服饰。

  “观颐……”

  这声呼唤声音又轻又柔,与方才的冷若冰霜十分迥异。殿中唯一留下的秦观颐心口一颤,就见美人轻轻飘来一眼。

  她走向那堆华丽的服饰,背对着秦观颐的方向,抬手解下外衫。

  在这片隐秘得天光也难透进来的房中,失去外衫遮挡,女子蜿蜒的黑发流淌而下,如柔软的泼墨绕过白衣与一点肌肤。月清河研究了一番面前的服饰,似乎有些苦恼,再唤一声:

  “观颐?”

  秦观颐回神。她过去伸出援手,将一件件繁琐的盛装提起任美人穿戴。这距离有些近了,秦观颐这样想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巍然不动。

  月清河只着一身贴身中衣,手腕脖颈肌肤感到有些冷。她穿戴好一层服饰,宽袍大袖,雪白的长尾拖在地上,在昏暗的殿中仍自发莹润生光。

  她抬眸将面纱拢在耳后,一手不慎拌住一缕发丝。秦观颐见了,将那只拌扣解下。

  距离太近,有时会碰见彼此的肌肤。月清河心中一动,就见秦观颐已拿起一对耳饰。

  那是一对玉质装饰,做成振翅欲飞的羽翼模样,秦观颐拿在月清河耳畔比对,月清河只觉被她碰触的耳垂绯红,熟悉的记忆瞬时滑过眼前——

  那一天秦观颐像是发现了前所未有的趣味。她亲口将自己那只可怜的耳垂绯红沸腾,又低声在月清河耳畔呢喃,

  “清河,你为何不戴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