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你了。”◎
洛阳城, 临时整修出来的武相府。
这几日,武逸言忙得脚不沾地,为着大女儿的婚事忙前忙后, 无法,沈大国师闲的, 下令一个月内就要准备妥当,纳吉、纳征、请期,下月初一就要礼成, 眼看着初一就要到了——
相比于整个武相府及武相本人的忙碌,杨玫这边就显得格外悠闲, 她完全不在意这场政治联姻, 也不在意武逸言这边给她准备了多少嫁妆。她心目中的家, 早就在四年前舅母被做成傀儡那日, 被沈囿之彻底毁了。
外头闹哄哄,映入眼帘的都是深浅不一的红,丫鬟们满脸喜色地来去匆匆, 可这些人里,杨玫认识的只有明月一人。
她有些倦怠,随手拈起妆台前的一支花树金钗, 端详良久, 才恍然反应过来。
竟是鎏金蝴蝶的样式......
杨玫一时只觉刺目无比,将那钗往旁边一放:“明月, 不用这个。”
“好, 小姐, 咱们换别的。”明月将那钗往旁边一拨, 非常用心地继续给杨玫梳头。心里埋怨着自己, 应该早点来到小姐身边, 除了自己,小姐就没让别的丫鬟伺候过她,别人自然不知道杨玫的喜好——自从来到长安后,杨玫就再没用过蝴蝶有关的任何饰品。
日影渐西斜,侍女点起蜡烛。
宝石坠子玉钗首,缠枝花钿金步摇。
“小姐这样,真美。”明月忍不住赞叹道。
杨玫没有说话。
一侍女端着托盘走过来,大红绸垫着底,上面静静摆放着满是宝石的冠。
“明月,舅舅他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杨玫静静看着那烛影中流光溢彩的冠子,问道。
“都好,小姐放心,就是二少爷觉得有些闷,想早点出来做生意哩。”
杨玫淡淡笑了一下,目光透过那刺目的红绸,仿佛望见了更遥远的地方,也许是桃源畈前那只飞在天上的风筝,又或许是更久以前,杨家宅园里的那株桃花。
“就快了,别担心。”她对着那冠微抬下巴,眼神冷了下来:“给我戴上吧。”
几人七手八脚地给杨玫戴上。
好沉,杨玫心想。
“吉时到——”
霎时间,礼乐齐鸣,房门被人重重推开,笑嚷声、道喜声、东西被碰倒的闷响通通清晰地撞击到杨玫耳膜。
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混乱中,有人塞给了她一把扇子,要她挡在面前。
杨玫被人引着走出门去,周身的青绿绸质婚袍层层叠叠,她有些跌撞地从扇子后抬起头来,只见天际残阳如血。
好晦气的婚礼,杨玫心想,她腿没什么力气,全靠明月搀着。
......
程尘身体还未恢复,只是强撑着亲自骑马来迎。
此时天色将晚,他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喜袍,异常忐忑地站在大门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武宅高大紧闭的黑色木门。
有风将那屋檐上挂着的红绸吹得猎猎作响。
门开了。
程尘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黑门内,是万盏灯火通明,薄幔轻纱中,环佩叮当的美人被人搀扶着从中缓步走出。环绕她的众人的脸上都堆满了极为喜庆的笑容,只有杨玫的脸挡在那花团锦簇的团扇后面,看不清晰。
透过那扇子后边隐约露出的白皙脸庞轮廓,程尘确认那就是杨玫。
这场景,在他梦中曾出现过无数次,只是每次杨玫的脸都是模糊的,即使在梦中,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对与他成婚这件事感到喜悦。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做着同样的梦。
此时此刻,杨玫的脸上神色应也是冷的吧,也许挂嘲讽。程尘心里苦笑,面上却对着众人展示着温和的笑意,拱手回应着他们的道喜。
看着杨玫坐进喜轿之中,程尘翻身跨上缠着大红绸缎的黑马——
万幸有扇子遮脸,就让自己做做梦。
接亲的队伍行至洛水上的会通桥,此时,洛河两岸亦是千灯尽燃,到处都是一片轻歌曼舞,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行进。
忽然,似乎有什么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轿中,杨玫低垂着头,被那过分沉重的花冠压着,听觉变得分外灵敏,只听见外头议论。
“看,快看!——”
“快看呐——那边!”
......
咻!砰!——
杨玫抬眸,掀起轿帘一角——
只见洛河畔层层叠叠的檐角之上,一朵硕大绚烂的烟花在她视线所及的远处炸开。
紧接着,是更多的烟花,将墨色天际染得一片金光斑斓。
与此同时,在东北面,传来一阵巨响。
程尘眼角一抽,他抬头看了一眼烟花,想要催马向前,可为了看烟花,人群却愈发堵在桥上走不动。
这不是他安排的烟花..他心底一沉,难道是......
而紧随着的东面传来的巨响,更证实了他脑中的猜测。
沈玉这个疯子!程尘骂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要往杨玫的轿子那边去。
周围的丝竹声突然都停了。
有鼓声从远处黑黢黢的河面上起,一下一下。紧接着,一阵悠扬的礼乐伴着画舫破水声一齐传来——
无人知晓这是何乐,只觉得喜气洋洋,又悦耳婉转至极。
“这,这好似是前朝迎亲时所奏之曲!”不知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黑色的洛水之上,倏然亮起的画舫,众人的眼神马上被吸引,纷纷趴着栏杆探头往那格外华丽的舫望去。
却见船头站着一位穿着喜服的女子,金丝滚边赤色圆领袍,黑色的鞓带束起纤细的腰身,手持绢花绶带,英气逼人。
“这人明明是女子,怎么穿着男子的婚袍?难道是洛河上那些花魁整出来的新花样?”
“不可能,我看此人相貌一般,不过身姿倒是一流。”
......
桥上的众人叽叽喳喳,轿内的杨玫听了,眼皮一跳。
出门前,那种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的感觉愈发强烈,在那些人替她梳头簪钗的时候,有好几次,她曾瞥见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乌发蓬松,红唇娇艳,真的很好看,胜过她往日在乌唐的每一天——
要是就这样嫁给沈玉就好了。
她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一瞬间,脑中好像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嫁给沈玉。
这真的不是做梦么?
杨玫想要站起身冲出去,无力的双腿却差点被长袍绊住,她一个趔趄,堪堪伸手扶在轿厢壁,头顶的金冠又摇摇欲坠——
不知哪来的力气,杨玫一把扯掉了头上那累赘又沉重的冠帽。
“阿玫,我来接你了。”
轿厢外,有人扬声喊道,声音好像从桥下传来。
那是这些时日一直魂牵梦萦在耳畔的声音。
她不是做梦!
——“明月!!明月快来扶我一把!”杨玫旁若无人地大喊起来,此刻她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顾不上,只想亲眼确认那个人,她真的来了!
——“是!!小姐!”明月明显也呆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扶出杨玫,杨玫一出了轿厢,就跌跌撞撞奔至那会通桥的石栏,往下望去——
她的心上人沈玉,正站在那艘停着的锦绣画舫上,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对她伸出手来。
“阿玫,我来娶你了。”
“你,愿跟我走吗?”
杨玫泪眼模糊,声音出了嗓子眼就变了调。
“我愿意。”
她纵身跃下会通桥,张开双臂,向着沈玉的方向落去,厚重的喜服一层又一层,此刻都变得很轻很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蝴蝶,正扇动着翅膀朝爱人飞去。
没有一点害怕,因为她知道,沈玉一定会接住她。
果然,在一片飞速坠落的光影里,有人抱住了她。那人的眼睛很亮很亮,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抓住你了。”
——“小姐!”明月嘶喊出声。
桥下的画舫暗了,再亮起时,里面的人都已不见。
程尘脸色苍白,双手握拳站在那里,在杨玫冲出轿厢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在众人一片唏嘘声中,程尘只觉得浑身都烫得出奇,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同情、不解、还有质疑的目光。
东北面,又是接连几声巨响。
“将军,南边的起义军打过来了!——”有军士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程尘喊道。
程尘脱下那一身可笑的婚袍,想要掷于地面,却还是舍不得,最后,只得轻轻搭在那会通桥的石栏。他接过盔甲披上身,大喊道:“随我去上东门!”
即使他明知道那人攻打上东门只是声东击西。
现在他只想逃离。
……
扮作家丁一直跟在队伍后面的朱依依,此时一把扯掉头上的红色汗巾,跑到那会通桥中间往下望,对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小叶说道:“这个沈玉!太厉害了!我竟然有点羡慕杨玫了。”……
小叶:“你也不必羡慕她,其实我…”
朱依依:“你一只小乌龟懂什么!走走走了,我们也去汴州,讨杯喜酒喝。”
小叶:“…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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