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囿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在沈玉带着杨玫消失在会通桥下后,程尘逃离似的赶去了上东门。然而,许带领的起义军只象征性地投了几个伏火雷, 射了一堆看起来吓人实则没什么杀伤力的“机飞火”,完全就是小打小闹了一番。
在将一帮人吸引过来的目的达到之后, 许就策马调头往汴州而去了,给程尘留下一列马屁股后面的灰。
望着那一溜尘烟远去,程尘灰头土脸从上东门来到玄都观, 此刻正跪在道观后堂,做好了迎接沈囿之雷霆之怒的准备。
这一次, 是要勒多久?沈囿之厌恶他的脸, 一般只从他背后下手, 月丝像毒蛇匍匐着行进, 贴着地面向他滑过来,等到了身后时,再猛地昂起缠住他的喉咙。
带起一阵腥臭的风。
一直勒到他喘不过气来, 濒死之际才会松手。
可是沈囿之并没有出现。
玄都观中没有点灯,程尘所在的角落一片漆黑。
不远处的更漏滴水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落进水盆里, 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终于来了。”程尘认命地闭上眼,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意料之中的疼痛和窒息感没有出现, 沈囿之颇为轻松地走到程尘面前, 俯下身凑着程尘的耳边说:“别担心, 小东西, ”沈囿之顿了一下:“她跑不了多远, 可能再过个几天, 等她彻底瘫了的时候,还是会乖乖回来。”
程尘愣了一下,沈囿之这是在,安慰他?他用力咬住下唇内的肉,算是明白了这件事在别人眼里,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对他程尘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即使在梦中,他和杨玫的婚事也止步于迎亲。
程尘抬起头,看见沈囿之手中拿着杨玫的圣女面具,那具精巧的银色面具,在暗夜里,正发出淡淡的幽光。
程尘:“倘若她宁死也要留在汴州呢?”
沈囿之:“沈玉现在不是已经打到汴州了么?大家各退一步,我会逼小皇帝退位,禅位于她,到时沈玉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天下,我会替杨玫医治。”
程尘:“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就不怕沈玉直接杀了你么?还有,阿玫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
沈囿之大笑,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促狭地盯着程尘:“那程大将军,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一心替你打算,给你将军的位置,让你和武家结亲,如今喜事不成,全是你自己的不是,难道你还要怪罪于我,怀疑我么?”
程尘:......
沈囿之继续循循善诱:“一直以来我控制杨玫,就是想要引出沈玉,将她杀了,上次在大溪乡,你也听到了,他们爻月皇族,于我有深仇大恨,我只是想要报仇。倘若此次事成,杨玫我有何道理不放?”
程尘:“所以,只要杀了沈玉,你就救阿玫对么?”
沈囿之:“自然,只要在十二月时,将沈玉引入洛阳皇城禁苑之中,我就能杀她。”
程尘:“好,我会帮你,但是事成以后,我会马上带阿玫离开。”
沈囿之继续和颜悦色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夜已深了,你早点回去歇息。”
程尘点了点头,起身,对沈囿之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沈囿之冷笑着目送程尘背影的远去,却没发觉程尘宽大袖袍下紧握的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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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搂着杨玫立于霜月之上,低飞了一小段路。
夜风呼啸着掠过二人身体,沈玉的下巴抵着杨玫的额头:“冷不冷?”
杨玫将脸在沈玉颈窝:“冷。”
沈玉将杨玫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些:“那就再抱紧些,就快到了。”
二人落在洛阳城外百里处的一座低矮山丘前。
沈玉手托着杨玫的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杨玫一下腾空,低低“啊”了一声,双臂挂住沈玉的脖子。
“别怕。”沈玉亲了杨玫一下,笑道:“你坐轿子,我骑马。”
杨玫往后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顶喜轿,还有人牵着一匹马,马头上挂着红绸。
沈玉抱着杨玫走近轿子,杨玫看了为首的轿夫一眼,沈玉道:“他们也是我用月丝做的,你在轿子里歇一会儿,很快就能到汴州城,叔父已经在等我们了。”
杨玫看着那几个穿着吉服的,面无表情的假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沈玉在某些方面傻气地有些可爱。
沈玉不明白杨玫为何大笑:“阿玫,怎么了?”
杨玫俯身钻进轿子,抿着嘴笑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儿吓人。”
沈玉的脸色突然认真起来,她紧跟着钻进喜轿,攥着杨玫的手蹲下身。
杨玫:“怎么了?不骑马么?”
沈玉抬头看着杨玫,无比笃定,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玫,这次是仓促了些,待时局安定,我会为你再——”
“不必。”
杨玫轻声打断了沈玉的话。
“阿玫...”沈玉还想说什么时,杨玫已经俯身紧紧抱住了她:“真的不必,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待二人到达汴州城门时,沈止已在那里等候了多时。
——“来了来了!殿下的马和王妃的轿子,都到了!”早早等在前方探路的小兵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朝沈止喊道。
“快!都点起来!吹起来!”沈止吩咐道。
杨玫在听见外头的响动时掀开帘子,看到的,是万千烟火同时升上汴州城楼的天际,比她在会通桥上看到的更绚烂,沈玉牵着她的手走向城门,望着她的眼睛一直闪闪发光,而众人正笑着朝她走来。
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先向她飞来的是沈止的鹤,脖子上竟然也系了红绸,接着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沈止,朱依依在他身后向她做着鬼脸,小叶则背着手站在朱依依身边,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在那人群中,还有一人,杨玫的眼睛定住了,那是,舅舅。
“舅舅...”
“阿玫长大了。”舅舅从旁人手中拿过梳子,轻轻地在杨玫头上梳了三下:“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生活无忧,三梳白头偕老。阿玫,我替你舅母和外祖母,给你梳头。”
......
喜烛高燃,沈玉的脸有些红,两人现在坐得极近,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承认,即使之前自己有过冲动的时刻,比如在那个黑暗的轿厢、比如在桃源畈对杨玫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她可以为杨玫去做任何事,赴汤蹈火,生死不惧,可此刻,她心里仍是害羞的。
心上人就在眼前这么近这么近的地方,正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按耐住将对方推倒的冲动,低下头,耐心地给杨玫拆头上的发饰,一样一样,不忍心弄疼她一丝一毫。
杨玫绷了一天的头终于松了。
“还疼么?”沈玉轻轻给杨玫揉着头皮。
“不疼了。”
杨玫拉过沈玉的右手,那里少了一根小指,杨玫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她想起在洛阳时沈玉就一直包着的手掌,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伤了。
“谁干的?”
沈玉有些局促地想收回手:“别看了,有点丑。”
杨玫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旋即俯身吻上那处:“不丑,”她又吻了一下,声音发颤:“沈玉,很疼吧?”
谁让你断此小指,我会让他十倍百倍还回来。
沈玉:“已经不疼了,别担心。”她揽过杨玫,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些。
在沈玉将二人的发丝轻轻绑在一起的时候,杨玫觉得自己就快要溺死在沈玉柔情似水的眼神之中了。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沈玉落吻在杨玫眉间:“阿玫,原本我想着,或许可以再等一等,等到事情都结束了...可是,你现在知道了,我一刻都忍不了,我在这方面,真的很小气。我不愿你和别人待在一处,一刻都不行。”
杨玫:“我知道。”她凑近了,主动与沈玉鼻尖相碰,虔诚地亲吻她。
沈玉伸手扯落了大红色的床幔。
杨玫第一次知道,沈玉的身上有很多伤,她的手沿着沈玉的腰一直往下,脸却贴着她的胸口,每碰到一处陈年旧伤,就吻一下。
沈玉眼睛里含着水,被那热气蹭得痒,身体汗涔涔的,时不时如过电一般,她翻身把杨玫按在身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从很久以前,她们就相依为命,以后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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