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世界里,少女抱着男孩躺在地上,面具之下的脸在无声的哭泣着。哭着哭着她哭累了,只能抱紧怀里的人,疲惫的闭上眼。
这还是她变成鬼后第一次感觉到累。空白又虚无的雪白之中,少女和她怀中的男孩好像也要被这片虚无所掩盖。
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的白雪和怀中温暖的身体有着鲜明的对比,阿药靠着冰冷的雪冷静下来的同时,她也被灶门竹雄身上的温暖所拯救。
“唔……”
在阿药休息的同时她怀里的灶门竹雄也慢慢清醒过来。对于人类来说一直躺在积雪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再来抱着她的阿药也像个冰块一样,男孩不由的缩成一团,冷的发抖。
阿药很快反应过来,她从雪地里坐起来,把男孩捞进怀里,用手快速的上下揉搓着对方的手臂,试图让人暖和起来。
“竹……竹雄”她把被血染红一半的面具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柔声唤着男孩名字,同时轻轻怕打对方的脸颊。
灶门竹雄在阿药的呼唤下悠悠转醒。他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阿药姐”
四周都是白雪和枯树,浅金色的少女垂着头看他,发丝落了下来仿佛整个人都和周围的景色融合在一起了一般,迎着月色的微光,不真切到像是梦境。
梦境……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吗?
倒在地上的家人们,染红了所有的血液,和站在红色中央,身穿黑色西装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发男人。
面对那个男人时感觉到的恐惧还如同刀刃一般狠狠的切割着皮肤骨肉,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那是现实。
灶门竹雄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推开了阿药,想从雪地上爬起来。大概是因为太冷了,没法控制冻僵的四肢,他摔倒了几次,在积雪上压出凌乱的坑。
“妈妈……姐姐。”男孩最后一次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咬破了嘴角,他趴在地上,眼泪像豆子一样大颗大颗的从眼中落下,砸到雪地上。
阿药没想到灶门竹雄会推她,被男孩推的一个踉跄,重新躺回了雪地上。
她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余光瞟见摔倒灶门竹雄好像要去舔嘴边的血。
……血
瞳孔快速的缩小,阿药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咚咚咚的,像是击鼓。
等她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男孩压在了地上,手捏着对方的腮帮子,不让人去舔嘴边的血液。
“不可以……”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眼睛一直盯着灶门竹雄的下半张脸。
男孩的嘴角处有个小小的破口,鲜红的血液还在慢慢的从伤口处流出。在那个伤口旁边一点的位置上有几滴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的血点。
那些血点和弄脏了她半个面具的血是一个味道。
像是香味很浓的花,带着糜烂的醉人的气味。如沼泽一般容易让人沉沦,又带着风雪般刺骨磨人是冰冷。
阿药还记得,在她冲出去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好像正要给灶门竹雄喂血。
他自己的——鬼王的血。
那天晚上那种烧心灼肺般的疼痛仿佛又重现了,疼的让人反胃。
“不可以——”
阿药拽起袖子想要去擦掉男孩脸上的血点,但她一抬起手才看见自己袖子上也沾满了血。
少女的手无力的垂下,表情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过了半响,她往地上抓了一把血就往男孩脸上蹭,想要用白雪洗去那些已经干固在少年脸上的污点。
“……阿药姐”灶门竹雄把手放在少女的手腕上,微微的偏过头。
不知道是阿药的动作太粗鲁还是太冷了,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阿药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被人塞了个破旧的收音机,刺啦刺啦的响。根本没有听见灶门竹雄在说什么。
直到她用白雪将那些刺眼的血点去掉之后。
“抱……抱歉。”阿药握着手心里还未完全融化的雪放下了手,男孩半闭着眼,脸被雪冻的发红,嘴唇却白的吓人。
他微微张着嘴呼吸,白色的雾气散在半空中。
“阿药姐……”灶门竹雄艰难的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又轻又无力,他说:
“我好困啊。”
阿药愣住了。
前一秒还有力气推开她的男孩突然软趴趴的倒了下来,摔倒她怀里。
然后阿药看到了,在男孩身后的积雪之上,除了她留下的一串脚印之外,还有鲜红醒目的红色血迹。
血迹和脚印一起,在雪地上印了一串,在她们身后停下。
阿药突然反应过来了,她想起了刚刚想用袖子给男孩擦脸时,那浸透了袖子的血。鬼舞辻无惨溅在她身上的血没有那么多,位置也不对,而她除了后颈身上也没有外伤。
倒了现在阿药才从鬼舞辻无惨那股糜烂甜腻的血液的气味里抽出身,嗅到了另一种血液的味道。
温暖的,混着隐约的木香。灶门一家血液的味道好像都是一样的,只有着细微的区别。
“……竹雄”
手无意识的拽紧了男孩背上的衣服,阿药根本看不到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无助又绝望。
少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男孩放平在地上,检查伤口到底在那里。
狰狞的伤口出现在灶门竹雄的腰侧,从前腹到后腰,皮肉微微外翻,血液因为气温的关系,和正常情况相比要流的少些。
但是……
阿药紧紧抿着唇,动作有些僵硬的打开随身背着的药箱。从里面一股脑的把所有止血消炎的药都拿了出来。药瓶滚落了一地,她却握着其中一瓶没有动作。
但是,来不及了啊。
鬼敏锐的听见让她甚至能够听到积雪一寸寸的,慢慢的压弯树枝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同时,她也听见了男孩逐渐变弱的心跳声,以及其他很多声音——呼吸时空气进入肺部的声音;血液在血管流动循环的声音;人类的脏器工作的声音。
这些所有的声音都在变小、变慢,倒了最后,就会像被这一望无际的白雪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
这是,生命在流逝的声音。
她的药箱里全是药材和已经做好的药,唯独没有可以缝合伤口的工具。几乎贯穿了腰腹的伤口,不去缝合的话用一百瓶止血药也是止不住血的。
“……”少女垂着头,长发挡住了她的表情。浅金色的长发此时也被落满了雪,发尾接着地面的积雪,仿佛和这一片雪白融为了一体。
“求求你……”
她终于动了起来,手上熟练麻利的稍微把男孩的伤口清理了一下,拧开药瓶,将止血药敷上去之后用绷带一圈圈的缠上男孩的腰。
“求求你,不要死……”
阿药所有的动作都很流畅,只是声音抖的不像话,像是布满了密密麻麻裂痕的冰面,灰蒙蒙的一片,看似坚硬但其实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压力就会立马崩坏破碎。
灶门竹雄腰间的红色很快就印上了洁白的绷带,并且顺着绷带的纤维快速蔓延,一点点,一寸寸,吞噬掉白色。
不远处长着一棵梅树,血红的花爬满了树枝,偶尔落下几朵,时间久了,竟也把树下的积雪覆盖,和男孩身下的血一起成为了这一片里唯二的颜色,艳的刺眼。
“求求你,求求……”
少女的声音渐渐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啪嗒啪嗒的落在男孩脸颊上。
神明啊,求求您了。
她跪坐在一片雪白中,无助的只能向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求。
然而神明没有回复她,男孩的身体渐渐变的冰冷,呼吸也开始变的更弱。
“为什么”
阿药眼前划过灶门祢豆子喊她快逃的画面,她原本以为自己起码能救下一个的。
她以为自己起码能够救下灶门竹雄的。
但是……
指甲陷入了她的掌心,血从指间的缝隙里流出,滴答滴答的,先是绽放在雪地上的红色山茶花。
之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就什么也做不了,父母被杀害后骸骨血肉还被当成垃圾一般扔在角落。而她则被凶手当成会唱歌的小鸟,拴上铁链,圈养在身边无力反抗。
现在,虽然不是出自本愿,但变成了恶鬼后的她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身体,她能做到还是人类时做不到的事。
一开始,她是想逃的。鬼舞辻无惨对她的影响太大了,直到已经奄奄一息的灶门祢豆子让她快逃,直到她听到灶门竹雄那时还鲜活有力的心跳。
被束缚的笼中鸟终于再次像第一次那样,张开了伤痕累累的翅膀,撞向了束缚着她的牢笼。
阿药本以为自己成功了。她几乎斩断了鬼舞辻无惨的一只手,还带着灶门竹雄成功逃脱了。
本来是应该成功的。
只是一开始她的大脑被成功逃脱的兴奋占据,同时也被鬼舞辻无惨留在男孩脸上的血迹吸去了注意力,没能及时注意到灶门竹雄身上的伤。
男孩推开她想要回去救家人的那一会大概是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阿药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早一点发现的话,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她又想起了第一次来到镇上和灶门兄妹三人一起在和菓子店吃丸子的时候。
灶门竹雄会在她的茶杯空掉的时候主动拎起茶壶帮她满上,在她看过去时会露出羞涩又阳光的笑容。
灶门竹雄和他的兄长灶门炭治郎比起来好像要更加内敛,也更加细致一些。
父亲去世后,灶门竹雄作为家里第二大的男生,并不像其他同龄的小男孩一样调皮爱闹,少了点孩子气的同时有着少年人才有的沉稳。
比起年纪和医城淳相仿灶门炭治郎,竹雄要更像医城淳一些。
阿药抬手捂住了脸,手掌之前被指甲弄破的伤口还在留着血,顺着手腕沿着手臂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而现在,这个性格和弟弟医城淳相似的男孩躺在她面前,躺在冰冷的白雪上,闭着眼睛等待死亡。
阿药从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她也没有做英雄的能力。但她想要身边的人好好活着。她无法渴求更多,只是希望能帮上身边的人,只是希望他们活着。
但她就连这一点都没法做到。
即使变成了鬼,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用。
没法拯救自己,没法拯救别人。
阿药已经哭不出来了,泪水好像都被绝望和悲伤一起吸走了一般,眼睛酸涩的厉害。
她将手轻轻放在灶门竹雄腹部的伤口上,手掌上血也被绷带吸走,和男孩的混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面前慢慢死去能让一个医生更绝望的了。
那是一种比正常人看着有人在面前死去更加重百倍的无力和自责感。
阿药忽然想起了秀井曾经提到过的血鬼术,她也在上杉秋彦身上见识过只有鬼才会拥有的特殊技能。
不是所有的鬼都能觉醒血鬼术的,并且所有的血鬼术都是不同的。
阿药像是身处地狱沼泽的人,猛的抓住了佛陀因为怜惜而从人间降下的,代表拯救的蛛丝。
蛛丝又细还易断,却是黑暗的地狱中唯一的光。
阿药不再像神明祈祷,她拽紧了那根蛛丝。
比起等待神明显灵奇迹发生,不如自己努力拽着脆弱但是代表着唯一希望的蛛丝往上爬。
什么都好,只要能就他!
从少女手掌流出的血液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意志,它们不再被绷带吸收,而是扭动着链接在一起,慢慢的变成了一朵朵,由血组成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