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药原本以为变成鬼之后就不会觉得到冷了。但此时此刻脚下的白雪混着血的铁锈味依旧能让她感觉到一阵阵无法抵御的,刺骨的冷。
少女躲在一棵树后,背脊紧贴着树干,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紧紧的贴着皮肤,引起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在这个距离,她已经能够看到灶门家房子的轮廓了。看上去稍显老旧的房屋隐隐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是为了晚归家孩子所留的。而此时那光时亮时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阿药还能看到从房子的烟囱里缓缓升起还未散去的炊烟。
淡淡的,令人觉得温暖的饭菜的香味混着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让她抖的更厉害了。
耳边似乎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片空旷的林子里格外的清晰。但不管她多卖力的喘息,空气中的氧气都像无法进入肺部一般,卡在喉咙的窒息感挥之不去
“冷静点!”阿药狠狠咬了咬下唇,逼着自己控制住呼吸的频率。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把雪往脸上按,想用冰冷的温度来缓解心脏跳动的速度。
“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她不断的催眠自己,在最后被雪呛了一口后才真正的稍微冷静了下来,稳住了颤抖不已的身子。
“咳咳……”
少女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握住了挂在腰上的短刀,从雪地上起身,不再犹豫,加快速度走向了半山腰上的那间小屋。
脚印在她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一条线。
血红的,艳到刺眼的颜色在面前拉出了一道痕迹。祢豆子躺在地上,艰难的顺着那条红色的线看过去。
“妈妈……”
她抬手想要去抓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拖走的母亲,可身体里莫名出现的疼痛伴随着火焰一般的温度,烧的她视线一片模糊。
竹雄,茂……
她只能够大致分辨出,不远处和她一样倒在地上的两个孩子。
花子呢对了,花子不在,花子不在这里。
“太好了……”
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从她眼里涌出,她动了动手臂,感觉到怀里有什么东西,无意识的收紧手臂,抱紧了些。
“哥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兄长求助,可与平时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呼喊没有得到回应。
不远处,阿药藏在树木的阴影里,用力捂住了嘴。她看到了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女。
她没有见过那名少女,但大概能够猜测出对方就是天天被灶门炭治郎挂在嘴边炫耀的‘世界上最漂亮懂事的妹妹!’——灶门祢豆子。
只是现在少女的脸被头发和血液遮住,阿药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不是如灶门炭治郎所说,是在镇上备受好评的美人。
在灶门祢豆子的怀里,还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大概两岁左右的小男孩,柔软的黑发贴在惨白的脸颊,小小的手掌上还套着一双兔毛手套。
和花子的那双同一个款式,出自付丧神之手。
只是现在原本应该雪白的手套被染上了刺目的鲜红。手套原本应该是毛茸茸的质感,但被他们身下的血所打湿,变的像是在泥水里别人践踏了好几脚一般湿漉漉的。
“六太”阿药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声音小到她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出过声音。
鬼的无感是极其敏锐的,可她现在只能听见灶门祢豆子的心跳声,而灶门六太的,则是格外的安静。
只是稍微混着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稚嫩的花正在腐败凋谢的声音。压抑的,像是把人拖入了深海一般,令人喘不上气的声音。
阿药用力捂着嘴,竭力制止自己发出声音。
“嗯……你不是啊。”
鬼舞辻无惨突然出声惊到了他,即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她依旧能清晰的,一字一句的听到男人说的话。
阿药将目光从祢豆子身上移开,她看到背对着她到鬼舞辻无惨手里正捏着一个女人的脖颈。
白皙脆弱,属于人类的脖颈。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纤细的脖颈就被鬼舞辻无惨一手掐断,软趴趴的以一个正常来说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垂到了肩上。
心脏猛的跳动了两下,阿药在自己快要叫出来之前狠狠的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把差点冲出口的惊呼压在了血肉和口腔之中。
另一边,鬼舞辻无惨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女人,手一松,看着对方像破烂的人偶一般倒下去,砸到地板后发出砰的闷响。
他要的只是日之呼吸的后代,这个没有灶门家血脉的女人对他来说,连尝试都价值都没有。
阿药看着男人的背影,对方的一举一动,就连只是手指细微的动作动能引起她身体的战栗。
她对鬼舞辻无惨的恐惧已经刻入了骨髓,即使看到这一幕她也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胸口的标记也像是在催促她离开一般,恨不得给她胸口开个洞,火燎燎的灼烧着皮肤。
怎么办……
阿药握紧了短刀的刀柄,一瞬间产生了转身逃跑的念头。
她原本过来查看情况,是想着要帮灶门一家的。可现在看来,她没有自己原本想象那般勇敢。
鬼舞辻无惨都没发现她,但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她惧怕的了。
快跑!快跑!快跑……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催促她离开这里。那天晚上的画面反复闪过,巨大的恐惧似乎要将她淹没。
“咔哒……”
少女手里的短刀突然发出了细微又清脆的响声,拽着她的手,把她从名为绝望的深渊里拉回里几寸。
付丧神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话,就像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刃一般,只是安静的躺在审神者的手心里。
他没有出声建议阿药帮忙或是逃走。他是刀剑付丧神,无论审神者做出什么决定都会遵从。
血珠从阿药的嘴角滚落。少女一把抓紧了袖子,止住手臂的颤抖。
她又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一家人,对鬼舞辻无惨的恐惧让她始终没法集中注意的去确认到底还有没人活着。
现在被恐惧缠绕的她,只能听到离她最近的灶门祢豆子身上,渐渐变的缓慢的心跳声。
没救了,没有办法了。
作为一名医生,阿药当然听得出这个心跳的频率代表着灶门祢豆子的生命正在流逝,没法救。
既然这样……
她慢慢后退了一步,脚落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响动,到是倒在地上的灶门祢豆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费力的转动脑袋,看向阿药所躲的那颗树。
阿药明显的看到了,少女原本浑浊的眼睛在转过来之后突然有了焦距,明亮了几分。
她看到我了。
阿药站在原地没有动,突然生出的负罪感一时间压过了鬼舞辻无惨带给她的恐惧。
她保持着打算撤离的姿势,和倒在地上的灶门祢豆子对视着。
“……”
阿药看见对方的嘴动了动,好像在无声的和她说什么。
灶门祢豆子的嘴型反反复复都是哪一个,好像一直再对阿药重复着同一个词。
等祢豆子再一次重复的时候阿药学着她的口型念了出来:“ha……ya……”
“ni……g……”
她一个口型一个口型的学,一开始音总是不准,拼出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错误的词语。
直到第五遍。
拼出来后阿药先是愣了会,随后又一次按着那个口型说了一遍来确认。
灶门祢豆子说的是——
“早く逃げなさい……”
快点逃走。
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杀的少女,没有向她寻求帮助,而是让她快些逃走。
阿药愣在原地,拳头无意识的缩紧,直到指甲陷入皮肉也依旧没有松开。
灶门祢豆子睁大眼睛,盯着不远处那个人影,通过模糊的轮廓她能看出对方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女性。
快点,快点逃啊,不然会被发现的。
在察觉到阿药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后祢豆子又放慢了做嘴型的速度,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个词。
快逃。
她的身体里被属于鬼王的血灼烧着,内脏受到了损伤,血液不停的从嘴里涌出,意识都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努力撑着最后的意识,想让远处那个大概是被吓呆了的看清她的口型,快些逃跑。
“你放开我!!!!”
男孩的叫喊声同时惊到了阿药和灶门祢豆子,她们两人一起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七八岁的男孩对于男人来说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被人拽着领子拎在半空中,只能无助的乱蹬腿。
“放开我,怪物!”灶门竹雄的声音明显打着颤,他紧紧握着鬼舞辻无惨拽着他领子那只手的手腕,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鬼舞辻无惨对于怪物这个称呼到没什么反应,但他明显很讨厌哭的一脸脏东西的人类小孩。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不动声色的把手臂伸直了些,让男孩乱蹬的脚碰不到他。
“真是没用啊……”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另一个男孩,对方小小的身体倒在被染红的雪地上,半睁的眼没有一丝光泽,胸口也完全停止了欺负。
“只是这么一点点血都受不了吗?”他嗤笑了一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废物。”
灶门竹雄被拽着领子,衣物勒着他的脖颈使他喘不上气,一张脸憋的通红。男孩看到地上毫无生气的弟弟,眼泪流的更多了。
“就剩你了啊?”鬼舞辻无惨继续把目光放回了灶门竹雄身上,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希望你可以不要让我再失望了。”
“竹雄……”躲在树后的阿药当然认出了那个被鬼舞辻无惨拎在手里的男孩,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随后就感受到了祢豆子投来的目光。
她看了过去,倒在地上的少女看着她过了半响,缓慢又坚定的朝她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她的脸颊被落在地上的树枝划破出了几道口子。
很浅,渗出几颗血珠后就不在流血了。但在阿药看来红的比什么都要刺目。
少女张开嘴又一次对她说出了那个词。
“快跑……”
“放开我!”
灶门祢豆子的嘴型和灶门竹雄的声音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啪的一声,挑断了阿药脑海里的某跟筋。
“药研……”阿药低声换着付丧神的名字,把目光从灶门祢豆子那边转到了鬼舞辻无惨和他拎着的男孩身上。
鬼舞辻无惨一手拽着男孩的衣领,一手慢慢靠近男孩的嘴巴。
阿药能看见,男人的那只手上有条细细的伤口,红色的血液从中流出,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条有意识的红色绸缎一般缓缓的流动。
“大将,我一直都在。”
在阿药喊出付丧神的名字后就立刻得到了回应。药研藤四郎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想起,一如既往的,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用力的,大口的吸了一口气。阿药将短刀拔出刀鞘,银白的刀身在黑夜闪着如明月一的都光。
她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刀的手还在抖,甚至全身都依旧时不时的打着颤。
阿药取出随身携带的面具扣在了脸上,这是当初朝海歌慎悟给她做的那个。到了海边的渔村后对方终于有时间给她把粗糙的面具做完整了。
那是一个标准的狐狸面具,却只有黑白两色,脸边的眼下有三道纹,额头中间画着一朵山茶花,脸颊左右两侧靠近边缘则是太阳和蝴蝶的花纹。
阿药带上面具,把长发高高束起。面具让她有一种狭窄的感觉。像是身处于一个不大的空间,意外的有种安全感,稍微克制住了身上的颤抖。
少女压底身子握着刀的手横在身前。
她现在不害怕了吗?怕,当然怕,身体此刻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停住颤抖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是……
少女浅金色的长发和银白的刀刃一起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很浅,但十分明亮的光。
但是现在逃跑的话……她之后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的。
“鬼舞辻——无惨!!!”
阿药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前,发泄似的大喊着男人的名字。等男人因为这声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对方面前。
银色的刀光闪过,锋利的短刀割下了男人袖口的一片布料。
鬼舞辻无惨因为阿药的突然出现不得不先放开了手里抓着的灶门竹雄。
男孩一下子摔倒地上,正好磕到了尾椎骨,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捂着磕到的地方和嗓子猛咳。
男人好像对阿药的突然出现有些生气,他皱着眉,死死的盯着阿药看,好像恨不得把她脸上的面具给盯出一个洞来。
“你是谁”他问。
阿药此刻才发觉自己呼吸急促的厉害,胸口的标记又更烫了些,让她恨不得直接把那块肉给挖下来。
问题没有很快的得到回答,鬼舞辻无惨的心情好像变的更差了。
某种意义上,鬼舞辻无惨一直是个会享受的人,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他会跑来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山上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原以为灶门一家继承了日之呼吸,变成鬼后或许可以克服太阳这一弱点。但没想到的是,这家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能承受他的血液的。
原本就因此不爽了,阿药突然冲了出来攻击他,鬼舞辻无惨此刻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他上下打量了带着面具的少女几眼。没从记忆力找到和对方有关的画面。
因为付丧神和审神者之间的联系,阻隔了鬼王对自己血液的感应。鬼舞辻无惨根本没有察觉到阿药和他一样也是鬼。
这个打扮应该是不鬼杀队,但不是鬼杀队却知道他的名字,并且确定他就是鬼舞辻无惨,会有几个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很平静,但阿药能感觉到对方在生气。
杀气都要把周围的空气凝结起来了。
“告诉我,你是谁。
面具之下,阿药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努力控制住声音不让它颤抖。
“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可能认识吧。”
大概是恐惧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让她的理智都被腐蚀了一大半,才对着鬼舞辻无惨说出后面的话。
“我是要把你按在太阳下暴晒的人。晒到两面金黄能馋哭小孩那种程度!”
说完之后空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
阿药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