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读错第七或第八次单词后,哈利没忍住地放下书,小小声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就去睡,波特。」即便声音细微,西弗勒斯仍然听到了。倒不如说,他早已从那些越来越频繁的错读与间歇性停顿,察觉到波特似乎同他一样疲惫。

  「还好。」哈利抬起手背,轻轻抹掉从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又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才十点,我还能再读一会。」

  「那么,我将让你独自留下,继续享受一些阅读的乐趣。」闭着眼,西弗勒斯露出一抹惯常的假笑。

  「什......才不,我也要去睡觉,」边抗议着,哈利迅速放下书,站了起来。

  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后,他自知任务地朝魔药大师走去。后者已经从座椅上起身,站在一侧,却又像要保持着没有在等候什么的样子。

  哈利几乎想要别开眼睛,他可以想见斯内普此刻该是如何的尴尬。立场调换,如果他需要这个男人亦步亦趋地照料起居......太要命了,他不敢往下想象。

  「你知道哪里通往我的寝室?」让这名年轻人引导了几步后,西弗勒斯有些怀疑地问道。

  要在以前,他或者不会那么轻易透露自身的疑惑。但他需要一些契机来分神,好尽量忽略波特的手正搭在自己胳臂上的事实。

  「嗯,」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哈利仍然习惯性地点了点头。「麦格教授让我来检查过你的办公室还有其他房间,她怕大战结束后可能有人来动过手脚。」

  「米勒娃......曾让你来检查?」西弗勒斯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怀疑这个男人就要说出什么贬抑之词,哈利的神经也变得有点紧绷起来。「对,我想是因为,我的黑魔法防御术学得,嗯,还不赖。」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哈利又径自地说了下去。「还好有她的先见之明,对吧,不然我还要对着你问东问西的。」

  听出了这名年轻人话语中的庆幸与......一丝感激之情?西弗勒斯对之简直不知该作何评价。

  先见之明?这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对于波特在洞察力上的欠缺,他已然不抱任何期望;但或许正是这样的协助者......年轻且缺乏思虑,直率又好读懂,以及,过多的善意,他时时刻刻悬着的警惕心才能稍加缓和些。

  即便早前已经检查过一切并无异状,走进斯内普的私人寝室时,哈利还是下意识挡在了房间主人的身前。

  若说战争给了他什么警示,其中之一便是:谨慎永远不嫌多。

  哈利从袍内暗袋抽出魔杖,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朝衣橱和浴室方向各扔了几个检测魔法。

  「做得不错。」仔细感受着空气中的魔法波动,西弗勒斯罕见地出言称赞。接着他不忘补充道:「如果我是你,还会检查一下床下空隙。」

  被点醒了盲点一般,哈利恍然地依言照做。

  「没人。」他确认后说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西弗勒斯不看便知。「以他们的傲慢心理,并不会躲在需要屈身之处。」

  「你是说......魔法部的一贯作风吗?」哈利问道。

  「还有黑魔王的手下们。」像是不愿多谈相关细节,西弗勒斯转移了话题。「你带衣服来了吗?」

  也许波特已经安顿好他的行李了?又或者家养小精灵早已代为布置好一切。

  无论如何,纵使话才出口,西弗勒斯便觉有些烦躁——他不想显得很关心波特——但他的确强迫性地需要知道各种琐碎的信息,即便它们并不见得能派上用场。可没有人能预料,在一个又一个的战场上,哪片拼图会是关键之钥。

  他在两方阵营的同僚们多半冒失、轻率,提供的判断与信息往往极不可信。

  是以他察觉自己的确需要这个:去确认,去核实各种细节。唯有如此,才能使他稍稍感到......自身的安全暂时无虞了。

  「在门口。我带了行李箱,衣服都装在里面,本来是先放在校长室的,尼奥晚餐时好像一起送过来了......都差点忘了,我待会就去整理——」对魔药大师的复杂心理一无所悉,哈利一股脑地解释着。

  「好了,波特。」西弗勒斯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停顿了一会,直到确定这名年轻人暂且安静了下来。有些不自在地,他清了清嗓子。「听着,我并不关心你何时要去整理那些个人物品,至于你的衣物......我确信,这房间的衣橱里头仍留有一半空间。」

  料想波特不至于会想将二人的衣物混杂在一起,或胆敢将他的袍子取出扔得乱七八糟,西弗勒斯强自闭上嘴,打消了提出这类指示的念头。

  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有所顾忌,彷佛一心提防着有某个人可以随意在他的领地里大肆作乱,可事实上,他一点吓阻的手段也没有。

  并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在意某事,往往才是最有效的预防作法。当他人察觉你的在意,迄今拥有的相关人、事、物,很快就会遭受损害,剥夺,继而永远地失去。

  过往的校园生活......劫掠者们......让年轻的他深谙此中道理。

  「我可以动你的衣服吗?」哈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中止了男人的思绪。

  「我是说,只是把它们挪旁边一点,」年轻的救世主有些急切地补充解释。「我会很小心的,还有抽屉,或许我需要借用一格,就最上面那层?」

  想了想,虽然他乐意代劳,斯内普很可能会坚持要自己拿取衣物,考虑到这个男人的身高,还要摸索着层数蹲找实在太难为他了,察觉自己思虑有欠周全,哈利赶忙再次改口。「......还是最下面那层好了,我想。」

  不得不说,这名年轻人还想得到事先询问的细心,让西弗勒斯差点就对他有些另眼相待起来,同时也放心了点。

  或许波特也并不总会当个讨厌鬼。他想。

  「我想,这项请求并不过分。你也并不会太过挪动它们,是吗?」他缓缓说道。边在心里刻意忽略他所有的衣袍加总起来其实少得可怜,本就不占太多空间的事实。

  如同他苟且半生,如今仅剩的尊严。

  「对,我保证。」哈利郑重地再次允诺。接着,这名年轻人趁势提出另一个请求,「嗯,那个,关于我的行李,可以一起放进来吗?」

  他不想堆在外面的办公室,或者摆到厨房去。虽然后者一副很少有人使用的样子,但把你的私人物品堆放在烤炉上?——太古怪了。

  另外,假如魔法部要强行来一次突袭检查,如同先前他们在教师会议中讨论过的......在厨房发现救世主的行囊一事,简直就在昭告天下:哈利·波特的精神健康出了点问题。

  往好处想,他不会再被刊载在《预言家日报》的头版胡乱吹捧了。

  往坏处(同时也是更可能的现实)想,他大概率会被继续作为头条新闻,以《那个大难不死——但也患病——的男孩》之名,邀请各界病理专家进行数页的专题探讨。

  甩了甩头,哈利将心神拉回现实。

  「我可以吗,把东西都放进来?」他又问了一次。

  对此,经过一段考虑后,西弗勒斯又沉默了几秒。

  「......我猜,在这件事上,并不存有更好的选择。」魔药大师并没掩饰语气中的被迫妥协。

  如果不是双目失明,而是大脑遭毒液侵蚀的话,也许他该对这看上去堪称得寸进尺的要求多加抗争。但正和他们被迫共处一室的前提相同,波特的要求合情合理,

  进一步推想,这也意味着,波特不应当在他私人寝室以外的任何地方过夜,并且是接下来的每一晚......西弗勒斯认真考虑起,若他愿意忍受一名聒噪的家养小精灵不分昼夜随侍在旁,是否会比当前处境更好上那么一厘米。

  「我也觉得。」哈利几乎要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用历经漫长的争执与讨价还价,这着实令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斯内普真的不愿或不同意他做某事的话,他很怀疑自己能说动对方。

  带着较为轻快的心情,他好奇地打量起斯内普的寝室。

  先前来进行安全检查时,这名年轻人神经绷紧,专注力都放在了随时应付可能的危机上。所有摆设与空间在他眼中只有二种区别:能够,或者不能够藏匿成年巫师与魔法物品。

  真正有闲情好好观察时,他才察觉到,斯内普的私人寝室远比他曾以为的要舒适太多了。(当然,跟学生间口耳相传的流言不同,这名魔药学教师自然不是倒吊在天花板上睡觉。)

  寝室门口左侧便是衣橱,右方通往浴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墨绿天鹅绒睡床,四边垂挂着同色的锦缎帷幕,床头左侧立着一个三层抽屉的矮柜,上头搁着一本看上去像是魔药期刊的书册(封面的坩埚还在不停冒着泡),还有一盏油灯。

  房间左侧靠墙处摆放着一张镶银边的绿皮长沙发,它的旁边有一张小圆茶几。壁炉就在它的左后方。再来则是一张扶手椅,一条蓝灰色的薄毯落在了上头。

  床头右边立着一面落地书架,中间的隔板已被压得弯出了一道道类似微笑的弧线(哈利能断定这完全是因为斯内普每层都堆放太多书了),此外,靠近书架的地面堆着一叠或竖立或平放的书堆,几张摊开的羊皮纸和更多的纸卷散落在周遭,一个小巧的墨水瓶藏在纸页间的缝隙里,几乎难以察觉。

  虽然并不知道一般教师宿舍的标准,但哈利发觉自己还挺喜欢这个环境的。(当然,前提是除了行李之外,连同他本人也能获准待在这个房间内的话.....)

  也许他能说服斯内普,好在那张材质似乎不错的长沙发上过夜?

  哈利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房间正中央那张柔软的大床。这回他注意到了,上头还摆着一件同样暗沉的织物。

  将斯内普留在原处,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

  「尼奥把你的睡袍送来了,呃,你要先换吗?」迟疑了一会才将黑色的衣袍拎起,哈利回过身询问着,边试探性地将之送到男人手中。

  若在以前,擅自拿起这名教师的睡衣这件事,多少会令他感到突兀,或者该说隐隐觉得冒犯到对方。但一想到在尖叫棚屋中,为了挽救濒死的斯内普,必要的肢体碰触也没少过,哈利的内心就坦然了许多。

  更别提他们赶忙将他转移到圣芒戈时发生的事.....

  西弗勒斯摸了摸手中的衣物,从质地辨认出是自己的睡袍无误——倒不是说他怀疑波特会在这种小地方耍花招。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他转头向声音来源处,点头朝波特示意。

  发觉自己完全忘了这点,为了自己还傻愣在原地一事,哈利有些窘迫地道了歉。「我马上就出去。」

  话音刚落,这名年轻人已经跑出了房间外,阖上门的时候还刻意发出了一点声响,好让斯内普知道他确实已经滚蛋了。

  在外头无事伫了一会,突然想起行李的事来,哈利径直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拎起他的金红配色硬皮行李箱。往回走了几步,想了想,他又谨慎地对着门施了几道防御性咒语。

  凡事还是保险一点好。虽然霍格沃茨是世界上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但乌姆里奇当初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时,也没遇到任何阻拦。

  确认在外待得足够久,久到他又连连打起呵欠后,哈利重新回到了那间私人寝室。

  出乎意料的,斯内普并未站在床旁,也没有躺在床上。满心疑惑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哈利便听见了浴室方向传来连串声响,听上去像是有点轻巧的东西掉落,沿途落到不同物体表面所发出的敲击声。

  「你还好吗,教授?」哈利走到了浴室外头,门是紧闭着的,从门缝看去则一片漆黑,没有半丝光亮。

  再一次,意识到斯内普正处于怎样的不便之中,他不禁有些责怪自己何不早些回来。

  由于里头一直没有响应,哈利有些担心地敲了敲门,再次询问:「怎么了,我可以进去吗?」

  又等了一会,正当他考虑是否该强行进入时,门唰的一声被拉开了。

  斯内普站在门框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哈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即使知道对方正处于失明状态,年轻的救世主仍有一瞬间对此产生了动摇。直到他发现,斯内普的目光并没有真正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然而一旦会意过来,这只不过是针对声音来源的反应,哈利不免又有些感到难过。

  这不该是斯内普该忍受的.....战争结束之后的新生活。

  然而,深知男人有多么敏感又多么痛恨他人的怜悯或同情,哈利只能小心地藏好这片刻的多愁善感,并尝试着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你在里头滑倒了,教授,很高兴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你。」

  「显然,全然的无稽之谈。」西弗勒斯用他最具威严的语气宣示道。

  这句话不是完全的谎言,他只不过是在去浴室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事实上,他的膝盖仍隐隐作痛。

  暗自发誓再也不在地上乱扔羊皮纸卷,掩饰着些许被说中的心虚感,西弗勒斯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你打算睡在哪里,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