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最后一口奶油蛋糕塞进嘴里后，哈利放下了餐具，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等在餐桌一角的尼奥很快地收走了他的叉子和小碟子，已经清理过一回的桌面上，醒目的沾有肉桂糖霜的黏糊糊餐巾也随着这名家养小精灵一起消失了。
「呼，我真的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尼奥送来的餐点简直有十人份那么多......」或许刚享用完一顿热腾腾的大餐，身心过于放松之故，年轻的格兰芬多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显然尚未意识到他正与谁在说话——但他立刻想了起来。
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念头硬生中断，哈利尴尬地闭上了嘴。
仿佛受惠于他的局促，西弗勒斯倒是自在了不少。?「你在追加那份'豪华三球冰淇淋水果圣代'时可没任何怨言，波特。」
没想到男人会将点餐内容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此刻的哈利只感到大为窘迫。
明明不是羞于启齿的事，也完全算不上个人隐私，年轻救世主逛冰品或甜点店的照片早就刊登过在周刊报导里，但斯内普就是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或者，仿佛正全身赤裸着在霍格莫德的街上奔跑。
「是尼奥，他先推荐问我的。」哈利底气不足地抗辩道。?「他也有问你——」
对了，斯内普不能吃。哈利后知后觉地想起。
家养小精灵慌张着致歉的样子立刻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名盲眼者只能被迫静坐在桌前等待，等待另一个人自顾自地大快朵颐，因为他无法先行告退或自行离席。
在精神上狠狠地谴责起自己的粗心，哈利有些懊恼。他应该先问问斯内普想做什么的。但这个男人也可以自提要求，是他自己什么也不说，就好像他宁愿就这么呆坐到天荒地老。脑海内，另一个声音如此反驳着。
但是......
「你就打算这么坐着，波特，还是打算动手帮忙，让自己有点用处？」没耐心给这名年轻人更多神游天外的时间，魔药大师直切主题。
他并未掩饰自己的烦躁。或许是因为烦躁的态度本就是为了隐藏......那些不安。
相关线索就摆在眼前，但凡神智清醒的人都难以忽略。这是说，关于他的视觉丧失——西弗勒斯不情愿让这种想法占据脑海——他的同事们总给他一种避重就轻、束手无策的感觉。
头一次，他但愿一切都是自己多疑过了头。
「当然！你需要什......我是说，我能做什么？」将男人的主动要求当成了顽固病患（奇迹似地）配合疗程的信号，哈利相当积极地问道。
一个乐于合作的波特。
当这个结论浮现在脑中时，西弗勒斯短暂地楞住了，这就像邓布利多突然偏袒起斯莱特林一般不思议。
他本以为波特的圣人情结有其限度，现在看来是他见识浅薄。魔法界的救世主，总对那些有难的不幸之人没办法，是吗？
无论如何，眼前的情势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他本准备还须多费一番唇舌才得以实行自身意图......虽然对于年轻救世主的动机仍有些疑虑，不过，对于斯莱特林们而言，手中握有的牌自是越多越好。
「很好。」试着让自己专注在解决问题上，西弗勒斯考量着，关于该如何安排这名白白送上门的劳动力——计算着波特可能会搞砸的各种环节——他的脑中已有些架构雏形，虽然尚未完全清晰。
「右方书架......看看上面几层，你应该能看到有一套书籍，绿皮的，烫金字体。」他皱着眉开口，在一幕幕记忆中找寻着目标。
虽然魔药制作一事（如果有其必要性），他对旁人的信心可不会多于一盎司，但波特如同任何一名识字者，能在基础阅读工作上代劳。
考量到他如今的不便，会需要亲自动手的，恐怕只有那些极其复杂难以购买成品的药剂，而它们的复杂精妙度，就算波特能正确地在他的指导下施行所有操作步骤，论及各个时机点的掌握，恐怕也是灾难一场。
「唔......」哈利顺着指示张望，打量着不远处的层层藏书，说真的，它们有点太多了。要在当中找到特定的目标，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绿色书皮？烫金字？同时符合这二者的比比皆是。
或许我得走近一点看看，他想着，走向了书架，同时边试着得到更多资讯。?「有好多套绿色的书，都在右边。有没有其他特征，像是它们上面写着什么——你要的那套？」
西弗勒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书名，在迟迟未等来回应后，他叹了口气，补充道：「Tractatus，找这个字，波特，T-r-a-c-t-a-t-u-s。?」
在脑中复述着陌生的字词，年轻的救世主认真地比对起那些绿色书籍。
这回容易多了，不过一会的时间，他就发现了目标。它们的确藏在一个边边角角的位置，但不是在魔药大师以为的上层，相反地，它们排列在靠地面的最底层，正好垄罩在阴影里。暗绿的书皮如同很好的保护色，烫金的书名已经有些褪色了，哈利差点就完全忽略它们。
「找到了，在底下！」哈利兴奋地贴着书架蹲下，连拖带拉地抽出绿皮套书中的一本（这书实在太沉了），斗志高昂地翻开。?「我要做什么？读出来或者......」
然后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不，也并非完全陌生，他能认出一些简单的词汇，像是UX（光亮）、FAMMA（火焰），还有再熟悉不过的NOX（黑夜）。
它们占比很少，如同几艘漂浮在海上的小船，他跳着翻了几页，每一页都如同全然陌生的浩瀚汪洋。
「有一本是索引，上头没有数字编号，」即使眼前一片漆黑，西弗勒斯仍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如说他早料想到了），「无论你在做什么，别浪费时间，波特，先把它找出来。」
「噢，好。」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哈利手忙脚乱地阖上那本厚重的书籍，用力将它塞回原来的位置。
趁着停下动作的空档，他甩了甩脑袋，像是为了要挥散心中涌生的不舒服感。
真奇怪，这个男人总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懂一些应当要知道的事。
「翻开，里面有整套系列的索引，按照顺序将它们的分类读出来——每一册部分只须读第一行。」魔药大师的指示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并不难，即便不懂那些文句，这门已故的语言也不妨碍人们照发音规则诵读，总算感到自己能为现况真正出一份力，哈利乐于照办。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专注地投入这份差事。
西弗勒斯侧耳聆听着，指节边下意识地轻敲桌面。波特的重音总是不在正确的字母上，怪腔怪调的听着让他难受，但眼前的情况特殊，他只能不断地在精神上自我提醒，以免出言打断或狠狠批评这小子一顿。
终于，波特读完了。
「第八册 和十一册，我需要它们的目录。」西弗勒斯接着说道。
「继续读吗？」话一出口，哈利突然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他急忙补救。?「只是确认，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呃，也许有其他的......别的什么方法，能让你，嗯，就算是暂时的，看到......」
「毕竟我的拉丁语有点差强人意......」过了片刻，他小声嘟囔道。
西弗勒斯挑起了一边眉毛。
现在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坦承？波特真的让他有些讶异了。
承认自身短处是件危险的事，在很多时候，等同交托他人足够的痛击点。在他眼中，年轻的格兰芬多此刻甚至欠缺最基本的自我防卫意识。或者该说，波特在他的朋友们面前向来如此，但论及过往，这种态度并不曾在他面前出现，万无可能。
这名前学生一直都对他很防备，正如他所期望并推波助澜的那般。
事实上，他觉得波特没趁机毒死他，都只是一些光辉的道德感从中作梗；斯莱特林绝对不会这么大发善心，在面对一名积怨多年的对象时，就算有监督者严密盯着，也绝对会让对方吃点无法举证的闷亏。
「新奇的点子，」忽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一个毫无敌意的波特，西弗勒斯斟酌着字词；他知道他的语气过于僵硬，因此不得不多说几句，以免遭误解为深具嘲讽之意，「替代视觉，在历史上，我想还未曾有实验者健康不受损害的例子。」
他尽力了，只是不知道波特能不能察觉。
「有人尝试过吗？所以，这是可行的？」显然，哈利的注意力完全被内容所吸引了。
处理学术问题比与波特友好对话要来得轻松多了，西弗勒斯暗自松了一口气。
「类似钻心咒，不断地强行提取眼前所见，对肉体的伤害同样是不可逆的。」
根据文献上记载，某个黑巫师曾因心血来潮发明了类似的折磨花招。但对于那些嗜虐成性的家伙而言，只作用在眼部的恶咒，效用显然远不如钻心咒全面。
它的缺陷同样显而易见，施咒者无法同时运用自己的视觉，以一换一的咒语，对大多数人而言没什么意义。
「所以，魔药也派不上用场吗？」思索一会后，哈利突然意识到，斯内普意外地漏提了这部份。
如果复方汤剂能让一个人改变外在容貌，难道没有魔药能达到类似效果？哈利胡乱猜想着。
西弗勒斯深吸了一口气。
「波特，告诉我，如果一个人手臂断掉，最好的魔药是什么？」他干巴巴地说道。
「我想是生骨灵？」哈利有点困惑地回答道。
「是的，是的。很显然，魔药会使骨头生长出来，而不是抽掉某个倒楣鬼的替换之。」
「所以......你要说的是，魔药不能让你使用我的眼睛，但能让你直接恢复视觉？」哈利觉得自己快被绕晕了，斯内普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直截了当地斥责：「波特，你是个白痴」吗？
「理论上是如此。」西弗勒斯以一种微妙的语气说道，「你认为波比为何想不到这点？」
这问题直击要害。哈利一时语塞。
他努力回想着，稍早时庞弗雷夫人所说的内容。「失明......成因不清楚......毒素影响......永久性......」
「因为......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魔药？」哈利大胆地提出猜测，停了一会，见斯内普脸上没有不赞同的表情，自信感也愈发增长，「因为不清楚是什么造成的，虽然可能是毒素......」
——等等。
哈利急忙停下，险些咬住了舌头。
西弗勒斯则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所以，她的确对此毫无头绪。」
「太卑鄙了，你不能这样，」年轻的救世主恨恨地抗议，「用一个假的问题来换取你要的答案。」
「第八册 ，波特。」西弗勒斯假意好心地提醒道。
有那么一会，哈利发现自己真的很想把手边的厚重书册扔过去。如果斯内普还看得见的话，他发誓他真的会......
「全部吗？从头读一遍？」他用力地塞回索引册，取出了斯内普要的那本，没好气地问道。
「并不知道目录的重要性，是吗？」西弗勒斯说道。
比起常见的，来自魔药大师的讽刺，这回更像是一句纯然的感叹。就好像这个男人真的无法理解，现在的学生们到底都学到了些什么。
哈利新奇地发现到，这种时候的斯内普并不让人生气，他说的话反倒令他感到好奇。
「目录的重要性。」他没忍住跟着复述了一次。
西弗勒斯再次感到意外。他没想过波特还有乐于学习的一面。
「一本书的内容结构，只须看它的目录就能知晓。」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名气响亮却纯属浪费他人时间的草包作者，西弗勒斯在心底冷嗤。
「噢，」一时之间，哈利没有想得太明白，「只看内容不能做到吗？」
「是的，考量到你所接触过的多半只有教科书。在通常的情况下，它们理当经过挑选与检视，以确保学生们不会读到某类不知所云的......垃圾。」
紧接着，西弗勒斯的话锋一转。?「提到教学，尽管我个人对此事的真实性有所怀疑——米勒娃向我提到——你即将负责......四个年级的魔药学课程？」
「对，一到四年级。」哈利立即警觉起来。他下意识地捏紧怀中的书册边角，它正竖立在他的腿上，像一面结实的盾牌，让他能弯着身子在后方躲藏，好迎接接下来的硬仗。
「但是，呃，她......麦格教授说，这只是暂时性的安排，」他不敢大意地补充道。
他早就知道斯内普必定会对此大作文章。
让一个波特来担任魔药学教授？（他试着用斯内普的语气在脑中说了一次。）
听上去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更不要提这门课程的任教者了；只不过他当时抱有侥幸，希望这个男人会在更早些时候，校医和校长都在场时追究完这件事情。
丝毫不知救世主此时的腹诽，西弗勒斯的态度平静得出奇。
「它当然是了。我敢说，不出三个月，我们的新同事就会闯入校长室，声泪俱下地恳求米勒娃把这份苦差事丢给随便哪个仍在呼吸的活人。」
「我才不会那么——」哈利几乎要跳起来抗议了，若不是他正席地而坐，抵在腿上的书册又沉甸甸的。
「那么......？」西弗勒斯的语调上扬，似乎有某些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
年轻的救世主张口又阖上，憋了好一会，姑且找到了可接受的措辞。?「那么的......不负责任，对，我已经答应麦格教授了，就会做完这件工作。」
「三个月，波特，只须等着，让时间揭晓一切。」西弗勒斯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尽管他完全不相信波特真能撑到那个时候。
哈利本还想大声抗辩，但另一个疑惑显然更吸引他的心神。
「你真的......我是说，你想像过吗......让我去教那四个年级的学生？而不是，嗯，就是......」
「现在才开始信心缺缺？太迟了。」西弗勒斯不以为然地说道。
「才不，」哈利有些闷闷地坦承交代，「我只是没想到，你能接受让某人......让我来接你的位置。」
「实际上，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那并不是'我的'位置。」西弗勒斯好心地提醒。
「差不多吧，我的意思是，你应当更......更想在这件事上对我大呼小叫，或者把我赶出地窖。」
「全然的异想天开，教学从不在我的遗愿清单中。更遑论忍受一群白痴，日复一日践踏这门精妙的学科领域。」
虽然对后半段的评价颇有微词，但哈利还是决定摸摸鼻子，把嘴闭上。他至少能判断何时应当见好就收。
「只是，如果让我逮到，假设我的私人储藏室再度遗失了什么，波特先生，」仿佛意有所指，西弗勒斯轻柔地补充道，「我保证，那个人将会非常非常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