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在M港登船, 云婷和舒以情早早就坐在了游艇上,吹着迎面而来的寒凉海风。
这段时日还是冷, 刮向面庞的海风像薄刃,但两人还是稳坐不动,等着埃蒙科夫现身。
阔别多年,若非当时没有扫清后患,今时也不至于被迫应对。
好在从被动变作主动,只需要一个转念。
毕竟有求于人的,不是她们。
云婷在前天接到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迟迟没有出声,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埃蒙科夫,于是发出邀请, 约对方在这天傍晚碰面。
只要埃蒙科夫付出足够的诚意,到时候,不论他想要的是什么, 云婷都会给出说法。
这含混不清的说辞犹如悬在头顶的饵料, 在这饿死边缘, 埃蒙科夫吃还是不吃?
云婷笃定埃蒙科夫会现身,当然,这也得谈惜归那边做得足够滴水不漏。
如果让埃蒙科夫察觉到手下的人已有叛变之心,且举岩有难,他必定不会登船, 甚至还会连夜潜逃。
此番出行, 云婷其实怀有私心, 这点私心想必和谈惜归不谋而合, 否则两人也不会一下就拍板定夺。
谈惜归没有登船,只暗暗给沈霏微发了信息。
「已和律师动身。」
沈霏微回了“祝顺利”三字, 便伏在栏杆上遥遥望着登船口。
过了很久,才有人路过登船口,拎着一只硕大的铝箱,缓步踏上游艇。
埃蒙科夫并非独自登船,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类似于助手的角色,不过这也在谈惜归的默许范围内。
要让埃蒙科夫露出虎狼之心,便得先降低他的防备,还要悄无声息地施予机会,让他有机可乘。
沈霏微远远瞄见那戴帽的人影,回头问:“那是埃蒙科夫吗。”
自上次与此人见面已经过去太久,且不说如今对方还特地遮掩了面容,云婷起身投去一眼,没能立即给出准话。
是舒以情在旁回答:“是。”
她眼神冷而锐利,好像一杆矛,直直扎在那人身上。
沈霏微看埃蒙科夫似要抬头,适时从围栏边上离开,避过了对方的目光。
埃蒙科夫带着人慢步登船,在上船一刻,踏板便被撤去,无形之中告诉他,此时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听见踏板撤去的声音,回头时定定看了脚边很久,随之还是沿着游艇下层走了一圈,好寻找云婷等人的踪影。
云婷不露声,安闲自在地等其找寻。
船在此刻出航,船身轻微起伏。
沈霏微给谈惜归发信息说游艇出港的事,那边也同样回了一句“祝顺利”,像小鸟学舌。
「十一,你是鹦鹉吗。」
她笑着打字,一边听楼下的动静。
也许埃蒙科夫想令云婷知道他已经登船,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就连平地走路,也是哐当作响。
那边回复。
「不是。」
「那怎么学我说话呢。」
「可以是。」
谈惜归改口。
「立场还挺不坚定的,是鹦鹉还是墙头草?」
沈霏微揶揄。
「是立场灵活。」
谈惜归应对自如。
「那什么时候,我说一句,你就学一句吧,少一个字都不算鹦鹉。」
「等你回来。」
谈惜归回复得极为简短,却郑重认真。
沈霏微收起手机。
船上除了舵手,便再无旁人,任埃蒙科夫在底下再如何心跳如雷地走完一圈,也找不到其他人影。
底层的门被依次打开,或许埃蒙科夫胆战心惊,才硬是将门推成了交响乐。
沈霏微只担心这艘船会不会在中途惨遭损毁,到时候要掏钱维护的,还得是谈惜归。
不过既然决定要和埃蒙科夫碰面,损坏肯定是免不了的。
船已经开离港口很远,埃蒙科夫此时再想回头,便只能下水游回。
就在此时,埃蒙科夫扬声喊出一个名字,大约是云婷或者舒以情以前使用过的外文名。
喊的什么,沈霏微没太听清。
舒以情冷笑一声,在阴天的太阳伞下仰躺着,目光朝云婷睨去,很冷漠地说:“他记性倒是好。”
“在伊诺力呆了几年,胆子是一点没小。”云婷望着远处的阶梯,手臂环起,食指在臂膀上一下下敲打着,似在数拍。
那节拍,分明和埃蒙科夫的脚步声一致。
观云婷和舒以情二人的神色,沈霏微冷静了不少。
在前两日,她就不止一次从云婷口中听说,那埃蒙科夫不过是个阴险的莽夫,埃蒙科夫此人的脑仁,就只比指甲盖大上些许。
如今看来,似乎还真是那样。
脚步声将近,沈霏微看向舒以情,弯腰将监控室和驾驶室的位置复述给对方听,以防不测。
这不只是简单复述,也是她最后的提议。
在这里,舒以情是唯一会控制游艇的人。
舒以情定定看她,平静地将彼此的枪支互换,然后说:“好。”
是因沈霏微惯用的枪不够灵活,弹仓容量太小。
更近了。
云婷朝阶梯口缓缓靠近,在埃蒙科夫堪堪露头的一刻,不咸不淡地嗨了一声。
多年不见,此时新仇旧怨交织在一起,寻常人哪里打得出这样的招呼。
埃蒙科夫身后传来极轻的机械声,是子弹进入枪膛。
这次登船,埃蒙科夫与他的手下都未经过彻底的搜身,这便是令对方有机可乘的“机”。
埃蒙科夫在P国的计划以失败告终,如今他手上既无人质,也没有其它要挟,此番两手空空登船,无异于自投罗网。
去掉种种极端的限制条件,埃蒙科夫必然才肯现身。
谈惜归很大度地容他保留了些许保命和进攻手段,但也仅限于此,即使云婷和舒以情有着再多的把握。
听见那轻微的上膛声,舒以情坐直了身。
“这就要动手了?我以为你会想先叙叙旧。”
这句话,云婷是用P国语说的。
埃蒙科夫放慢脚步从阶梯口出来,身后跟着的人只手握枪,枪口始终没从云婷身上离开。
但云婷手上也有枪,她直指埃蒙科夫的眉心。
埃蒙科夫将余光打向远处,在看到舒以情时周身冷不丁一僵,笑骂一声后,神色精亮而亢奋,透着一种古怪的热切。
舒以情也笑,笑得同样很没来由,相比之下却要平淡许多,好比敷衍。
埃蒙科夫看完一圈,目光最后定在沈霏微身上,竖起手指,用生涩的金流话刻薄地夸赞:“厉害。”
“过奖。”沈霏微可不会P国话,不和他玩有来有往的那一套,只用金流话回答。
“在伊诺力的时候,是你把我的信息放给奥莱曼的?他似乎对我很了解,我几次外出想引他手下的人出来,他竟然都不为所动。”
云婷将埃蒙科夫上下打量,眼眸微微眯起,大约想起了当年在对方手里吃过的亏,她目光越来越阴沉。
埃蒙科夫不以为意地说:“在伊诺力时,我受制于他,无权保持沉默。”
他眉一抬,又说:“不过我只提醒他,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况且你身在春岗,他当时似乎很忌惮。再者,我们虽然认识很久,也远远没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我可没那么清楚你的底细,我能告诉他的,只有那么两句。”
埃蒙科夫身后的人保持不动,气息过于和缓,枪口自始至终没有偏离一毫厘。
埃蒙科夫笑得双肩微颤,“我当时应该还算是帮到你了,你看他,根本拿你们没办法。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找到他的,他后来暴跳如雷,很快就被执刑了,让我后面的一段日子变得特别好过。”
“那我是不是也算帮到你了?”云婷问。
“当然,当时我算无意得罪了奥莱曼,我想吞一批货,没想到东西是他的,幸好我毁去了部分证据,否则就不只是关禁那么简单了,奥莱曼真是斤斤计较,死不足惜。”
埃蒙科夫双臂一张,“都互助到这份上了,所以我们不能坐下好好谈一谈吗,我的钱呢。”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信。”云婷伸手,手越过埃蒙科夫的肩头,食指抵在他身后人的枪管上,悠悠地说:“想知道黄金在哪?那就别随意动手,都是老朋友了,你清楚我的脾气。”
“在没见到东西前,我不主动开枪。”埃蒙科夫朝身后人使了眼色。
不主动开枪,不意味着会收枪。
早料到如此,云婷收回手,食指穿过手枪扳机护环,令之旋了一圈,说:“我会带你去,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那时说过会替你看护,我说到做到。”
云婷是收了枪,沈霏微却抬起右臂,枪口指向埃蒙科夫。
埃蒙科夫手里的铝制手提箱不知道到哪去了,他笑得愈发热切,根本不忌惮远处有枪口直指。
沈霏微有所察觉,手臂不动,目光缓缓下移,冷声问:“你刚才拎上船的箱子呢?”
“不用担心。”埃蒙科夫摇头,“那是我要用来装黄金的。”
沈霏微可不信他这番说辞,如果真如云婷所说,当初埃蒙科夫手头的黄金可不是那区区一只铝箱就能装下的。
而埃蒙科夫,必也不会为了一箱黄金冒险前来。
埃蒙科夫倒也不是真的想令沈霏微信服,说完便笑了几声,复而又问:“我的东西在哪里。”
云婷面色微变,极慢地问:“埃蒙科夫,你是想同归于尽?”
埃蒙科夫摆摆手指,“我不会丧命,我是为了黄金来的,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扬声:“东西在哪!”
“看来,几年的关禁还是给你带来了不少启发。”云婷冷笑,“你留后路了?”
埃蒙科夫但笑不语。
“东西在哪?”云婷问。
埃蒙科夫摊手,“你告诉我,我的东西在哪里,我就告诉你,铝箱在哪。”
沈霏微彻底听明白了,掌心微微冒出冷汗,“我们有监控。”
埃蒙科夫依旧是那副姿态,“别妄图动它,它和铝箱一体,打开就会引爆。”
说完,他嘴里发出低低的拟音。
箱里的东西,和沈霏微猜想的一样。
云婷平静点头,“但你怎么断定,自己就能成功脱逃?”
埃蒙科夫咧着嘴笑,不再透露一个字。
“倒计时多久?”云婷直接问。
埃蒙科夫没有回答,只说:“别想扔到海里,也不能搬动强行引爆,它是完美制品,任何拆解方式都会让它提前爆炸,你该庆幸今天海浪不大,否则一旦倾斜到特定幅度,它也会……”
那一个拟音在他唇齿间炸开。
海风不算猛烈,但轻微的曳动也令沈霏微头皮发麻。
如今过去的每一秒都无比珍贵,谁也不清楚埃蒙科夫的嘴脸下,藏了几分真假。
埃蒙科夫笑得过于嚣张,似乎笃定云婷会让步,从容又说:“反正我死也就死了,可是开船的那个无不无辜。”
他指向沈霏微,“你养大的孩子,无不无辜?”
沈霏微并未露出埃蒙科夫预想中的慌乱,她过于坦荡冷静,有着和云婷、舒以情不同的秀澈骄矜。
不过能在P国脱险存活的人,肯定也有其敏锐决绝的一点。
埃蒙科夫曾经失手,已不会受对方的模样迷惑,当时他合该多雇几人,可惜他在伊诺力多年,消息闭塞,未摸清对方底细。
他看向云婷,眯起眼说:“我知道从很久以前起,你就总会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那次要不是偏要救人,你也不会差点死在我手里。”
舒以情睨过去,从另一侧楼梯下去。
埃蒙科夫警告:“如果你想让船上的人全部陪葬,那就找到它,打开它,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箱上有八个按键,有多个立即引爆键,有关闭,当然,也有盲键。”
舒以情依旧往下走,嘴上挂着寡淡的笑,大概因为与平日模样相背,所以那点略微神经的特质,又浮上了眼角眉梢。
沈霏微倒是不担心舒以情会贸然打开铝箱,她心下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云婷要如何带埃蒙科夫去看那些早就沉海的黄金。
是要令他坠海吗。
当年在伊诺力时,她曾从谈惜归口中听到过类似于“填海”的疯念,如果谈惜归与云婷所谋如一,她真的觉得,云婷会把埃蒙科夫丢到海里。
但这明显和之前商议的不符。
云婷好整以暇地后退,枪依旧挂在食指上,没有再度握起,说:“我可以告诉你,那批黄金在哪里,不过你得先给我一个,你心急如焚想要拿回它的理由。”
埃蒙科夫将手按入裤袋当中。
单看他这一个动作,云婷勾着扳机护环又是一旋,牢牢将枪握在手中。
“因为举岩?”沈霏微问。
埃蒙科夫没立刻将手抽出,他一字一顿:“我需要钱,那帮兔崽子想把举岩吞下来,我在狱几年,出来全部乱套了,我得名正言顺地把东西全部拿回来。”
他目光直勾勾的,“谈惜归是你们的人?是当时春岗的另一个小孩吗,我说怎么完全找不到行踪了,她挺有本事的,单单几天就让我的人差点反水了。”
“自己看不住人,就别怪旁人反水。”沈霏微看了云婷一眼,将枪口微微偏开些许。
“东西到底在哪里。”埃蒙科夫瞪红了眼。
云婷将噩耗告诉他:“海底,我会让船开到我卸下黄金的地方,你如果有本事,就下去捞。”
埃蒙科夫的从容被击溃得彻彻底底,他猛跺地,未握枪的手痉挛般收缩,嘴里吐出一连串的P国脏话。
就在这刻,他身后的人蓦地开枪,全然没有遵照约定。
好在沈霏微有所防备,她侧身避开的瞬间,子弹砰一声打在了围栏上。
随着云婷一声嗤笑,沈霏微朝埃蒙科夫身后的人扣下扳机。
两人枪中子弹几乎是在同刻发出,那声笑无疑是一道指令。
若非多年共处心有灵犀,沈霏微定无法与云婷各自瞄准一人,甚至还是在如此临近的分秒内出手。
埃蒙科夫退下阶梯,堪堪挡过一击。
沈霏微不假思索地追上前,她不担心埃蒙科夫会直接击穿铝箱,以使炸弹提前引爆,如果埃蒙科夫此行是为钱,那他肯定不乐意玩这种同归于尽的把戏。
云婷轻拍沈霏微的肩,择了另一侧下行。
下去途中,徐徐有子弹打在阶梯上,沈霏微方位失利,不得不放慢脚步。
就在这时,监控室传出播报。
舒以情用毫无情绪的声音,据监控有条不紊地暴露埃蒙科夫的位置和动向。
枪声接连响起,子弹却未打在沈霏微身边的任何一个位置。
远处的某一个地方,传出了物件损坏的声响,是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就在这时,舒以情的冷笑声从广播中传出,不再播报埃蒙科夫的位置。
沈霏微想,大抵是埃蒙科夫将监控挨个打爆了。
这艘游艇的总长百米不止,上下六层甲板,其上不光设有泳池,还有停机坪。
在失去监控后,如果埃蒙科夫要躲,一时间还不好将他揪出。
好在埃蒙科夫必是将铝箱放在了下面这一层,而他也势必会给自己留足时间,不论拿不拿得到黄金,他定都有金蝉脱壳的方式。
沈霏微已经辨不出埃蒙科夫的位置了,她隐约觉得,埃蒙科夫此刻四处躲藏,未必就是为了避战,他多半是……
在拖延时间!
此艘私人游艇的配置从未公开过,而且在登船前,埃蒙科夫无从得知自己要上的是什么船,他根本不知道船上逃生舱的位置。
茫茫大海中要想金蝉脱壳,一个人远远不够。
沈霏微几乎可以肯定,埃蒙科夫的援兵已在路上。
想到云婷和舒以情和埃蒙科夫交过不止一次手,那两人脸上都不曾露怯,她便也无甚好怕。
远处枪声骤响,玻璃破裂。
“找到你了。”云婷冷笑说。
埃蒙科夫好似那误入船舱的老鼠,侧身躲过一击,又藏向另一处位置。
在这种时候,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潜入藏有铝箱的那一节,直接用之抵挡子弹,拼个鱼死网破。
要么便躲到其余船舱,省得铝箱被子弹扫到,自己无端端被殃及。
枪声响起的频率愈来愈低,多半是因为,云婷清楚埃蒙科夫就是剑走偏锋的性子,所以不敢贸然用子弹横扫。
但这么一放慢攻势,埃蒙科夫便会觅到反攻之机。
沈霏微听着枪声找过去,在另一端与云婷实现夹击。
枪口只能对准埃蒙科夫,错开一毫,都可能穿过遮挡物,打在不明位置的铝箱上。
此时广播中再次传出声音,舒以情语气毫无温度地念出区域代码。
如果不是事前看过整个平面图,了解过内部所有区域的代码,寻常人根本不知道这串外文加数字是什么意思。
但普通人仅仅看过一遍,也未必就记得清,只因船上区域太多,也划分得太细。
“在中段!”沈霏微喊完便不再收敛,子弹穿过装饰玻璃,打向埃蒙科夫那位打手的小腿。
可惜因为光影,子弹有些许偏离,只从他裤腿上擦了过去。
观两人的攻势,埃蒙科夫惊觉,铝箱的位置大概暴露了。
他的确打爆了沿途的摄像头,但在登船的一刻,他的行迹便已暴露在监控当中。
要在监控中找到铝箱的位置,简直轻而易举。
几番腾挪,数次对枪后埃蒙科夫稍显颓势。
但埃蒙科夫带在身边的打手却足够强劲,如果不是到处都有掩体,沈霏微极可能不止一次中弹。
交战近半小时,从一层逐级往上,埃蒙科夫依旧在设法拉扯。
此时,广播又传出舒以情冷淡的声音,这次的编号,指向的是……
停机坪。
这明显是说给沈霏微和云婷二人听的,但舒以情话止于此,让人摸不清用意。
云婷蓦地看向沈霏微,看清沈霏微的口型后,也微一怔愣。
几次躲藏反击,埃蒙科夫不得已与打手分开。
打手还在与沈霏微缠斗,埃蒙科夫却已奔向甲板。
云婷慢下来一步,隔着泳池朝沈霏微望去,明显在任由埃蒙科夫往那边跑。
沈霏微无暇分神,将打手的枪踹入池中,她堪堪得手,被对方猛地一撞,身形一晃,也同样跌进池里。
在被劫枪的瞬间,她毅然将枪弃入水中,猛抽出别在后腰的刀,挥向打手大臂。
云婷扣动扳机,子弹无故失准,竟打在打手脚边。
打手想劫持沈霏微,沈霏微却蹬腿游远了。
沈霏微浮在水面露笑,头发飘荡开来,黑鸦鸦一团,好似墨色洇开。
那人无从下手,情急之下只能四处躲逃。
一些明明可以射中的子弹,竟全都以离谱的方式偏离在地,比起攻击,更像是驱逐。
对,驱逐。
沈霏微游向池边,将头发全捋向后脑。
这分明是以牧羊的方式,堵住对方的其余退路,迫使对方往停机坪的方向赶。
直升机是在的,谈惜归留足了逃生手段,如有万一,不必保全游艇。
沈霏微从水中翻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跃上心尖。
广播里,舒以情总共只报出两个坐标,前一个不出意外是铝箱所在。
那后一个……
莫非舒以情把铝箱转移了?
可埃蒙科夫明说,倾斜亦会引爆,这种引爆方式极其骇人,即便只是丁点波荡,也会让整只游艇化为灰烬。
沈霏微面色微凝,不对,铝箱内的炸弹根本没有设置倾斜引爆的方式。
埃蒙科夫明知自己会登船出海,海上风浪不定,而他刚才的一路,明显都是避开了铝箱最初所在地的,证明他根本没那么不计生死。
云婷终于追上前,回头冲沈霏微打了个手势,想令她暂歇。
看到后,沈霏微索性停下,她很快便将灌了水的鞋脱下,卷起丁点裤脚,赤足跟上前。
隐隐约约,海上传来呜鸣。
是快艇。
埃蒙科夫攀绳欲出,被沈霏微甩出的刀扎中后腿。
而此时,云婷一枪打中那打手的后肩,这是她最后一发子弹。
打手唾骂一声,猛朝远处直升机奔去,根本无心管顾雇主。他再听见扳机扣动,却未见子弹射出,冷笑着钻入机舱。
螺旋桨陡然旋起,机身急急上升。
在到高处时,打手好心将梯绳抖出,却未留给埃蒙科夫足够的时间。
埃蒙科夫拔出扎在腿上的刀,来不及扶住软梯,索性攀绳跃出游艇,趔趄着落到事先安排好的快艇上。
云婷刚想上前阻拦,便听到舒以情在远处说:“让他走。”
沈霏微也不再往前追,直勾勾看着埃蒙科夫脱力地躺下。
怪异的是,快艇边上血红一片。
快艇倏然离远,埃蒙科夫躺在船上不动,吃力地抬臂晃了两下,似乎在展示什么东西。
沈霏微眯眼,无从确定埃蒙科夫手里的到底是不是控制器,她诧异扭头:“就这么让他走了?”
“走不了。”舒以情说。
下秒,半空中轰隆巨响。
炫目的火光犹如赤霞,倏然荡开大片,那些残片迸溅开来,相继坠海。
沈霏微愣住,铝箱真的被舒以情转移到了直升机上。
云婷朝舒以情伸手,伸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便又讨好般晃上两下。
过会,舒以情终于把烟盒和打火机抛给她,冷冷地说:“那个型号很贵的,记得赔给十一。”
云婷伏在栏杆上抽烟。
“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容易。”舒以情又说。
云婷一努下巴,“是十五记性好。”
“还行。”沈霏微嘴上谦逊。
也就十来分钟,沈霏微终于知道,为什么舒以情对埃蒙科夫的逃离几乎没有反应,甚至还堪称纵容。
因为那艘快艇又开回来了。
舒以情伸手一指,说:“他船上的人被换掉了,我们的舵手在那里。”
沈霏微这才明白,刚才洇开的血是从何而来,错愕问:“也需要瞒着我吗。”
“你看她,连我都不说。”云婷吐出烟。
舒以情甩过去一记白眼,难得解释:“临时决定的,来不及说。”
快艇停在边上,埃蒙科夫手脚俱被捆牢,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动弹。他目眦欲裂,骂个不停,说话极其难听。
云婷没把烟掐灭,而是咬在嘴里,极慢地下到快艇上,坐在埃蒙科夫身边说:“当年在你手上吃过的亏,我们不会再吃第二次。”
转而,她招手对沈霏微说:“十五,来。”
沈霏微不解其意,却也下到了快艇上了,她刚垂头就看到云婷把烟捻在埃蒙科夫嘴边。
埃蒙科夫痛骂过后,意识到回天乏术,开始蜷着身像落水狗一样狼狈地求饶。
大概是求饶吧,说的都是P国话,沈霏微没听懂。她往后撤了半步,不想埃蒙科夫的眼泪鼻涕蹭上她脚背。
云婷拿出刀,在埃蒙科夫身上比划两下,“他在P国雇人,在你腰上划了多长一道?”
沈霏微弯下腰,湿淋淋的头发垂在脸侧,她肤色白,看模样很像水鬼。她不客气地在埃蒙科夫后腰上比了一道,说:“从这,到这。”
云婷下手很快,将刀刃晃在水中洗净,哂笑:“就先在这快艇上玩玩吧,你不是喜欢吗,就让你在这多呆两天。”
冬日的阳光即便刺目,也未到滚滚如火的地步,在快艇上即便两天不吃不喝,其实也算好过。
但云婷不是好说话的,埃蒙科夫的头被按到海中数次,几近屏息才被拎出水面。
“你要的东西就在海里面,想不想要?”云婷问。
埃蒙科夫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眼死死瞪着,随之整个头又被摁到水中。
三天后,游艇终于踏上归途,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
那座正等着埃蒙科夫的囚笼,想必已由谈惜归打造完成,弥天大网即将落下。
果不其然,岸口边警车鸣笛,游艇堪堪靠岸,埃蒙科夫便被生擒。
谈惜归就站在人群中,仰头朝船上打量,回头很平静地同警官说话。
当年奥莱曼止步伊诺力,手下所有爪牙尽数落网,沈霏微和谈惜归明明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却如同游离在计划之外,只在最后,浑浑噩噩地听到一个结束的讯息。
毫无预兆,没有实感。
就连从春岗离开,也仓促到毫无准备,一切都太过突然,似乎她们的人生只需一声知会。
直到埃蒙科夫被拷住双手,当年的无措才等来一个迟到的句号,春岗的那些日夜也终于收到了强有力的反馈。
沈霏微坐上警车,在门关上前,冲谈惜归弯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