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三点十分。
闫昆穿上干净的运动裤和白色T恤，修剪了长及耳朵的头发，背上戴阳用过的泛白书包，敲响了成浩宇的家门。
一位温和的中年女人为他开的门，闫昆踏进去的刹那，向来冰冷的桃花眼如绽放了一样，柔柔地弯着，“你好，我是成浩宇的朋友。”
“我知道的，浩宇特意跟我说过了，来，我带你上去。”
她弯下腰，预备帮闫昆换鞋。
闫昆向后退，“我自己来。”
然后是上楼，敲门，进屋。
那是一间宽敞的房间，整个一面都是落地窗，落地窗前摆了一架钢琴，窗外光线洒在钢琴上，反射在地上，衬得地板更加明亮了。
钢琴前的正是成浩宇，他唰地站起来，热情笑着走近，“你就是戴阳的表哥？”
“嗯，你好，我叫闫昆，叫我阿昆就行。”
“好，快过来。”成浩宇微微撇头，“王姨，你再拿杯橘汁进来吧！”
“好嘞。”
“阿昆，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钢琴老师，方老师。”
闫昆望着距离他只有一步的人，微笑躬身，“你好，方老师。”
“你好。”沙哑的声线很近，在安静的环境里更显磁性，“听浩宇说你喜欢钢琴？”
他脸上带着微笑，浅棕色的眸子闪烁，那里如湖面一般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他，果然不认得他。
成浩宇接过话，“对啊，方老师我跟你说了，戴阳说他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了，更何谈学钢琴了。反正你教我也是教，带上一个他，没问题吧？”
“为什么喜欢钢琴？”
“因为，钢琴能让我忘记烦恼。”
两个人没有在意成浩宇的热情解答，一问一答后房间陷入短暂安静。
“是吗？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烦恼还真是不少啊。”
明显的意有所指，让成浩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闫昆很羡慕成浩宇拥有他这样的关注。
他刻意让自己的微笑无辜而纯良，问道，“方老师看着也没多大，好像跟我们差不多。”
“我24了，跟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不一样。”他虽然笑着说话，语气也像开玩笑，可他整个人的气场很强，让人笑不出来。
尤其他的眼睛一旦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种似端详似打量又似鄙夷的眼神，无形中带给闫昆很大压力。
闫昆继续装作小白兔，真诚发问，“方老师全名叫什么？”
追问老师全名，好像不是很礼貌，成浩宇正打算从中委婉介绍。
“方止淮。”磁性的嗓音挟裹着三个字吐出，闫昆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方止淮，原来他叫方止淮……
突然的敲门声让成浩宇赶忙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女生，扬着灿烂的笑脸，双手持着一杯橘汁。
是刘梅英。
成浩宇紧张跑过去，接过橘汁放下，“你怎么来了？作业写完了？”
“除了不会的都写完啦！”
“你！”成浩宇推搡着她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门，末了伸出头道，“方老师，你们先聊着，嘿嘿。”
“又偷懒。”方止淮冲他喊，“五分钟！”
成浩宇吐吐舌头，关上门。
瞬间的安静后，方止淮像是自言自语，“他让你跟着学，也是想偷懒。”
“方老师…是不想让我跟着学吗？”
“你是什么基础？”方止淮转过头，他的声音一放沉，就有了老师的威严。
“我…没有基础。”闫昆轻声道，“家里买不起钢琴，我…我没碰过钢琴。”
“五线谱呢？”
“不…不会。”
闫昆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无辜和可怜，眼神也怯怯的。
可是方止淮却不知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还是因为有着成年人的沉稳和睿智，他冷静道，“浩宇这孩子简单、干净，我不管他怎么跟你说的，可我的课，一小时300，每周日固定三小时，一个月就是3600。这3600我拿了，是对成浩宇负责的，而不是对你，你明白吗？”
闫昆轻咬颤抖的唇瓣，一双桃花眼渐渐湿润，“方老师，我就在旁边听，不说话，不打扰你们。”
“你又听得懂什么？”方止淮毫不留情，“你俩不在一个水平，我教他的，你一个字都听不懂。”
“方老师…”闫昆的眼泪终于滑落，滴在他胸前白色T恤上，留下晕开的印记。
“我会乖的，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许是有一丝不忍心，方止淮轻叹口气。
“我没有权利赶你走，我只是向你陈述事实。”
闫昆拼命抽鼻子，点头，“我知道。”
“你都这么大个子了，还哭鼻子？”方止淮皱眉打量他，或许是奇怪他看着很小，个头却很高，便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那你已经是大人了，我就再跟你说些大人的道理。兴趣呢，是当不了饭吃的，更何况你已经这个年纪了，学钢琴非常耗时耗精力，而且，耗钱。有没有想过你要打工多久才能买得起一架钢琴，有这工夫，不如多学学傍身的本领，好出人头地，不是吗？”
闫昆还在吸鼻子，肩膀一抖一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氤氲着雾气，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实际上，心理早已成熟的闫昆非常明白方止淮的意思，话虽难听，却是事实。
“让我看看你的手。”
闫昆下意识往后退，不是装的。
方止淮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闫昆僵硬地握紧拳头，不愿松开。
方止淮感觉到了无声的反抗，质问，“干什么呢？我就看看你的手！”
两人开始暗中较量。
闫昆身形稍显瘦削，由于手上发力，背后的肩胛骨在T恤上顶出个形状。
最终，他还是被迫在方止淮面前摊开手掌，指腹和指甲间斑驳的黑色印记暴露无遗。
“这是什么？”方止淮皱眉。
“机油。”闫昆老老实实开口回答。
“机油？”方止淮微微躬身，同时也握紧了闫昆的手向上抬，鼻息喷洒在指尖。
“真的是机油，该不会你在汽修店打工？”
闫昆终于趁机抽回手，隐忍着泪水，“所以，我这样一双手，不配弹钢琴，是吗？”
“我回来啦！”
开门声先起，紧接着就是成浩宇蹦跳着进屋，刚走近就发现不对劲。
“怎么了？方老师，你欺负阿昆啊！”
“没有没有。”闫昆快速摇头，抹着眼泪，“是我的问题，是我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别想了！”成浩宇颇为仗义地拍着自己胸脯，“你们兄弟都那么不容易，我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就这个，每周日来学琴，我保证可以做到，你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嗯。”闫昆弯了弯眉眼，如释重负似的，开心笑起来。
“哎我发现，你们兄弟两个长得还真是有点像，眼睛都大大的，而且也都瘦，得多吃些饭啊。”成浩宇说着就去拿零食和橘汁过来，“你吃啊，喝啊，别见外！”
“成浩宇！”方止淮沉了声音叫他。
成浩宇吓得一哆嗦，把东西往闫昆怀里一塞，赶紧坐在钢琴前。
“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方止淮声音越沉越可怕，“今天按照我预先的安排练习，他就在一边看着，你不要分心思。”
“好。”成浩宇老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