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仍然试图挣扎:“我说我睡一觉就好了。”

  秦夺简直要被他这幅态度气笑了,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意识到,眼下这么多人围在这儿,这人大概是不习惯将伤口展示给这么多人看。

  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此刻再看司予这幅大尾巴狼似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不难理解了起来。

  于是啧了一声,决定先暂时放这人一马,松开了他的手臂:“行,你睡。”

  司予有点儿意外于秦夺的好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方补道:“就在这儿睡。”

  司予顿了一下,低头笑了起来。

  “我这个伤其实真的不要紧,反正就算放着不管,等我们从病毒世界里离开,它也会自己痊愈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只剩了四天的时间,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比较好。”

  “四天要挖地道越狱肯定是来不及的吧?”任泽序问。

  “嗯,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世界线线索没能发现。”司予说,“你们之前提到的乱坟岗,能再说详细一点吗?”

  任泽序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司予听后问他:“所以是那堵墙上出现了一扇之前没被发现的门,门后是一片乱坟岗,刚刚那些怪物就是从乱坟岗里出来的?”

  任泽序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的话,那群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因为有人刻意把那扇门打开了,就像揭开了一道封印一样。”司予沉吟片刻,“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群怪物是不是只有晚上才会出现,到了白天自己又会回去。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等今夜过后才能揭晓。”

  夏瑶余惊未消地问:“那那群怪物还会再找上我们吗?”

  “今晚应该暂时不会了。”司予说,“但如果它们明天再次出现的话,我不确定。”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夏瑶接着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不必太过担心。这里白天到处都有看守盯着,但我和秦夺现在还处于‘关禁闭’状态,所以明天我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再去探探,看看还有没有像乱坟岗那扇大门那样未被发现的空间。

  “现在那个枯黑看守已经死了,但还不确定会不会新的NPC补上这个位置。今晚大家都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也许很多问题明天就都会得到答案了。”

  见他终于说完了,秦夺冷淡地抬起眼,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划过,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任泽序好歹和他共事了几年,当即被一种莫名的直觉击中,扯了扯贺寻杉和夏瑶的袖子:“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司予从床沿上起身:“那我也……”

  “你留下。”秦夺双眼微眯,语气没有任何余地,“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在这儿睡。”

  司予:“。”

  他有点无奈地和秦夺对视了几秒,还没开口,就听到“砰”地一声,任泽序三人已经飞快地溜了,走之前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去,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他说着看向秦夺,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现在别人都走了……秦先生把我单独留下来,是准备怎么严刑拷打呢?”

  谁知秦夺却什么也没做,只低声道:“你睡觉吧。”

  “……嗯?”司予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只是让自己在这儿“睡觉”,不由失笑,“你把我留下来,就只是为了让我在这儿睡觉?”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睡一觉就好了。”秦夺话音里带着些微的嘲意,“我看看你睡一觉起来,能‘好’多少。”

  司予:“……”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算是知道了。

  “我可以回我自己房间睡的。”他试图和秦夺讲道理,“反正我现在拿的是‘手/枪’牌,住的和这里一样,都是看守房间。”

  “不用麻烦。”秦夺双手抱胸,往墙边一倚,“你这个点回夏瑶房间,万一被别的看守看到,会节外生枝。”

  “我……”

  “行了,别扯别的了,睡吧。”秦夺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放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司予有些啼笑皆非:“我霸占了你的床,那你睡哪?”

  “这个不用你操心。”

  这张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沾染了秦夺的气息,故而也带上了明显的私人意味。司予看着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眼尾忽然向下一勾,拍了拍床单:“你要不要跟我挤挤?”

  秦夺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才说:“不用。”

  司予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微微上挑:“大家都是男的,你紧张什么?”

  谁知这次秦夺沉默了两秒后,却蓦地起身,向着床沿走来:“你睡不睡?要是不想睡,我就帮你处理伤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予对清理毒血这件事有着复杂而微妙的抗拒。在秦夺直白而强势的目光中,他终于不再撩闲,无辜地往床上一躺,乖巧道:“睡啊,我这就睡。”

  看守房间的床确实要比之前牢房里的舒服很多,和禁闭室里坚硬的木板床比起来,更是天壤之别。他翻了个身,轻轻闭上眼睛,被尸毒侵蚀的手臂一突一突地跳着,隐痛中还有点发麻。

  秦夺的呼吸声在他脑海中被无限放大,明明很轻缓,不知为何,此刻在这个房间里却有着无比鲜明的存在感。

  司予一点睡意也没有,一旦静下来,脑子里的事就一件接一件地往外跳。

  一会儿是四天的最后期限,一会儿是目前他们得到的所有线索,一会儿是季言桉和S10之间的关系……越想越清醒。

  为了不让秦夺察觉,他很熟练地放缓了呼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门边终于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去。

  又静默了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听到秦夺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随后这人微微俯身,低声叫了他一句:“司予?”

  司予没有反应。

  脑子里各种杂乱的思绪被神奇地清了出去,他佯装已经睡熟,突然有些好奇秦夺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从声音分辨出这人应该是蹲下了身,紧接着,他的手臂被对方轻轻握在了手里,袖口一点点上推起。

  衣物细微的摩擦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针织衫的绒毛划过皮肤,他的肌肉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秦夺身上的冷雪气息骤然逼近,司予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便感到刺痛发麻的伤口处,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柔软温热的感觉。

  黑暗里唇齿的触感十分明显,带着一点刺刺的疼和说不出的痒,像是直接刺激在了神经上。

  司予忍不住抖了一下,秦夺一早就知道这人在装睡,恍若未觉地固定住他试图挣动的手臂,犬齿轻轻抵住伤口周边尚且完好的皮肉——

  黑红的毒血被清理出来,司予只觉得整条手臂的知觉都集中在了伤口处,触电似的战栗一路传到了头皮。

  他终于装不下去:“秦夺,放开我,我没睡……”

  秦夺吐掉口中的毒血,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淡声道:“我知道。”

  司予还想再说什么,可秦夺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唇齿间似乎都溢着一股血腥气,语气依旧很淡,嗓音却比之前要低沉了两分:“别乱动,毒血清干净了,自然会放开你。”

  司予终于转过了头,微凉的月光下,他细长的眼尾似乎反射着一点儿水光:“……不用清,这血有毒,你不嫌脏的么?”

  秦夺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像是话里有话。

  见他没什么反应,司予又补充道:“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

  “之前伸手让怪物咬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秦夺加重了一点唇齿间的力道,终于清理干净了最后一点儿毒血,“忍着点儿,马上就不疼了。”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从司予的枕头下抽出了他的刀,司予刚问完“你要干什么”,就见这人握着刀,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流出,秦夺平静地解释:“刚才贺寻杉说,吸完毒血还要拿人血淋一遍,你没听见么。”

  这句话刚说完,司予就感觉到有某种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伤口上。他一只手被秦夺牢牢固定在被子外,赤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臂慢慢往下淌,在月色下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秦夺的血液滴在伤口上的触感,二人的血液相交融,他心底几乎生出了一种他们亲密无间的错觉。

  然而也只是错觉。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或许又只是几秒钟,秦夺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他从桌子上抽出两张纸巾,先将顺着司予手臂淌下的血液擦干,随后又往他已经不再发黑的伤口上一盖,沉声道:“好了。”

  司予闭着眼睛,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额头上,没有说话。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气,秦夺趁着月色走到洗手台前,冲洗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血迹,顺便洗去嘴里的血腥。

  水流安静的冲刷声中,司予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把灯打开。”

  秦夺此时意外地好说话,甩了两下手上的水珠后,走到门前,按开了灯。

  光线骤然亮起,司予有点不太适应地皱了下眉,用手臂挡住了眼睛,缓了几秒后才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伤口中溢出的血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发黑的色泽,而是变回了正常的鲜红色。

  他又看了一眼秦夺的手臂,在跟自己伤口大体相同的位置处,有一道刀刃划出的赤色口子。

  秦夺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视线。司予的额发被冷汗浸湿,深黑的发丝柔软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看上去越发脆弱。

  犹豫两秒,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谢谢。”

  “没事。”秦夺终于抬眼瞥了司予一眼,问:“伤口感觉怎么样了?”

  司予故作从容地笑了笑:“已经好多了。”

  秦夺“嗯”了一声,毫无预兆地说:“周边的看守房间还一直没有探索过,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留在这儿好好休息。”

  这句话交代完,不等司予应声,他便像在掩饰什么似的,转身就往外走。

  他离开后,房间里的温度像是骤然降了下来,然而空气中那股冷雪夹杂着血腥气的味道却依旧没有散去。

  司予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之前在黑暗里自己受制于人的场面,半晌,手肘搭上眼睛,一声叹息后,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几年不见,秦夺可真是……

  越来越强势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他脑子里清醒得一丝睡意也无,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觉得有些困了。

  反正今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回想再多也是无用,他闭上眼,决定逼自己放空大脑,先睡一觉再说。

  至于其他的那些,都是睡醒之后的事。

  他在床上辗转反复几圈,刚要睡着,却在这时,秦夺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的手机相册里多了一份关于看守值班记录的工作报表的取证照片,将门关上后,径直走到床边,对着司予道:“醒醒,先别睡。”

  司予睡意惺忪地对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听到他说:“我好像知道之前S10说我们只有四天时间,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