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司予挑了一下眉。

  多年来的用刀经验让他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的那一刀不论在角度、速度还是力道上,都绝无失手的可能,可是刀刃划破空气的手感是那样明显,何况那个本该身首分离的怪物此刻依旧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他和秦夺又试着攻击了两次,不论是拳脚还是刀刃,全都无一例外地落了空。

  ——面前这个怪物,根本无法被任何方式攻击到。

  司予转头看了一眼秦夺,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式的调侃:“看来我刚刚那句话说中了。我们今晚搞不好,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一句话的功夫里,满身是血的怪物已经再次诡异地飘了过来,它咧开一嘴锋利的獠牙,朝着司予的手臂就重重咬下。

  凭着司予的身手,那一下他本可以轻松躲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怪物的利齿逼近时,他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停在了原地,甚至还捋起袖子,把手稍微往前伸了伸。

  尖利的獠牙破开雪白的皮肤,霎时间血涌如注。秦夺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失声道:“司予!”

  “没事。”司予将手从怪物的牙下抽了出来,满不在意地抹了把血,甚至还笑了笑,“我就想试试看这种‘攻击无效’的bug,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

  “不过很遗憾,”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它对我们的攻击,是有效的。”

  秦夺语气严厉:“你就不怕这怪物的牙上有毒,或是被怪物伤害能触发死亡条件吗?!”

  “别担心,”司予悠悠道,“要是真的被这玩意儿咬到一口就会死,那它们也就……没必要来这么多了。”

  眼下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又有两个变作“纸片”的怪物从门缝中滑了进来,而更多怪物还聚集在门外,蠢蠢欲动。

  他们的攻击无法伤害到这些怪物,怪物的攻击却能伤害到他们。在这不到十平米的禁闭室内,他们只能尽量躲闪,左支右绌,处境十分艰难。

  在又一次躲避开怪物伸来的利爪后,司予垂下眼,发现自己刚才被怪物咬出的一排牙印上,开始往外冒出缕缕黑色的雾气——这怪物的牙齿,居然真的有毒。

  他盯着加速腐烂的伤口,略一思忖后,抬起眼道:“我好像知道这些怪物是什么了。”

  看得见打不着,额心带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再加上轻软顺滑的肢体动作和伤口冒出的缕缕黑气,其实并不那么难猜。

  秦夺矮身避开一记撕抓,问:“鬼魂?”

  “嗯。”司予道,“这玩意儿没法打,但却可以引它们去攻击别人。不过我们得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说话间他向着门边的方向移去,这些怪物的爪子都很锋利,如果能引导怪物攻击禁闭室的这扇门,或许他们会有一线逃出去的可能。

  他吊着两只怪物到了门口,闪身避过了各种撕抓啃咬,在他的刻意引导下,那些攻击全都尽数落在了禁闭室的大门上,不多时,就在门上留下了数道寸余深的痕迹。

  然而仅靠着这个方法到底是太慢,禁闭室里的怪物越来越多,门外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二人眼下已经无法再干净利落地躲开所有怪物的攻击,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数量众多的怪物淹没,最后一口一口,被吃得渣都不剩!

  司予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大衣口袋里的那枚注射器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每到危急关头,都会散发出对他而言致命的诱惑力。

  他从不惜命,但却不想看着秦夺死。

  思绪回转间,他正打算将手伸进内兜,就在这时,禁闭室内的怪物不知为何都集体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齐齐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司予贴在门边,敏锐地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奇怪的是,随着那道脚步声的出现,门外的怪物似乎不再执着地想要挤到禁闭室里,反倒被那道脚步引着,渐渐朝着反方向追去了;而门内的怪物明显也被那道脚步吸引,攻击的速度放慢,脸上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神情。

  一切躁动的声响里,很快又出现了另一道飞快的脚步声,几秒种后,任泽序的话音在门外响起:“秦夺,司予!我来给你们开门!”

  话音未落,禁闭室那道厚重的大门在经历了漫长的煎熬后,终于被猛地拉开,惨白的月光乍然泄下,勾勒出任泽序的影子。

  他身上沾满了腐臭的黑血,还不等另外两人开口,就将身份牌往二人手中一塞,急切地喊道:“快去救夏瑶!那些怪物全都追着她去了!”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原本禁闭室内的怪物也全都无视了他,迫不及待地向远处追去。司予若无其事地将手从大衣夹层内拿了出来,面色微冷,问:“夏瑶手里拿的,是不是还是一开始那张‘手/枪’牌?”

  “对!”任泽序重重点了点头,“之前我和贺寻杉被一群怪物困在了乱坟岗,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时候夏瑶突然出现,那群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全都追着她去了!”

  “因为对于它们来说,夏瑶的血肉比我们所有人的都更有吸引力——她拿着的身份,刚好是夺走他们性命的‘手/枪’。”秦夺沉声道,“走,追上去。”

  他们一路跟在那几个刚刚从禁闭室中放出去的怪物身后,两分钟后,在操练场上看到了被怪物穷追不舍的夏瑶和拉着她拼命往前跑的贺寻杉。

  “喀喀……喀啦……”

  步履诡异的怪物如一条血腥的长河般紧紧淌在二人身后,吞噬的浪潮随时可能将二人淹没。

  贺寻杉的体力极好,跑得也比一般人快上许多,之前正是因为有他拉着,任泽序才好险没被枯黑看守追上。

  然而再好的体力也经不住这样耗,眼看着最前方的怪物又一次伸出了白骨化的利爪,司予跑上前去,对着夏瑶喊道:“把你的身份牌扔给我!”

  夏瑶条件反射地听从了他的话,身份牌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与此同时,司予也将自己的身份牌扔向了她。

  他稳稳接住那张代表“手/枪”的身份牌,转身就向着反方向跑去,大群的鬼魂怪物僵硬地停顿了几秒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夏瑶,转头向他追来!

  两分钟后,在那群怪物即将追上司予时,他故技重施,再一次将那张“手/枪”牌扔给了秦夺。

  一群怪物就这样被他们遛狗似的溜了几圈,而在“溜怪物”期间,司予也离之前关押他们的那栋牢房大楼越来越近。等到一旁的贺寻杉和夏瑶缓过了那口气,司予也跑到了大楼门前,这次他接过那张“手/枪”牌,却没把它传给任何人,而是拿着那张牌,径直向大楼内跑去!

  任泽序忍不住喊道:“司予你去哪!”

  “冤有头,债有主。”司予微微侧了一下脸,脚步未停,“一直追着我们几个‘替死鬼’像什么话?我带它们去找它们真正的‘债主’。”

  任泽序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司予带着身后飘着的那一大群面目狰狞、浑身鲜血的怪物,毫不停歇地向着楼上跑去!

  那场面极其壮观,浓郁的夜色里,无数穿着黑红色囚服的鬼魂如一条燃烧的绸缎般缀在司予身后,它们所经之处,地上一片血痕,像丧尸围城,又像是百鬼夜行。

  司予伸手握住上一层的栏杆,足尖悬空,劲瘦的窄腰向上一卷,大衣下摆散开的同时,整个人已经翻上了一层楼,顿时和身后那些怪物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从容自如地上到三楼,身后一连串追着的怪物没有碰到他一根头发丝,而在如愿看到三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的时候,司予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他一边溜着身后的怪物,一边拖长了调子,轻懒地喊道:“不好啦,有人从禁闭室里逃出来啦。”

  枯黑看守原本坐在办公室里,想象着那群不听话的见证者被那些门后放出来的“东西”撕成碎片的画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

  然而就在他兴奋得难以自抑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枯黑看守瞳孔一缩——是那个不停挑事的该死的见证者!

  只是……在那么多“东西”的围攻之下,他居然还没死?

  枯黑看守一把拉开办公室的大门,本想亲自把这个见证者收拾了,谁知道下一秒,却在过道上骤然对上了无数张血腥腐烂的脸!

  那些原本追在司予身后的鬼魂怪物一齐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枯黑看守的方向,如同被定格的默片。

  几息的时间后,它们突然全都疯了一样,以先前数倍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着枯黑看守站着的地方蜂拥而去!

  枯黑看守甚至连跑都来不及跑,就被一只枯骨上只挂了一点烂肉的手抓住了脚腕,重重跌倒在地。紧接着,无数只鬼手攀上他的身体,利爪獠牙,红白相映。

  枯黑看守发出一声非人般的惨叫,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怪物的浪潮中。

  无数身着囚衣的鬼魂不停地喃喃着:“偿命,偿命……”

  “要你偿命……”

  声音汇成洪流,像是刀片刮在人的骨头上,寒意砭骨。

  枯黑看守本就干瘪褶皱的皮肉被一只只鬼手撕扯而下,哀嚎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而司予早在那群怪物一拥而上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这群鬼魂今晚已经吃饱喝足,尝到了“债主”的血肉,想来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他们穷追不舍了。司予顺着楼梯快步走下,却在下到二楼转角时,和众人遇了个正着。

  站在最前方的秦夺面色不虞地拉起他的手臂,似乎想要查看之前在禁闭室里被怪物咬伤的地方。司予轻轻将手抽了回来,弯起眼笑道:“留在外面到底还是不太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生出变故。秦部长要严刑拷打也好,要厉声责罚也罢,我们还是先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再说吧,好不好?”

  秦夺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半晌,一言未发地转身向着过道尽头走去。

  几人一脸茫然地跟着秦夺,最终去到了他之前的那个看守房间。房间里虽然陈设简单,但和今晚的一系列经历比起来,顿时显得无比温馨,甚至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错觉。

  一进房间,秦夺就不由分说拉起了司予的衣袖,先前那块被咬伤的皮肉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已经恶化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他抬眼看着眉眼弯弯的司予,真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司予莫名心虚地蹭了一下鼻尖。

  贺寻杉看到伤口处溃烂发黑的皮肤,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司先生这是中了尸毒吧?尸毒会不断侵蚀皮肤,得快点处理才行。”

  秦夺抬眼看着他:“你知道怎么处理?”

  “这个倒是不难,”贺寻杉道,“只要把伤口处的毒血先吸出来,再用新鲜的人血在伤口上浸过一遍,应该就没事了。”

  闻言,司予的手臂微微一僵,再对上秦夺的目光时,竟极为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他将手往回一缩,又将袖子往下一扯,掩耳盗铃地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睡一觉就……”

  话没说完,便被秦夺不由分说地打断了。

  对方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眸光冷冽,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重新将司予的袖子捋起,看着那截快烂光了的手臂,皮笑肉不笑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