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深夜, 所有人都上床休息。
主卧的床本来就很大一张，再少一个小阳，三个人横着睡位置更是宽松。
唐云暖本来以为囡囡会睡在中间, 然而并不然, 母女俩个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上床时，睡在中间的便成了柳知湘，唐云暖心中纳闷，可小孩沾床就闭眼，根本没留给她提出疑问的机会。
平时囡囡小嘴巴里那一套套的道理是最多的，她也经常被囡囡训来着, 可今日却好似一下子穿越回了刚认识的时候, 话很少，经常偷瞄她却不付诸行动靠近她。
唐云暖思来想去, 才肯定囡囡突然奇怪的转折点在哪里——
在于她昨晚的避而不谈。
前妻为了传宗接代, 抛下她跑去和别人结婚生的孩子, 来问她愿不愿意当她的妈妈, 这件事实在过于震撼。
唐云暖一想到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父亲，一股气就从心底冒了出来, 火焰直接窜上天, 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喊孩子睡觉，这已经是她拼尽全力克制怒火后最温和的办法。
也是那股火在心间作祟，愤然把怀里的人儿从自己怀里驱逐出去，板着脸翻身背对她们母女俩, 一时间也忘记去看囡囡是什么表情，忘记囡囡忽然被她冷待, 会不会伤心。
哎呀……
总算搞明白缘由的唐云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满眼都是懊悔，纵使千错万错，孩子都是无辜的，千不该万不该的便是把无关的负面情绪发泄在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身上。
她真是，被气糊涂了。
柳知湘累一天，沾床就睡，唐云暖放轻动作，悄悄坐起身，偷偷看后背紧贴床头躺着的小孩，想看她睡没睡，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双明亮、毫无睡意的大眼睛。
唐云暖心头一紧，半晌后缓过神，瞅着已经翻身背对着她的小身影，顿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干脆悄咪咪下床，绕到囡囡那边，俯在那颗自闭的小脑袋上，用气音问她：“囡囡，要不要去看星星？”
话音刚落，那小耳朵便动了一下，这下哪怕不语，也将最真实的心情暴露出来了。
“这片的星星很亮的，要不要去看看？”唐云暖再接再厉，鼓动她：“再加一颗棒棒糖，我带你去车上拿，好不好？偷偷吃，不给妈妈知道。”
小耳朵又动了两下。
唐云暖最后下一剂猛药：“给你挑草莓味的棒棒糖。”
下一秒，小孩猛坐起来，朝唐云暖伸出小手，绽放出星光的眼眸满溢期待和催促，还有一丝的不好意思，没出现多久，就被小馋虫踢飞了。
唐云暖不由弯了眼，不过很快就收敛了，囡囡那么聪明，她笑得太过明显，怕是会被小脑瓜转得飞快的囡囡误会是在笑她的。
把小孩抱进怀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却不曾注意到床上佯装熟睡的女人悄悄睁开一条缝，将她们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出了主卧，又悄声走出休息屋，俩人下意识的屏息才结束，大口大口肆意地呼吸新鲜空气。
唐云暖抱着小孩到房车上找到草莓味棒棒糖，才带着她到研究楼的顶层天台。
她父亲只对研究感兴趣，修建时全部选用最实用的家具，根本没把美观考虑进去，所以诺大的天台，只有中间放了一排不锈钢长椅，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唐云暖抬头确认了一下繁星密布的方向，挑了一张最适合观赏的长椅坐下，夜里的气温比白天的凉，不锈钢长椅就更凉了，唐云暖没把囡囡放到椅子上，而是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囡囡关注到她的贴心，心里感动，对昨晚的口出狂言更觉愧疚。
忽然想起方才林阿姨念给她的故事，故事讲完后语重心长告诉她的一个道理——有话就该说，有想法就应该交流，长了嘴巴就应该用。
干脆眼睛一闭，背一挺，说道：“唐阿姨，对不起！”
唐云暖刚酝酿半天解开误会的话被堵了回去，疑惑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吧。是她没拎清楚，把火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
“因为，我昨天问的问题……”小孩垂着头，紧张地去揪棒棒糖的塑料糖纸，小声说道：“我不应该问那么唐突的问题，让唐阿姨你为难，是我没把握好分寸感，我、我太心急了些……”
“就算我很想让你当我妈妈，我也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心让你感受到不舒服……”
“对不起唐阿姨，我做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诚恳的道歉，所用的措辞让唐云暖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于一个小孩，有所震撼的同时也生出千万感慨，把小孩掉了个方向，让她正对着自己。
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囡囡，你不用道歉的。做错事的是我，我坦白，我昨晚其实是迁怒于你，这是成熟大人最不应该的行为，要说道歉，也是我向你道歉。”
“你说那个问题让我为难，那倒是有点的，但远没有到需要你道歉的程度。你只是无心之言，又不是故意为之，你没做错什么，也不需要我的原谅。”
“我根本就没生气呀。”唐云暖点了点囡囡的鼻尖，故意说道：“难道……在囡囡的心里，我肚量那么小，肚子里只能撑一叶小舟？”
囡囡连连摇头：“不不不，唐阿姨肚子里能撑船！”
“那不得了。”唐云暖笑道，再次强调：“我没有生气，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囡囡悬着的心总算安稳落地，缩进唐云暖的怀里，大着胆子又问：“那，唐阿姨喜欢我吗？”
唐云暖毫不犹豫：“当然，囡囡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这么惹人怜爱，谁会不喜欢囡囡呢。”
囡囡被一串词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像是吃了蜂蜜一样，甜到了心里。
半晌后，琢磨到点什么的囡囡举手，纠结地看向唐云暖，试探地问道：“唐阿姨，我能问个问题吗？”
唐云暖一看她这小模样，便知道不会是什么简单解决的问题，却还是爽快点头：“你问吧。只能一个哦。”
囡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犹犹豫豫地问："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妈妈吗？"
既然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她，那昨晚那个问题惹恼唐阿姨的原因，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
唐云暖怔了下，片刻后重重点头，语气肯定：“是。”
囡囡心跳漏了半拍，敏锐地从这一个‘是’当中，捕捉到很多的讯息，然而这些讯息都是坏方向的，完全不利于她还贼心不死的撮合大计。
“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唐云暖反问，囡囡哪有拒绝的理由，点头：“当然可以啊。”
唐云暖眼神复杂，语气轻轻：“你有父母，为什么会生出让我做你母亲的念头？”
有父有母，哪怕是想撮合她和柳知湘，囡囡也不用到认她做妈妈的地步吧。
然而囡囡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我没有见过父亲。”囡囡认真说道，“我记事开始，身边就一直只有妈妈一个人，家里也没有见过男人，我只有妈妈一个而已。”
唐云暖瞬间拧紧眉头，一时间思绪纷乱。
没见过父亲？难道，是结婚检测出怀孕后，她的第二段婚姻就出问题，和那男的离婚了？离婚后直接自己生孩子养娃，所以囡囡才会从未见过她的父亲……
还是说，有另外一种可能……
心底突然升起渺茫的希望，唐云暖认真地向囡囡询问：“囡囡，你是没见过父亲，还是没有父亲？”
“啊？”囡囡有点被绕进去，唐云暖正打算再问，蓦然不远处天台的门被推开了，本该熟睡的柳知湘走了进来。
唐云暖意外：“你还没睡？”
柳知湘垂头，借着月色遮挡面容，低声道：“你们关房门时，我就醒了。”
唐云暖：“哦。”
柳知湘牵起小孩的手，让她从唐云暖的大腿上下来，先把草莓棒棒糖没收，再跟她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带着孩子回去睡觉。
刚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唐云暖的声音：“我问你，囡囡到底是没有父亲，还是，没见过父亲？”
柳知湘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回身和她周旋：“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唐云暖眼神坚定。
柳知湘于是说了：“囡囡，是没有见过父亲。她父亲是我奶奶挑选的最满意的孙婿，吉日完婚，但我们的性格并不合得来，婚后相处不下，不日便离婚了。”
最完美的谎言，是在既有的事实上穿插假象。
她成功地让唐云暖相信，也见证了那双眼眸中的亮光再一次泯灭，变得晦暗不明，看着爱人扯起的讽刺笑容，感受到其中的苦涩，心像被针扎一样，阵阵刺痛。
她怔怔地看着唐云暖寂寥的背影逐渐走远，慢慢远离……
倏然，心底涌起骇浪一般汹涌的心慌，大脑一片茫然。
她好像……
亲手扼杀了一个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