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囡囡的异常, 唐云暖看在眼里,有心找柳知湘详细谈谈,可她一直忙于研究, 吃个饭都是匆匆走个过场, 深夜回到房间, 疲惫到倒头就睡,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爬起来,赶着去研究室。

  唐云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知道她走火入魔忙到一整天和囡囡说多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心中虽对她的研究有所怀疑,可观察下来, 也找不到什么异常。

  小阳的身体指标检测完, 林实立刻开始进行修复手术,直接在喉咙处动手术, 画面必然会很血腥, 所以哪怕囡囡再三坚持要陪在小阳身边, 唐云暖还是强制把她抱走, 守在门后。

  柳知湘表面对小阳的手术并没刻意关注,实际却铭记着林实定的手术时间, 唐云暖和囡囡出来, 柳知湘便走了进去, 给林实当下手,也是为了在最近的距离看她的手术过程。

  林实没意见,有条不紊地继续动作,得空的时候还会和柳知湘讲解一二。

  时间一点点过去, 手术正式在十点钟结束。

  林实还要做器械的回收消毒工作,干脆让柳知湘去告诉门外二人这个好消息。

  “修复很成功, 小阳明天醒来,就能开口说话了。”柳知湘说道,声音里藏不住激动,那么小个孩子,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可以走,若一直发不了声,那该多难受。

  唐云暖大大松了口气,低声喃喃:“成功就好,成功就好。”

  小阳对她而言意义非凡,既是受人所托的孩子,又是血浓于水的女儿,虽然这身为人母的机会和机遇实在突然,但毕竟相处那么久,早便感情深厚,说到底不过多了一重身份罢了。

  她希望她能好好的,希望她能有健全的身体,更希望她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囡囡兴奋地扯妈妈的衣袖,一扫闷闷不乐,眼睛亮亮的,仰着头问道:“妈妈,我可以进去看小阳吗?既然很成功,小阳是不是今天就会醒了?”

  柳知湘俯身,点点女儿的鼻尖,柔声回应:“你林阿姨还在做收尾工作,我们稍稍等一会再进去。小阳呢,也还没醒,她要等明天才能醒来。她做了手术,要好好休息一下。”

  囡囡用力点头,话也多了些:“好!明天小阳醒过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让小阳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这是我和小阳拉过钩的约定!”

  “诶,我找到小阳模拟的长大模样了,你们要看不?”林实忽然高喊了一声,唐云暖应了一声好,三人立刻走进去,不一会就把氧气舱旁边的位置占了个遍。

  林实看她们盯着氧气舱内的小阳不语,觉着她们大概是被小阳脖颈上面那道长长的疤痕吓住了,一面把电脑投屏,一面宽慰她们:“我已经缝合好了,你们也不用担心留疤,她只需在舱内待一日,伤口自然就会恢复如初。”

  “这就是仿生人不同于人类的其中一点,多严重的伤,只要芯片没事,只要有制造仿生人的材料和懂制造仿生人的科研家,心脏穿孔都能起死回生。”

  言罢,又提醒她们看向投好的大屏幕,指着上面青春洋溢的少女,略带骄傲地说道:“这就是小阳十六岁的模样,看看,是不是长得老好看了,和十六岁的你们像不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那上面,唐云暖看到那张模拟的相片,眸光闪烁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抹情绪没能成功在林实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林实挑着眉问她:“小唐,是不是像你少女时期的模样?”

  唐云暖沉默一秒,方才答道:“……更像我母亲。”

  “你母亲?”林实有些惊讶,片刻后哦了一声:“隔代遗传啊!”

  柳知湘望向她,凝着她的侧脸,唐云暖一向不愿意提起她母亲的,怎么今天主动说到这上面,难道……看见和母亲很像的模拟长大照片,心情受到波动所致?

  囡囡竖起小耳朵,很是好奇。

  还等着唐云暖继续说呢,哪知人家暂停了,也就暂定在那里了,林实忍不住催她一声:“师母的事情我了解很少,可以的话,能不能讲讲?”

  唐云暖抬眸,和林实对上视线,似乎有点不解:“风言风语,你一点都没有听到过?”

  林实直呼冤枉,垮着一张脸:“你不知道你父亲前期为了磨练我,给我布置了多少的课题,除了吃喝拉撒的基本时间,其余我都是泡在研究室里的,哪里有那闲工夫去听八卦。”

  唐云暖哦了一声,顿了顿,语气淡淡道:“我小时候,我父亲进过监狱,事实上是配合警方的行动,做表面功夫,可我们都不知道,我母亲以为父亲出不来了,抛下我,和一个好上不久的男人远走高飞,再没回来过。”

  语气毫无波澜,将过往的痛苦轻松概括。

  简单明了的字眼,组成了唐云暖充满缺憾和阴云的童年。

  林实没想到是这般沉重的过往,恨不得立刻往自己的嘴巴上呼一巴掌,道了两声抱歉,把话题扯到柳知湘的身上,问道:“小柳你有没有从图片找出你母亲的影子啊?”

  柳知湘怔了片刻,方才摇头:“没有,小阳不像我母亲,但是……眉眼间有几分我父亲的影子。”

  “喔~小柳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啊?”

  “他是企业老板,很成功的大企业老板。”柳知湘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眼神逐渐涣散,没有聚焦,低声说道:“因为有钱,所以很招觊觎。”

  “我四岁时,和母亲一同遭遇了绑架。歹徒将我们带到偏僻的山里,联系我父亲要天价赎金,那时企业正腹背受敌,母亲知道父亲拿不出那么多钱,趁着歹徒懈怠,带着我逃进了山林中。”

  “山林里野生的植物多而密,我们伏在泥土里,躲在杂草中,躲过了歹徒的搜查。一边躲,一边往山林外挪,眼看还有几百米就能到马路上……

  我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很痛,我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歹徒找到我们了,气急败坏,将母亲射杀。

  母亲就在我的面前,倒下的。

  正准备对我动手时,我父亲和警察赶到,我得救了,活下来了,而我母亲……死于我的那声喊叫中。”

  柳知湘讲的‘故事’在这里结束,父亲歇斯底里的质问却仍在耳畔炸开,父亲咆哮着,问她为什么要出声,为什么不能忍一忍,为什么不能当个哑巴……

  若她是个哑巴,她们就不会被发现,母亲也不会命丧于此。

  那日开始,她张口时总会感觉到千斤重的压力,症状一开始很严重,一度失语,后面经过心理医生的疏导才慢慢好起来,可也仅仅是让伤口结薄薄的一层痂,那道伤口,永远存在着。

  沉重弥漫空气的每一处,下意识的沉默,斟酌再斟酌也觉不合适的词汇,最终化作一片死寂。

  囡囡红了眼眶,握紧妈妈的手,也正是她加重的些许力度,令柳知湘回过神来。

  看着林实一脸纠结,唐云暖一脸低沉,再低头看囡囡通红的眼眶,柳知湘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自揭伤疤也带着她们的情绪变得很低落,连忙摆手:“那些都过去了,我都放下了。”

  “不用太在意,当个故事听就好。”

  当个故事听?

  怎么可能呢。

  唐云暖瞄了眼柳知湘,她正侧耳聆听林实安慰的话和一些人生大道理,默默背过身去,垂下眼帘,迅速地用大拇指揩了一下眼角,拭去那抹湿润。

  心口泛着绵密的疼,一阵一阵,不曾停歇。

  这是她第一次听柳知湘讲这段痛苦回忆。

  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要一提到父母,柳知湘总是一副郁郁的模样,周身都萦绕起淡淡的悲伤,她也不忍心继续问下去,轻吻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把话题带到轻松的方向上。

  直到领取离婚证那天,她也只见过柳知湘的奶奶,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点,知晓柳知湘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真是……世事难料啊……

  “哦对,我想起来一件事!”林实干巴巴地转场,“我检测的时候发现小阳芯片内有自爆系统!”

  自爆!

  众人瞬间纷纷一怔,无法理解这种性质的系统存在的意义,唐云暖猛地拍桌,直接质问:“是他装的这个丧心病狂的系统是吗?”

  这个他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实这次是真不知道,苦恼道:“我记得她被领养的时候不存在这个装置,可能是师父后面又装的吧,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只有师父,就算是我,也没有权限对芯片的系统进行修改。”

  眼瞅着大伙的脸色越来越黑,林实连声补救:“但是你们也不用太担心,系统只听令于小阳本人,其余任何人都无法违背小阳的意愿,擅自下达执行命令。”

  唐云暖心中的不安仍存,眼眸的凌厉久久不散,紧攥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找到他之后,她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这位父亲,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棋,在谋划什么局。

  做这么多事,他到底寓意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