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二日, 唐云暖如常，柳知湘照旧，只有囡囡唉声叹气。
了解这孩子鬼精鬼精, 唐云暖主动避其锋芒, 和聪明小孩说话聊天绝不会提到一点敏感的事情, 全往轻松欢乐的话题上扯，当看不见小孩那一脸愁容。
柳知湘更不用指望，表示自己晚点会来一起迎接小阳，抛下话就去研究室泡着了，把女儿给唐云暖和好热闹的林实看着。
只有一无所知的林实对惆怅的囡囡最关心，可关心来关心去, 奢侈到拿所剩不多的鸡蛋给她做了焦糖布丁, 仍然是无法把小孩哄得忘记烦恼。
小眉头皱着皱着，也就到了小阳可以出氧气舱的时间。
那被阴云密布整个早上的小脸一百八十度扭转, 趴在最靠近的位置上, 凝视着舱内的小阳,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林实笑得直摇头：“小家伙这么高兴呢, 你和你姐姐感情真好。”
没错，囡囡和小阳之间, 小阳是姐姐, 囡囡才是妹妹。
小阳的年龄该从研究成功那日算起, 那便是四年以前，而囡囡，仅仅三岁，孰大孰小,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囡囡并不服气, 犟嘴道：“我不管我不听，反正我比小阳长得要大一点，理应我是姐姐，小阳是妹妹。”
开玩笑呢，她才不要当妹妹，她要当姐姐！当姐姐多好啊，可以把妹妹当洋娃娃给她穿衣服换装扮，当妹妹就逃不过被姐姐当洋娃娃打扮的命运，虽然可以变得美美的，但是还是当姐姐更好。
这话囡囡说过很多遍了，她们都听麻木了，嗯嗯啊啊地敷衍应了两声。
唤醒小阳的喷雾是白蒙蒙的，她们看得很清楚，片刻后那雾逐渐散去，小阳的眼皮也开始颤抖，扑朔的睫毛像蝶儿一般，没一会便睁开那双瞳孔如墨一般的大眼睛。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林实打了个响指，招呼道：“OK！成功苏醒，你们后退点，我现在开启氧气舱。”
“好。”
氧气舱的玻璃还没彻底收起，还剩着三分之一时，三人便控制不住，激动地重新围了上去，对小阳嘘寒问暖，当然，大部分还是囡囡在说。
囡囡握住小阳的手，软糯的声音饭出的是似大人般的慰问：“小阳，你感觉怎么样啊？躺在里面两天会不会害怕呀？如果有不舒服的要说出来，让林阿姨给你解决，知道吗？”
小阳习惯性做身体回应，点点头，没说话。
众人心里都不好受，唐云暖摸了摸她的脸颊，和她对视，一字一句轻声说道：“小阳，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尝试着，说个字好不好？”
小阳懵懵地眨眼，半晌后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氧气舱就是为了修复无法发声的问题，没由来有些紧张，反握住囡囡的小手，在众人的瞩目下，陌生地动了动嘴，发出一个‘nan’的音节。
仅仅一个音节，喜出望外的小阳扬起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无声的激动在她明媚的眼眸里回响。
唐云暖、柳知湘和囡囡不禁红了眼。
最痛苦的莫过于拥有过又失去。
小阳虽然以前的记忆被清除，可基本的认知还是存在的，她知道自己是能说话的，否则在意识到自己无法发声时便不会那么惶恐。清楚自己是可以说话的，却忽然间不能说话，成了哑巴，只能适应写字亦或者有限的身体动作表明自己的意思，其中的煎熬，是她们无法知晓的。
幸好，声音找回来了。
小阳不可思议地摸自己的脖颈，‘啊’了一声，用手感受那里的震颤，竖起耳朵听自己发出的声音，重复好几次，总算有了真实感，望着家人们，痴痴笑了起来。
这下，她也可以参与妈妈们和囡囡的聊天了，她可以和囡囡一样，每天早上和妈妈们道早安，晚上睡觉前可以和妈妈们道晚安，可以喊妈妈们吃饭，还可以给囡囡和妈妈们讲故事、唱歌、说冷笑话……可以干很多很多的事情。
柳知湘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笑容温柔似水，眼里满是心疼和宠溺。
唐云暖揉着她的脑袋，笑道：“小阳往后可得和囡囡学习，争取话多起来，这样就有两个小话痨，就能给我们带来加倍的快乐了。”
囡囡嘟起嘴：“我才不是小话痨！”
唐云暖啧啧两声，摇头晃脑：“你看看，你看看这小话痨，还死鸭子嘴硬呢。”
囡囡装作气急的模样，叉腰哼了一声：“我才不理你。”
轻松的调笑，减缓了小阳来得莫名其妙的压力，捂着嘴嗤嗤笑起来，笑够了才有点生疏地开口，劝道：“妈、妈妈……囡，囡囡，你们别闹别扭……”
成句子了！
除林实外所有人又是一阵激动，先前听林实再三保证是一回事，亲耳听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二者完全是天差地别，根本无法比拟。
囡囡高兴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继续配合唐阿姨演下去，嘻嘻笑道："我们没闹别扭，小阳你不要担心，我们肚子里撑的都是船，大度着呢。"
奇奇怪怪的澄清话术，惹得小阳笑弯了眼。
唐云暖则是僵住了，在听见那声‘妈妈’时，脑子里的齿轮像是被卡住，停滞不动了。幸好小阳的注意力集中在囡囡的身上，未曾注意到她的异常。
柳知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唤回唐云暖出走的神思，在她回头望过来时，眼神飞快在小阳的脸上轻触了下，又重新对上唐云暖的视线，无声地提醒她。
唐云暖眨了下眼，表示自己了解了，找准时机，参与到孩子们的话题当中，时不时配合囡囡让柳知湘也加入她们的聊天里。
一家四口相亲相爱的，林实很自觉地退到一边，抱着手隐晦地观望着，做个安静的旁观者，窥探着属于她们的幸福，同时，也在深深羡慕着。
察觉到心底的羡慕，林实又觉可笑，末日来临前都奢求不到的幸福，在末日中，又从何处求得来如此珍贵又稀缺的宝物。
“林小姐。”
唐云暖的声音让林实回过神，眼神聚焦，便看到四双炯炯的眼神盯着她，正疑惑，两个大人便对着她鞠躬，囡囡也扶着小柳，有样学样地跟着深深鞠躬。
林实有被吓到，急忙上去搀扶，连声道：“你们这是干嘛啊！一拜高堂啊？我可受不起啊，你们别这样，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小小修复手术而已。”
唐云暖神色郑重："林小姐举手之劳，于我们而言重于泰山，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到底。"
林实还想婉拒，可见她们四人的态度高度统一，全是一副不可动摇的模样，只好点头应下：“好，以后我有事，可就找你了，你可不许嫌我麻烦哈~”
“只要力所能及，必定拼尽全力。”唐云暖许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林实哭笑不得，调笑道：“你不会还要竖起三根手指，说，要是违约必定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吧？”
唐云暖哽住，“……你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林实连忙制止：“不必不必，我信你，这种毒誓就不要发了。”
唐云暖：“噢。”
提出的是她，制止的也是她，不知道林实脑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影视作品在乱上线。
小阳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林实便把氧气舱电源拔了，和唐云暖推回一旁的角落去。而后还特地把这次的修复手术纸质和电子记录都传一份给柳知湘，让她随时可以翻看。
为了庆祝小阳恢复声音，林实晚上特地做了硬菜，有丰富的蔬果沙拉、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十颗牛肉丸、和一个电饭煲蛋糕。
一看便是消耗了很多库存的菜肴，唐云暖有些受不起，可做都做起来了，孩子们眼睛都看直了，再婉拒也只会坏了气氛，干脆应下这份热情，想着晚点再拿多一些林实缺少的物资给她。
不料她把挑选的物资拿去给林实时，却遭到她的严声拒绝。
“你们两个大人，还带着两个孩子，本就不容易，怎么能轻易把珍贵的物资分出那么多呢。”林实不但拒绝，还念叨上唐云暖，苦口婆心道：“你们要省着点用啊，这时候还大手大脚怎么行！这会大方，万一你妻子和你俩孩子，要用却没有怎么办？”
“末日的物资来之不易，在没有恢复生产的情况下，各地能搜寻到的物资只会越来越少，指不定……指不定哪天就消耗没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记住了，以后要是也有人帮你，对方没提要物资，你就别主动送，就是要你送，你也磨着点，让人家要少点，脸皮厚一点，这样能活长久些。”
长篇大论，听得唐云暖很无奈，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实说得很有道理，耐心地听着她说完，点头应下：“好，我都记下了。”
林实很是欣慰，挥手让她回去睡觉，待唐云暖离开，郑重的叹息方才吐出，面上的轻松被怅然替代。
阴霾笼罩明月，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逐渐消散。
林实怔怔地看着没有一缕月光的实木桌面。
以后么……
多么虚无缥缈的词汇。
她们，会有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