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不愧是皇太子, 没有经受过那些通篇大道理的“荼毒”,也能出口成章,忽悠起人都一套一套的。

  荀桉傻乎乎地杵在边上, 睁圆了猫眼都快听呆了。

  原始星这么高级的吗?古生物这么无私且伟大吗?私人实验研究居然这么龌龊?!

  “你好像珍视古地球人那样珍视原始星上的一草一木。”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表演完单口……演讲, 正经的好像在发表帝国新年贺词。

  一时间林间静寂如斯, 比新闻发布会还庄重严肃。

  安迪贴着裤缝的手指不自在地抠了一下, 西里厄斯一记眼刀扫去,他又站成了军姿。

  荀桉清咳一声:“以后注意,现在继续上山, 我记得这座山的背面有不少松茸。”

  哈涅最怕的人就是西里厄斯, 束手就擒地垂着眼帘,听见荀桉递来梯子,立马小声叨叨:“松茸好啊, 松茸好啊。”跟台被泼了凉水短路的机器似的。

  “走吧。”荀桉摸了摸鼻子, 从那朵蓝色蘑菇边上绕开。

  西里厄斯亦步亦趋跟上, 然后是同手同脚的安迪, 最后才是念念不忘一步一回头,眼神都能拉丝的哈涅。

  出此一遭,四人小分队闷头往前走了大概半小时,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气氛压抑得很,荀桉倒是没什么, 只背后长而粗笨的呼吸声存在感过于明显。

  偶尔踩过枝叶堆积的凹地,便会再重叠上沉重的脚步声, 拖拖沓沓, 动不动落后一截,实在跟不上了又飞快加速追来。荀桉越听越觉得要完蛋, 这体质还不如他初中一千米队伍里的最后一名,被体育老师追着撵都没得救的那种。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走不动了?”

  荀桉站定,“差点撞上”的西里厄斯双手背后两眼望天,额角的汗掩耳盗铃般的,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没有。”

  死鸭子嘴硬,荀桉没有回头,耳朵微微一动就能捕捉到半米内的动静,进化了的听力在静谧林海里格外好用。

  荀桉撇了撇嘴,往边上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到遒劲盘踞的树根上:“……歇歇,我走不动了。”

  西里厄斯短暂一愣,赶忙坐到荀桉边上,恰好挡住了枝叶缝隙里投下的阳光,也在这暗下来的前一秒,看清了荀桉红的滴血的耳尖,软乎乎地藏在小卷发里,好不羞涩。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连带着嗓音都多了几分沙哑:“谢谢。”

  谢什么……

  被边上人炽热的眼神盯着,荀桉的脑袋都不自觉地往下低,微微发烫的感觉从耳尖呲溜一下窜到了脸颊,然后在整个躯体里轰的一声炸开。

  最盛大的那多烟火绽放在颅内,璀璨耀眼地令人晕头转向,他扶在树根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往下探。

  “桉桉——”

  “桉哥!你走完以后咋路没了?!”

  滑溜溜冰冷冷的触感,寻着肉味儿贴上来了——

  一秒之内,三处信息从三个方向蜂拥而来,荀桉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手指闪电般用力一并,从树根下夹出只一米多长的银环蛇!

  黑白相间的环状斑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速度袭卷上了小臂,椭圆形脑袋无骨后折,六边形脊鳞寒光闪过,尖锐毒牙刹那亮出,狠狠地往手腕咬去。

  背景音是掉了队的安迪扯着嗓子的嚎叫:“窝草——”

  银环蛇一口咬在了荀桉手腕上,裂到极限的嘴直接嵌在了软肉上,可怕的血腥味瞬间四溢。

  哈涅一下子就反超了安迪,后脚擦着残影:“那蛇有毒!”

  他在古生物记载上看到过,银环蛇致死率非常高,一毫克毒液足以致死一名成年人,如果不幸被咬,必须尽快注射抗银环蛇毒血清,但别说原始星没这东西,就算是把整个星际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这样一管特效药。

  古地球人又没有精神力,被咬一口非死不可!

  他终究慢了一步,看到毒蛇一口咬住荀桉,急速运转的大脑甚至已经开始分析理疗仓救命的可能性,特么的这不得变成泡在营养剂的标本植物人?!

  艹,咬谁不好,边上那位不香吗!

  一脑子毒液的蠢蛇!

  西里厄斯沉着脸,一把揪下在荀桉手腕上磨牙的银环蛇,左手抓七寸,右手拉后尾,绷成了一根硬弦。

  “……”荀桉一点儿都没感到痛,抬眼看着银环蛇的惨样,商量似的眨了眨眼,“松开点?从中间断开,它疼。”

  西里厄斯冷着脸:“它咬你,我疼。”

  扑上来的哈涅抓着荀桉的手翻来覆去的看,表情失控:“咬哪了?洞在哪,我看看!我给你吸毒!”

  “……用,用不着。”荀桉有些尴尬,想收手却又收不回来,雪白的一截手腕被哈涅当成宝贝似的翻过来翻过去,一寸寸的审视。

  安迪咦了一声:“没咬住?没有伤口?这蛇咬合力这么垃圾,居然还能出洞捕食?”

  “真的不会被饿死么?”

  银环·咬合力辣鸡·蛇在西里厄斯铁钳般的手里剧烈挣扎,抗议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头都快撅断了,也没能碰到他一丝一毫。

  “怪不得在松茸地附近溜达,吃不到肉嚼几口食用菌也是香的……”

  哈涅一脸紧张,按按这里摸摸哪里:“不痛吗?我中指碰的这个地方呢,侧边?”

  荀桉:“没感觉……”

  哈涅浑身绷得直板板的,坚决不松手:“银环蛇咬人就是不疼,它拥有独特的神经毒素,会使人呼吸麻痹,你想睡觉吗?困吗?全身无力吗?”

  荀桉不自在的撇过头,手握成拳在嘴边清咳了一声。

  安迪凑过来把手肘搁在哈涅肩膀上:“歪,小特助,我看是你中毒了吧,桉哥皮肤上一个血窟窿都没有,毒液从哪进去,你个医疗兵脑子秀逗了?”

  “……确实没有伤口。”这是哈涅反复确认的第二十八遍,荀桉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扯动,想说什么却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荀桉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迪一副哥俩好地拍了拍哈涅的肩膀,友善指路:“看那,老大手里,那蛇牙蹦碎了。”

  哈涅:“……”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地提着条半死不活的蛇,像拽着一根无情的百叶窗拉绳,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他抓住荀桉的手,神情晦暗不明,倒是比毒蛇更像毒蛇。

  哈涅猛地松开,退后,蹲在泥巴地里自闭成松茸。

  “……”

  西里厄斯看着荀桉的手,只见白皙腕间通红一片,正是被不由分说就上手的哈涅揉按出来的,扩散的血色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像流淌着果浆的空心奶糖,散发着诱人的甜美味道。

  没有咬痕。

  西里厄斯的喉结再次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忽然在心底腾出某种荒唐而又大胆的欲望,他也想把那奶白色的软肉放在指尖玩弄,搓圆搓扁……

  荀桉此时此刻的心情微妙而又慌乱,刚才他猜出是蛇的危急关头,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而是把它揪出来以免咬伤边上人。

  就算西里厄斯需要照顾,就算他答应了文森特皇帝,就算他与他的弟弟明里暗里争夺皇太子位,可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与星际世界完全隔绝的外人啊,从初次踏入首都星的第一刻起,他就认清了事实,随处疾行的飞船,喷射飞行器,超智能机器人,悬浮巨厦,宝石宫殿……根本不是他能融入的地方。

  就连那些热情得过了头的星际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善意或者真心,直接剖开了摊在他面前,他都觉得受之有愧,浑身别扭。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膜横贯在他与这个崭新的世界之间。

  宇宙意识让他来到这里,独此一份地给予了厚望,可狼狈的他依旧被囚禁在过去世界里边缘而又无助的那一套,走不出心,迈不出步。

  ……像他这样不讨喜又不愿改变的性格,或许在哪都是一样。

  所以他穿越而来的时候,早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寸步不离地守在原始星上,如果原始星到了终结时刻,那么在濒临灭绝的最后一秒,他将会作为最后一名古地球人死去。

  不需要有人知道,也无需有人在意。

  可……有人却打破静寂主动向他走来……

  不知不觉中,某些看不见的羁绊悄然出现,或许打见面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地发芽。西里厄斯的存在,忽的让他没那么想要独自消失了。

  就像现在,就像从一开始,西里厄斯就把他精神力分出了一大部分,轻描淡写地覆盖在他的身上,如影随形……形影不离。

  西里厄斯满头的细汗都消失的差不多了,阴测测看着地里两坨人形“松茸”交头接耳,手劲无意识地加大,像攥了根低配版的弹簧臂力器,V字,U字,L形,超级一字马……轮流招呼。

  银环·真·咬碎满口毒牙·蛇惨遭拉肢酷刑,奄奄一息,感觉浑身的冷血都被“运动”沸腾了,昏迷前咳出最后一口毒液:艹,恋爱的酸臭味……

  好特么,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