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厄斯摆着一张死人脸, 像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飒飒地冒着黑气,以往他在舞会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态度, 但众位贵族还是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比如原本好好的墨眸直接翻成下三白, 明晃晃地写满了心底不爽, 又比如见谁怼谁, 管你过路的还是搭话的,认识的还是陌生的,活像吃了炮仗, 路过条狗都要踢两脚。

  荀桉是被硬拖来的, 摩挲着身上哪哪都别扭的小礼服,感觉自己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尤其是在看到一群贵族对喝营养剂, 五颜六色的试剂一瓶瓶灌进去, 脸上还堆满了餍足的笑容。

  至此, 不适感达到了巅峰。

  吃点好的吧, 古地球人的遗孤们……

  三分钟后,宴会灯光渐熄,文森特出现在二楼, 擎着只高脚杯, 庄严致辞,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正经时刻。雅各布也站在他后面, 位置偏左,隔壁的空位一看就是留给西里厄斯的。

  可这位缺席的皇太子挤在人群里, 根本不在乎, 只牢牢地抓着荀小桉,生怕他被哪个油嘴滑舌的小贵族拐跑了……

  脸依旧很臭。

  荀桉缓缓地松了口气, 一边庆幸着皇帝出场快,没叫自己被盯成窟窿,一边反握住西里厄斯,悄悄问他:“皇帝说话,一定要这么播音腔吗?”

  西里厄斯低低地哼了一声:“拿范儿。”

  荀桉:“……浅薄。”

  脚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皇太子,等您以后登上那个位置——”

  “打住!”西里厄斯眼皮一跳,抬手就提起那只矮东西,“席达公爵,你想在今晚把我送内狱可以直说。”

  “啊,尊敬的皇太子殿下,请不要拎我的衣领,双脚离地对我来说非常可怕,一米八的视角很难适应——”

  唔……

  荀桉还没有见过这种星际生物,一开始往后退了半步,后来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大胆地伸出爪子,戳了戳他的脑袋:“活的!”

  席达子爵:“……我当然是活的。”

  荀桉又戳了一下,一脸惊喜地望向西里厄斯:“热的。”

  席达子爵:“……其实我是个活人。”

  西里厄斯一本正经,直接把他当成了科普教材,对着荀桉介绍起来:“他的血统来自矮人族,除了身高异常,其余都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四肢健全,有独立思想……这只品相不佳,以后找到更好的给你看。”

  席达子爵:“……身为能进行复杂思维活动的高等动物,这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皇帝在上面掷地有声,西里厄斯在下面滔滔不绝。

  荀桉被他带着,依次参观了蓝皮肤男爵,竖瞳大公……几乎所有存在遗传性基因变异的典型。

  荀桉时不时看一眼台上,雅各布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不放,甚至还在他回望时比了个开枪射击的手势,对准了他头顶的花叶银球礼冠。

  疯子……他嘴角抿紧,拽住了还要带他穿梭人海的西里厄斯:

  “别乱走了,陛下和二皇子都看见——”

  “那就让他们看着。”西里厄斯一脸漠然,根本不在乎台上的反应,“反正你是我的。”

  嚣张!不受宠还这么嚣张!

  荀桉被他前半句话轰的外酥里嫩,连带着反应都慢了半拍:“那也要顾忌顾忌贵族——”

  “不必。”西里厄斯揉了一把他的小卷毛,墨眸专注地看着他,“我带你来寿宴不是看眼色的,什么都不需顾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荀桉哑了:“可,可这是你父亲的主场。”

  西里厄斯露出了一个痞坏痞坏的笑容,惊悚到把边上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都吓跑了:“贺礼交出去前是,但现在我才是祖宗。”

  荀桉:“……”丫的,首都星风水有问题,面瘫男你被啥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傲成皮球?

  西里厄斯目光轻轻一扫,无数贵族捡起下巴退避三舍,眨眼间清出块空地:“天下没有白送的贺礼,更何况那本该是我的。”

  “……”荀桉捂脸。

  这茬过不去了是吧,您老人家真执着,心眼比麦芒还小。

  “原始星上还有好多,回去你可以喝个够。”

  西里厄斯眼神幽幽:“回去?安迪哈涅俩帮兵痞子,外加一群打着研究旗号的文化流氓,相当于野鸡叛变了蝗虫,一齐过境后哪来的余粮?”

  荀桉:“……”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古生物形象。

  文森特的声音从高处飘了下来:“西里厄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西里厄斯身上,以及大半个身子都缩进黑影里的荀桉。

  西里厄斯半搂着人,神色阴沉:“有事?”

  “我是你父亲。”文森特当众人的面,墨蓝色瞳孔猛的一缩,整个殿堂里的空气就凝固住了,浩瀚磅礴的精神力恍若深海巨浪,压迫感扑面而来,连荀桉都感到了不适。

  雅各布上前一步,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哥哥,你为什么总要故意惹父亲生气呢。”

  “现在可是寿宴。”

  “至于你身后那位——”

  “他有名字。”西里厄斯的嗓音又冷又硬,紧绷的精神力呼之欲出,与文森特释放的部分力量分庭抗礼,在场人但凡精神力稍弱一些的,都已经被压的背部佝偻,呼吸不畅。

  雅各布舔了下嘴唇:“别急啊哥哥,父亲他并没有怪你。”

  “如果你愿意,就是将他介绍给所有的帝国贵族都没有问题,毕竟他最近很出名呢。”

  荀桉想到自己闹出的直播乌龙:“……”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雅各布笑的顺从而又乖巧,像只温和谦卑的绵羊:“前几日的直播我也有收看喔,还赠送了一枚‘宇宙之心’,不知道哥哥有没有代为收下。”

  荀桉愣住,下一秒掐住西里厄斯的后腰,使劲一拧:“你收了别人的礼物?”

  西里厄斯嘶了一声,回过头嘀咕:“小点劲啊桉桉,你忘了我还在脆弱期?”

  荀桉悻悻松爪:“哦,原来你自己知道,我还以为你到了首都星就无所不侵了呢。”

  西里厄斯:“……”怎么办,乖乖老婆也学会阴阳怪气了?回头我就把财政大权上交。

  “哥哥,你这样迫不及待地回首都星,荒星哪里就不管了么?”

  “听说利维斯元帅也身受重伤,整个军部群龙无首,正急得团团转呢。”雅各布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像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少爷,任谁都不会将他与恶意联想在一起。

  文森特一直持默许态度,直到听到这话,才扫了雅各布一眼:“二皇子,这不该是你关心的事。”

  雅各布微笑着说是,指尖托着红酒漾来漾去,隔着玻璃都晕染上了粉色,那是断不同于野性生长的荀桉或是西里厄斯的颜色,像最明艳的罂粟,被安置在温室里将养得极好。

  “西里厄斯。”文森特居高临下,眼瞳里倒映着西里厄斯毫无波澜的面孔,“你的行为可以算作逃兵。”

  “逃、兵。”西里厄斯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忽的流露出一丝玩味,“您想将我囚禁起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西里厄斯,我给你的时限已经到了。”文森特笑起来时风流俊朗,可一旦严肃起来,那双威严的眼眸仿佛能摄人心魄。

  “你的脆弱期持续太久了,无法控制的精神暴动也只让人感到不安。”

  他抬手往西里厄斯的方向一压,就仿佛有道气流轰然降临,硬生生在空气里撕开一个豁口,犹如陨石坠毁般的威势倏然而至:“西里厄斯,你的血脉就像是肮脏的石油,根本不会沸腾。”

  这是独属于撒迦利亚皇室的精神力!

  荀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庞大,就像骤然掀起的巨浪,劈头盖脸地覆压而下,将人活生生地按进深水里,不是呛进鼻腔或者窒息麻痹,而是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身体里的每一颗零件都在刹那被强制停运,被抽成真空。

  对于西里厄斯而言,文森特成型的力量几乎是碾压式的,在被触碰的一瞬间,护体的精神力就被无形击溃,他脸色煞白,眨眼就闻到了自己口鼻中的血腥。

  可就在这时,原本躲在他身后的荀桉却走了出来,仿佛顶着生猛的风暴,步履艰难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西里厄斯摇摇欲坠的腰身。

  就在这一秒,周遭翻涌得无比狂躁的精神力,被强制退潮般的停歇下来!

  荀桉转过了那对清亮的眸子,只是冷冷的,像在看死人。

  雅各布托着高脚杯的指尖一顿。

  文森特也明显地愣了一下,迟疑:“你,没感觉?”

  没感觉?没感觉会走出来吗?

  荀桉脸上乌云密布,周身气压极低,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加恐怖的雷暴。

  兔子逼急也会咬人,逼一个社恐发火,你特喵的是活到头了!

  荀桉冷笑一声,开口就是怒骂:“艹你老子!欺人太甚!当着老子的面杀老子的人,尼玛敢动手看看!老子好不容易养这么壮实,掉一根汗毛,管你是帝国皇帝还是天王老子,老子揍定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窝着火,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响,就仿佛看到了射杀古生物幼崽的偷盗贼,一通输出猛如虎,连气都不带喘的:“狗屁精神力!什么智障星际老头乐!老子玩波波攒,集气放波隔山打牛的时候,你特么连个卵细胞都不是,三千万年过去,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老子在这方面是你祖宗!”

  饶是西里厄斯都没见过荀桉骂的这么脏,就仿佛把刚才皇帝压他的那股精神力通通扭转成了储备炸药,一点就着,对准了方向就开始无差别轰击!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片死寂,众贵族已经被吓到僵化,恨不得挖掉眼睛削掉耳朵,立刻马上就化成青烟消散而去!

  谁能料到好好的一个寿宴,能蹦出这么个胆大妄为,指着皇帝鼻头骂街的玩意儿。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席达子爵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碍于他逼近土地爷的身高,平时他讲话别人都听不见,这会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传的异常清晰:“Giao,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内向胆小的崽来着。”

  谁说不是呢……

  二楼之上,文森特的薄唇抖了抖,自他加冕执政到现在,头一遭遇见这样的崽。

  就算是当年的西里厄斯,也莫得这么嚣张。

  哪个聪明绝顶的脑瓜子能过来解释一下,西里厄斯到底给他找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特喵的古地球人类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荀桉脸上怒意未消,调转枪头,怼上了笑容僵硬的雅各布:“疯狗崽子,如你所说,我有双相情感障碍症,偏向暴力的那种。”

  “再当着我的面胡说一句,我特么能打的你家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