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月中旬到现在三月, 没有见的这些时间,隔世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远远一眼, 那种恍惚感就已经很强烈,现在还要再在近处,看清他的脸,感受到他的气息, 真是种酷刑。
可是台上下来的人不断在走近。
15米,10米, 5米, 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窒息。
心如鼓擂,他于她而言是如临大敌。
走近的同时他们目光交错, 但他又把目光相接变成淡然地掠过,很快移开。
没有办法,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江旎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 做好表情管理, 面上带笑, 待他终于走到跟前,她微微一颔首,说声“谢谢霍总。”,伸手去接。
牵过不少次的这只手,此时她却要尽量避免碰到, 从话筒尾端接过,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笑容客气而得体。
但就在她手要碰到话筒时他却晃了一下,直接由他拿着举到她面前, 他浅勾了勾唇角:“请讲。”
江旎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他是要帮她举话筒,就站在这直到她说完?
她真想原地遁走。
江旎只能迅速理了理思绪,就那么对着他为她握住的话筒,开口,娓娓而谈。
她说话时,清浅气息喷薄在他手上的皮肤,他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一紧。
江旎摆了两个关键词随之扩散,简单明了,很快结束发言。
但主讲人在她说完后又问了一句:“就这个答案霍总有什么延伸的吗?”
霍司臣拿过麦:“江制片刚提到不同流派构建不同审美体验,那么你个人倾向哪种表演流派?”
他直直看着她,问到灵魂深处一样。
江旎从脑中冒出来的词汇中随便说了一个:“体验派吧。”
很好,她自己就是体验派。
霍司臣淡然一垂眸:“感谢江制片分享。”
说完,拿着麦转身走回台上。
转身之后,他薄薄一层笑意尽收,双手于无声处攥紧。
江旎自然是看不见,只觉劫后余生,手中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合上笔记本又打开,拔开圆珠笔笔帽又盖上。
下午五点散会。
其他与会人员口中最有意思的一次会,在她这里是最难熬的一场。
江旎散会之后挤在人群里出会场,跟郁和笙发条微信:[以后再让我来这会就散伙/怨念/]
她发完,状似随意地抬头看了眼,那道身影已杳然无踪。
身边挤过来个工作人员,给礼仪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提供话筒的,为今天会上话筒的事跟她道歉,江旎无甚所谓,云淡风轻应付过去,叫对方不必放心上。
那人欠了欠身离去。
江旎继续往外走,手机振动,她以为收到郁和笙的回信,打开却是付骁:[你在哪?我来景市了]
江旎讶异:[你怎么会过来?]
付骁:[准备新训练,提前来看看扑火烫着自己的扑棱蛾子]
江旎回一串深表无奈的句号。
付骁:[你倒是说在哪?]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
付骁:[巧了,离得不远,我去接你]
她回:[我自己开车了]
付骁:[扔着呗,雨这么大你就别开了,咱吃墨西哥菜去]
江旎还想打字,但最终还是收了手机,她确实也有点饿了,况且今天结束这会没其他安排,一个人待着脑子又停不下来。
等出了门,走廊里大家都低着头找伞,随后各自拿走了自己的。
江旎也在找,但就她的迟迟找不到。
一股烦闷涌上心头,应该是被人错拿了。
还想再挣扎一下找找看,却听见拐角处有脚步声,她放眼望去,看见霍司臣。
她抬脚就想走,下一眼却看见他正和一个笑意温和的女人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他也笑了笑。
江旎简短打量,跟他说话的恰好符合他说的理想型,一看就柔和内敛。
她放弃找伞,当即转身快步离开出口。
*
霍司臣离开会场后,这位女主办来找他,跟他表示歉意,说今天话筒出问题,劳他亲自去向被提问的参会制片递话筒。
其实小事一桩,况且送话筒还是霍司臣主动,不提也没什么,但道歉的本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考量着霍总和江制片看起来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东西到了江制片手中就出问题,至少态度上还是严谨为上。
霍司臣笑了笑:“这样的问题不像贵方水准,不妨查一查监控,看是否有人临时动手脚。”
女主办一愣:“您是说……”
霍司臣点明:“工作人员私心为难参会者。”
这场会议其中一部分工作人员是外招,给江旎递话筒的那个,恰好是关承杰一朋友,一时脑热,当众给她难堪。
做了这事也并不觉得有谁在意,无非一场小插曲,推说设备问题死不承认就算了。
没想到主办方推他去跟江旎道歉,更没想到此刻真有人为这事较真。
女主办歉意更甚:“不好意思,我们去查,查出来结果反馈给您。”
霍司臣撂下一句话:“自己处理吧。”,说完离开。
没有直言,但这句话的分量,他们不敢慢待,不敢敷衍处理了事。
*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江旎跟付骁说了在B出口见,但付骁说路上有点堵。
她现在没有伞,车停在户外停车场,还有段距离,也不好出去到自己车里,只能就在走廊口等。
拿出手机各个APP横跳一番,见郁和笙回了个[散不得,下次给你安排别的,你倒是别再陀螺一样转了]
江旎哭笑不得,回了个表情包,还想再打字,余光看见一辆黑色古斯特驶过,手指猝然顿住。
她掀眼看去,见车两侧后门都开了,上去的人却是两张陌生脸孔。
车门关上,离去。
她隔着雨幕极目远眺,看了眼车牌,恍然松懈下来,原来那不是他。
转念又为自己不争气的反应略恼,仅是看见相似的车就大惊小怪,她皱了皱眉,径自低头继续看手机。
雨声不绝,天色越发暗沉。
在她未曾注意的一角,停了另一辆黑色车。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不住地扫过。升起,视线清晰,落下,视线很快模糊,车顶上噼啪的砸落声,更衬得车内寂静如真空。
霍司臣今天自己开车过来的。
本来是公事公办的场合,陈越开好了车等他,临走前,他放了陈越的假,自己开车。
理智从走廊里看她背影那一眼,到拿了话筒走下台,步步崩坏。
出会场后看到她在那找雨伞,他忽略离开,等开了车准备走,却不受控地驶过每一个出口,最终停在这里。
她在那看手机,时不时抬头往左右看一眼。
雨刮器又是一个来回,这次清晰的视野里,所见是她有点百无聊赖。
霍司臣注视着远处,手握上一边的伞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
最终,拿起伞打开车门下车,朝她那边走去。
迈出几米之遥时,脚步戛然而止。
她在的出口驶过来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下去,撑着伞带她坐进车里,随后上车关门,离开。
霍司臣看着那辆车的尾灯,垂手,伞随之落地,顷刻间他满身滂沱。
他一声轻哂。
还房卡,退回红包,去定制西服。
时隔半月再见,她也能那样淡定,语气平和,转头无事发生,上别人的车。
被糊弄久了,忘了她原本的样子,电影节天台上那副疏离模样才是内核,他们在这个圈子里,见过那么多虚与委蛇,他偏信了她演的那一面。
她深谙名利场那一套,从初遇那晚她突然变脸笑着接近,要他的联系方式就知道。
他明明清楚。
清楚自己是踏进沼泽的人,一步一步睁着眼沉沦。
*
江旎和付骁去了最好那家墨西哥餐吧。
排队是耗费了点时间,不过菜品的确值得。
台上有驻场小乐队,吃到一半,付骁上去点了首表白意味的歌,称送给她。
报出她名字那刻,江旎和另一处座位的人俱是一愣。
餐吧另一头的秦赫听见江旎的名字,幽幽站起了身,一圈扫视。
他正带着女朋友打卡新店呢,转眼怎么闻听谁家房子倒塌的声音?
确认了一眼,好嘛,霍司臣房子塌了。
拍照发微信提醒,甩定位,一条龙结束,剩下不归他管,尽人事听天命得了。
这边江旎听完歌,剩下满心都是琢磨怎么回绝。
付骁冲她打个响指:“听入神了?想什么呢?”
江旎喝了口水,直言不讳:“我在想如果这歌就是那个意思,说对不起合不合适。”
付骁停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
江旎:“看来是的,要不然你早笑我自作多情了。”
付骁深呼吸一口气:“你还对某人抱希望?我早提醒过你,那是飞蛾扑火的事,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江旎摇头:“连在一起过都不算的人,抱哪门子希望,至于状态,也就一时半会这样,迟早会过去的。”
付骁神色认真:“所以你确实喜欢他?”
这样的确认词还是会让呼吸一轻,江旎噎了一下,她说不出口,只淡淡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付骁:“那你这样,我就确定为喜欢,但想放下,并且需要时间?”
江旎不语。
付骁接着说:“那走出上一阶段的最好办法就是快速找到下家。”
江旎:“你何必把自己看轻为‘下家’?而且你如果了解我,应该也知道我不会这样。”
付骁声音低下去:“上次你拒绝我的徽章,我姑且退后,但现在你们……就这样也不能有我一个机会吗?”
江旎平心静气道:“你不用委曲求全等什么机会,付骁,如果认识几年都没有火花,以后也不会有。”
付骁两眼空洞:“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不是试出来的。”江旎皱了皱眉:“第一眼就知道。”
对面只剩沉默,江旎自己还乱着,此时他趁虚而入的姿态让她乱上加乱,过年那几天他们相处自然,她以为付骁放下了。
她起身:“我买过单了,走吧,有点困,想回去睡觉。”
她其实没怎么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了单,付骁略有愧意,想让她再吃点,但她想走的意思很强烈,他于是也起身:“走吧。”
坐电梯下去,出了门,下过雨的地面丝丝潮气,卷着些微寒凉,映出城市霓虹的倒影。
好在雨停了,江旎在付骁向她伸手前自行裹好了衣服。
付骁收手,两人往路边停车道走去。
走到车旁边,付骁车后面紧跟着的一辆库里南打了两下双闪。
江旎心中乍如雷轰,她抬眼,在暗下去的灯光后,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了霍司臣的脸。
凉意一瞬间从指尖蔓向手臂,她看见他下车,面上带着几分薄怒,朝她走来。
不等她反应,攥住她手腕,带向他的副驾,开门,她竟也没头没脑地就那样上了车。
付骁还在开车门,这时看过来,几步走近已经来不及。
霍司臣短暂地锁上车,三步并作两步绕过车头,在他自己上车时解锁,江旎趁这个空去掰车门,但哪里赶得上他再点一下总锁的速度。
付骁一脸震惊,随后也是恼怒上前,先到驾驶位那边拍车窗:“开门!”
江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转头,一时也顾不上种种情绪,直迎上他的视线,却在对撞目光那一刻陡然升起一种自厌。
时隔多日这样距离的接触,面对这幅面孔,这个人,她还是会心悸,她烦透了控制不住心悸的自己。
而与此同时付骁已经绕到了她那边:“别怕,旎旎,我就在这等着,报警,看他困住你多久。”
霍司臣眉间躁意瞬间分明,眸色沉下去。
江旎刺道:“怎么?你听不惯?听不惯报警,还是我的名字?霍总多高高在上一个人,这种不爽还是经历得太少了。”
这话落地,她以为他要赶她下去,却没料到他先是微怔,而后轻轻一笑。
一片浮华变换的街灯流光滑过他起伏有致的脸,光影映上去忽明忽暗,而他刻意掩在眼底的情绪,逐渐晦暗不明。
江旎心口像徐徐扎紧的气球。
他靠近,斯文如玉的一张脸上浮起一丝乖张,视线扫过她下半边脸,一寸寸游移,声音沉冽:“这些时间不见,牙尖嘴利的功夫见长。”
江旎:“我哪敢,霍总抬举,只是明明觉得不好听,还要锁住我在这找不痛快,你抖M啊?。”
霍司臣:“耽误你被表白了,真不好意思。”
江旎更呛:“我看你特别好意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知三当三,也不嫌亏了阴德。”
霍司臣抚上她下巴:“好,江制片这张嘴没好听话,疏不如堵。”
她心口一颤,肺腑跟着震,震过后轻飘飘升起。
江旎想起今天下午他跟人谈笑就反骨顿生,积攒的怨气推着她一声冷笑挑明:“想吻我?想吻我直说呀?要你在这费心思花力气装腔拿调。”
车窗外付骁又喊声“旎旎”,说他已经报警。
霍司臣手从她下巴往后游走,扣住她后脖颈:“本来不想太刺他的心。”
江旎心跳狂鼓:“你还真……”
几乎是顷刻即燃。
她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推在车窗上,但他的手垫在她后脑。
不同于第一次的,暴烈,狂乱。
她反应过来,立即回击,战火更劲。
如漫长冷战之后纵意的一场交火,带着这段时间压抑许久的怨气、想念、情肠百结。
说不出的话,全由这场纠缠代替。
他捏她下巴,不再彬彬有礼浮于表面,而是轻易获得深入的渠道,攻略城池,她直迎直上,伸出双臂,以他圈禁她的姿态还治其人。
心跳和呼吸说不出哪个更乱,耳中不客气地钻入那纠缠声响,在心上狂轰滥炸,像是对垒的战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