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 时屿紧抓着贺铮的手,男人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但随着一声应答,他涣散的瞳孔又重新有了焦点。
“没事。”他笑着返握住时屿的手。
该问的已经问完, 时屿一分钟都不想再让贺铮面对仇人, 他对温景道, “温哥, 带上他,我们走。”
温景撕住秦文滨的后脖领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扯着人先一步下楼。
时屿和贺铮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楼下, 秦文滨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温景, 问道, “可以接吗?”
温景朝他抬抬下巴,“接吧。”
秦文滨便接通了电话。
“老板让我来接你, 我到了,赶紧下来。”
秦文滨闻言不由一愣, 接着他猛地扭头看向温景,沉声道, “你们耍我!”
话音刚落,后腰猝不及防被人踹了一记窝心脚。
时屿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到滚下楼梯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秦文滨身边。
“耍你怎么了?”
他又用力踢了一脚,秦文滨一米八的个子直接在地上滑出去一米, 嘴里不禁咳出一口血来。
时屿依旧不解气, 比起这轻飘飘的两脚。他更想直接宰了秦文滨这种出卖上司, 谋财害命的人渣。
在他还要继续对秦文滨下手时, 贺铮拦住了他,垂眼看着秦文滨道, “不想去自首,我现在可以放了你。”
秦文滨脸顿时变得扭曲。
他出卖了贺家两兄弟,去到外面哪还有活路?
温景冷笑着重新拎起他,“我看你还是乖乖向警察叔叔去坦白和贺老二老三一起造的孽吧。”
有了秦文滨这个最关键人物的投案自首,当年的贺文泰在溪源乡意外身亡一案终于重新开启追诉调查。
知道大势已去的贺明泰和贺广泰拉着行李原本想跑,却在当夜被贺铮的人强行拦在了大门口。
过了两天,他们被传唤到公安局接受问话。
紧接着二十年前案发时留在溪源县养殖场的四人中仅剩的,化名为刘德勇的秦伟诚主动找上贺铮。
时屿和贺铮才得知刘佳敏已经自杀身亡。
“我是厂子里的饲养技术员,那晚正好是我值班,凌晨两点我出来去料房找东西时,听到厕所有人在呼救。”
刘德勇跪在贺铮面前,顶着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神思恍惚地说,“我原本打算去看看,但看门的老李和秦文滨拦住了我,他们给了我二十万......”
“对不起,”刘德勇的头在地板上磕出哐哐声响,嘴里语无伦次地向贺铮道歉,“对不起,我不想害人的,我没想见死不救,我当时很需要那笔钱,是我鬼迷心窍......”
刘德勇没什么大本事,生性木讷加上家里情况不好,一直娶不到媳妇,有了那二十万他就能盖新房娶到喜欢的姑娘。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要是救了贺氏二把手,所能得到的报酬又何止二十万。
但已经太迟了,他成了那些人的共犯。
现在想来,或许是当初做了亏心事的报应,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双向患者,如今已经化作了一捧骨灰,而第二个孩子患了血癌,现在急需骨髓移植。
“贺先生,”刘德勇膝盖往前蹭了两步,晒得焦黄的脸上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他试图去够贺铮的裤腿,时屿冷着脸挡开了他的手。
骨节粗大的双手徒劳地抓握住一团空气,刘德勇乞求道,“求求您再帮我们家一次,救救我的孩子,我马上去公安局自首,我可以作证揭发秦文滨等人,只求您再救一次我的孩子!”
与秦文滨见面之后,贺铮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寻找老爷子当年从对方手上拿走的证据,而他找来帮忙的秦弈早就查出了秦伟诚改名换姓后的身份。
但他暂时没有动刘德勇,警方迟早会去找他。
然而刘德勇却自己找上门了。
贺铮坐在沙发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良久,他开口道,“那个自杀群,是你还是刘佳敏拉我进去的?”
“不是敏敏,和她没关系,”刘德勇摇了摇头,“是我,当时我发现敏敏加了那个群后,我就用小号也申请加了进去,每天看看她都跟人在聊什么。”
“后来发现她加的竟然是个自杀群,我有次跟秦亦扬借钱,就提了一嘴这个事,然后他们就让我把你拉进去。”
那时候贺铮正在治疗之中,状态很不稳定,秦明泰等人便想利用群里的各种消极思想再次摧毁贺铮。
他们还弄了几个小号,隐晦地专门发表一些跟贺铮经历相似的言论,诱导他自杀。
可令刘德勇没想到的是,贺铮会帮他的女儿,彼时刘佳敏的病已经快拖垮他们家,而贺铮是那场及时雨。
时屿闻言有些扼不住心中翻起的恨意,没认识贺铮以前,他的世界单纯到只有明亮的白色。
他在一个非常温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遇到的人,见到的事大多也都干净纯粹简单。
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像娄扬那个程度的坏人,就已经坏到顶了。
认识贺铮之后,看着他周围这些满是恩将仇报、背叛算计、居心不良的人们,他才知道人能有多歹毒,多卑劣!
看着以头抢地的刘德勇,有一瞬,时屿不无恶毒的想:真是活该!
活该你做的孽都报应到了孩子的身上。
正当他从脑子里挖着最能伤人的话想给刘德勇心上捅一刀的时候,下巴却被人挠了挠。
“想什么呢?”
贺铮的笑在耳边响起,“这表情,给你一把刀你能出去砍人。”
时屿眼睛轮了半圈,看向神情淡然,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的男人,他想问,“你不恨吗?”
可怎么能不恨?
时屿没问出口,贺铮却已经知道身边的青年在替自己难受什么,他笑了笑,安抚地扣住时屿的掌心把他的手拉上来放自己腿上。
“刘佳敏怎么死的?”他没先和时屿说话,而是问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的中年男人。
提起女儿,刘德勇枯槁的神色更加苍老,他嗓音嘶哑道,“怪我。”
自从刘佳敏患上双向后,刘德勇两口子一直疲于照顾她,他们没打算要第二个孩子。
但去年防护措施没做好,他们意外有了小孩,得到检查结果后,两口子就有些不忍心打掉他。
他们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原本再要一个孩子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因为女儿是双向患者,刘德勇怕她伤到怀孕的妻子,总是不让女儿接近妻子并且防着她。
他的做法,正常的孩子都会被伤害到,何况像刘佳敏这样情绪本来就敏感的病人。
上次刘佳敏约贺铮见面,她本就已经压抑到撑不下去,好不容易经过治疗,恢复了一些,开始期盼着与弟弟见面的日子。
可弟弟出生后,刘德勇更加防备她的做法把刘佳敏送上了绝路。
刘德勇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很后悔那晚责备了女儿,然而如今悲剧已经酿成,什么也改变不了。
房间里贺铮和时屿听完都没说话,时屿性格里带着点恶其余胥的性子,知道刘德勇的所作所为后,他对这家人喜欢不起来。
但当下听到刘佳敏的遭遇他却还是红了眼眶,他想起那个小女生在秋千上给他炫耀弟弟的样子。
“你知道她有多喜欢弟弟吗?”时屿站起身来,瞪着刘德勇哑声开口。
刘德勇嘴唇开合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刘佳敏的死因,贺铮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正好警察也找上了门,在被带走时,刘德勇还在喊,“贺先生,求你救救敏敏的弟弟,求你了!”
随着他被带走,时屿微冷的目光收回,“哥,刘德勇会被判吗?”他问贺铮。
“会,”贺铮解释道,“如果只是见死不救不会,但那晚他收了钱,性质就不一样了,是共犯。”
时屿点点头,他并不可怜刘德勇,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律法就是如此公平。
自此除了已死去的疯子父子,当年谋杀贺文泰的主犯和从犯均已到案,但因为缺少相关证据,贺明泰和贺广泰拒不认罪。
贺铮的住处,众人汇合在一起,秦弈看向他,“你爷爷会不会把那些证据毁了?”
“不知道,”贺铮已经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
温景不由暗骂了一声,眉眼间尽是烦躁,“努力这么久,总不能折在这儿。”
贺铮却不急,他正在让人着手仔细调查二十年前两个叔叔洗钱的事,就算老爷子之后暗中重新做了假账帮他们掩盖了过去,那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不信查不到。
再说警方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要从贺明泰和贺广泰身上找到一点漏洞,他们必会趁此追击。
“就算这样,”温景啧了一声,“但看他们现在还能逍遥就让人很不爽!”
正当众人说话时,一份文件被快递送到了贺铮面前。
贺铮看了眼名字,寄信人是老爷子当年最得力的助手。
他打开看了看,把文件袋直接丢桌子上,“证据来了。”
里面贺家老二老三谋杀大哥,还有洗钱的资料一个不落。
时屿精神一震,双眼放光道,“终于可以摁死贺明泰和贺广泰了。”
当天秦弈就把证据交到了警察手里,而等一切尘埃落定,贺铮却病倒了。
最开始是失眠,呕吐等躯体化反应,之后他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明明睁着眼,时屿叫他却很难给出回应。
时屿已经能和发病的贺铮平静相处,老爷子包庇了凶手二十年这个打击太大了,他知道贺铮会有这么一遭。
贺铮呕吐吃不下东西,他就搬了小饭桌,故意在他旁边吃饭,刺激他的味蕾。
贺铮不说话,他自己叭叭叭叭地给他讲每天的所见所闻,刷到个好玩的抖音短视频,时屿都要拿给贺铮看。
贺铮看向窗户,时屿就拽拽他俩腕间的链子,警告他,“你别想死啊,你死了我不就要守寡了。”
他还请来了徐彤每天对贺铮进行心理疏导。
......
然而当时间慢慢走过一周,贺铮状态依旧后,时屿开始慌了。
他坐在床上抱起短短几天就消瘦到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贺铮,脸贴过去蹭了蹭男人的面颊,小声道,“哥,你这次病发的时间有些长啊,怎么还不好呢?”
后一天,时屿开口时有了鼻音,“是大夫换的药不管用了吗,徐医生跟你聊天你也听不进去,我是不是得考虑送你去医院接受物理治疗了?”
再后来,时屿又有了笑容,他趴在贺铮耳边逗他,“哥,你振作一点,再躺下去要丢掉你系草的称号了啊。”
却在说完话转头时,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床单上。
泪滴砸出了声响,而这巨大的声响或许是同时砸进了贺铮几乎丧生求生意志,变得木僵的心里,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都没动过的男人终于迟缓地抬起手,替时屿揩去了脸颊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