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勇失态太明显, 在一旁缠着他要看弟弟的刘佳敏顿时一愣,她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机,“爸爸,你......”
刚想问自己的父亲怎么了, 刘德勇却脸色一变, 劈手夺过手机, 腾地站起身来。
“小孩子不要随便看大人的东西!”他沉声训斥了一句。
刘佳敏看了眼掌根处自己被父亲夺手机时手上毛刺刮红的皮肤, 又看向脸色难看的刘德勇,不禁怔住了。
父亲从来没这样严厉地指责过她。
但刘德勇却顾不上女儿一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 他拿着手机快速来到阳台, 随后拨了一串号码。
如果贺铮等人在,会发现那十一位数字正是秦亦扬的手机号。
然而电话通了, 却没人接。
刘德勇又连打了几次, 之后他咬了咬牙,重新换了另一个号码。
等对方接通, 几乎从没跟这种大人物说过话的刘德勇手足无措地开口,“贺先生, 我,我看到直播了。”
贺广泰嗯了一声, 冷淡道,“我们也看到了,如果有人来找你,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刘德勇点点头, “我明白, 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嗯, 明白就好,”贺广泰顿了顿道, “老刘,你要时刻记着你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你要说漏嘴进去了,你们家就倒了。”
刘德勇神情顿时更加惶恐,急忙颤声保证,“您放心,哪怕杀了我,我也不会出卖您们。”
等挂断电话,刘德勇手还在发抖,那种心里深藏的秘密突然被人扒出来曝光于全世界的恐慌感使他全身发冷。
“爸爸!”女儿喊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刘德勇定了定神,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吼女儿了。
刘德勇心理生出几分愧疚来,打算进去就给女儿道个歉,他用力搓了把脸,终于又挂上憨厚老实的笑容,从阳台进了内屋。
“爸爸,”刘佳敏喊他的声音却有些急,“你来看看,弟弟流鼻血了。”
刘德勇顿时加快了脚步,当进入卧室时,刘佳敏和他老婆正在手忙脚乱地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擦鼻血。
“怎么回事?”
刘德勇第一反应是先拉开了围在母亲身边的刘佳敏,随即看向小儿子,又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大女儿,皱眉问,“你碰弟弟了?”
刘佳敏手上还拿着带血的纸团,闻言张了张嘴,小声道,“我没有。”
而因为小儿子鼻血一直止不住,焦急地商量着要送他去医院的夫妻俩谁都没有注意到身旁女儿说话时一瞬间暗淡下来的眼神。
他们叫了车,只留下一句,“敏敏先看家,我们要回来的晚,就自己睡。”然后带着怀里的婴儿匆匆离开了家。
到了医院,挂上急诊,医生给婴儿做了检查,当拿到血常规的化验报告时,年轻医生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他再次开了一大堆单子塞进了慌急的夫妻俩手里。
“先给孩子办理住院,我们需要给他做一个骨髓形态学检查。”
听到要住院,刘德勇跟他老婆心里同时一提,“我家孩子病的很严重吗?不就是流个鼻血吗?怎么就要住院了?”
“现在说不好,等进一步做过检查后才能知道情况。”医生道。
刘德勇还要追问,手机铃声带着隐隐的不详急促地在急诊室响起。
“抱歉,忘了关静音。”
刘德勇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连忙滑动了接听,而后捂着话筒道,“喂?”
“老刘,你女儿跳楼了!”
刘德勇瞬间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同一晚,正在房间里阴沉着脸在各大平台刷着软文的秦文滨也接到了贺家老三的电话。
“直播你看到了吧?”
“早看到了,”秦文滨推了下眼镜,“我联系不上秦亦扬,应该是他把我们卖了。”
“贺铮有找过你吗?”
“还没有,但我估计快了。”秦文滨道。
贺广泰沉声道,“老秦,嘴严实点,你要交代了,咱们都就完了。”
秦文滨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想起贺家人的手段,他默了片刻,提出自己的要求,“给我安排辆车,送点钱,我出去躲一阵。”
“现在贺文泰的死闹的全网皆知,迟早会查到你身上,”贺广泰道,“你这时候跑了,不就显得做贼心虚了?!”
“可你那侄子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要是像当年......”秦文滨顿了顿说,“他要真这么狠,我可不敢保证能撑得住。”
贺广泰静了音。
“二哥,怎么办?”他捂着话筒看向贺明泰。
坐在沙发里的贺明泰朝他打了个手势。
贺广泰便对电话里的秦文滨道,“你让我想想,十分钟后回给你。”
按下挂断键,贺广泰对自己二哥道,“不如找个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多了几分狠绝,“只要秦文滨死了,最关键性的人证和物证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就算秦亦扬和刘德勇站出来作证也没事,法律讲究疑罪从无,我们也不会被怎么样。”
贺明泰拧着眉,“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们,这时候要是动他,他们肯定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只要做的够干净,怀疑又如何,不照样拿我们没办法!”
贺明泰看一眼自己这位现在像只暴躁犬一样的三弟,提醒道,“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不要小看当代的刑侦手段。”
“那你说怎么办?”
贺家老三烦躁的撸了把头发,“要是早些年弄死他,斩草除根,现下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贺明泰没说话,他虽然害死了自己大哥,还想害自己侄子,但还没练出一颗视人命为草芥的心脏。
几十年了,到现在死不瞑目的大哥贺文泰还是会常常来梦里找他寻仇。
他自觉如若不是大哥先不放过他们,不是侄子太锋芒毕露,他也不会狠心害他们。
斟酌良久,道貌岸然的贺明泰道,“这样,先按照他的要求把人送出去避一避,等这段时间风声过去,再处理他。”
“只要小铮找不到秦文滨,单靠一个秦亦扬,警方不可能重查旧案,现在他也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折腾折腾,网友凑热闹能凑多久?”
有了决定,贺老三去给秦文滨回电话。
与此同时,贺铮查了许久,没有查出账务问题,他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公司里的心腹,而后和时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溪源县。
当与秦弈、温景汇合,秦弈看向贺铮,“秦文滨跟你叔叔的通话听到了?”
贺铮嗯了一声。
他知道就算找到秦文滨,不用上明艳对付秦亦扬的手段,对方肯定不会老老实实交代什么,所以得到秦文滨的具体地址后,他没有让秦弈和温景直接去找对方。
而是让温景买通小区物业,以春季检查燃气管道安全为由,把一个窃听器带入了秦文滨的房子——继而他们就听到秦文滨要跑。
“你打算怎么办?”秦弈问贺铮。
贺铮最近烟瘾大了一些,他问秦弈要了根烟,站在时屿的下风处点着吸了一口,“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他怕不怕死。”
三言两语把计划说了一遍,贺铮道,“试试吧,不行再说。”
听到他的打算,秦弈顿时啧了一声,露出一副有些牙疼的表情,“你这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前警察放在眼里,明着违法?”
时屿咳了一声,胳膊肘完全向内拐,“秦哥,你也说了你是前警察。”
想到贺铮的方法确实有些不合法,他又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就没人知道,又不是真的要宰了他。”
“边儿去。”秦弈推开他的脸。
“算了,抓紧时间,不然接他的人要来了,”秦弈活动了下手腕,他知道贺铮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于是直接道,“我上去?”
贺铮点头,这些人里秦弈的身手应该最好,也最有分寸。
等秦弈上楼去找秦文滨后,贺铮等了片刻,留下几个人守在小区门外,然后跟时屿和温景也往秦文滨家走。
秦文滨收拾好了行李,一边刷手机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贺广泰派人来接他。
突然房门被敲响,秦文滨滑着屏幕的手一顿,起身来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像外面,问道,“谁?”
“贺先生打发我来带你走。”秦弈道。
秦文滨闻言打开了房门,他看着头戴鸭舌帽的青年,“还挺快。”
秦弈不动声色往他屋里扫了一眼,淡声道,“别耽搁时间,说不定你耽误的功夫别人就找上门了。”
秦文滨神色一凛,“等等,我拿行李。”
等他转身时,秦弈跟着往里走了两步,随即从兜里拿出了□□。
或许是生死一刻的第六感让秦文滨感觉到了危险,他猛地扭身让开了身后之人要勾他脖子的胳膊,随即看着他手中寒芒闪烁的刀刃,沉声问,“你想杀我?”
秦弈掂了下手中的刀,嘴角勾起,笑出几分歹意,“老板说了,死人的嘴最严实,所以他让我来送你上路。”
说着秦弈一刀割向秦文滨的咽喉。
秦文滨大叫了一声,跌坐在身后的茶几上,随手拿起烟灰缸砸向秦弈。
趁着秦弈闪躲的功夫,他又把脚边的行李箱砸向对方,求生的本能让秦文滨生出了无限气力,他撞开秦弈,夺门而出。
秦文滨没去电梯,朝着安全楼道的方向跑,回头时他看到秦弈已经追了出来,差点被刀锋歌喉的恐惧感促使他尽可能加快了脚步。
倏地,他的身形猛地停止。
在安全楼梯上,他迎面撞上了贺铮三人。
身后跟着秦文滨的杀手也看到了楼梯间的人,脚下顿时停了下来,但他没走。
贺文滨转头看去时,对方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他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点儿背,偏偏这时候贺铮来了,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哟,我们还没找你呢,你们这就自相残杀起来了?”温景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嘲讽出声。
贺铮看了眼远远站在秦文滨身后的秦弈开口道,“秦文滨,要跟我谈谈吗?”
他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楼梯上的秦弈,“谈,我保你安全,要没什么好聊的,你们就继续。”
贺铮说完,秦弈配合地往前走了两步,压力立马劈头盖脸地砸到了秦文滨的头上。
但秦文滨没被吓住,他犹疑不定地向后看了眼欲要逼过来的秦弈,又回头看向贺铮几人。
“你们是一伙的吧?”
贺铮弹了弹指间的烟灰,目光淡漠,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可以赌一把,看我们走了他会不会继续追杀你。”
言罢,贺铮跟时屿几人转身就走。
秦弈见此从楼梯上一跃而起,刀锋刺向秦文滨的咽喉。
“啊——”
秦文滨瞳孔剧烈收缩,在刀落下的一刻连滚带爬地跌下了楼梯。
“等等!”他大喊,手脚并用地去追贺铮。
秦文滨能够感觉到,身后之人是真的要杀他。
当秦弈再次以锐不可挡的气势冲过来要他命时,往前走的贺铮转身架住了秦弈的胳膊,跟他对了一拳。
时屿和温景一把把地上屁滚尿流的秦文滨从攻击范围里扯了过来。
“想说了?”时屿看向他。
“说,说,我什么都说!救我!”秦文滨喊道。
他抱住时屿的腿努力缩到后面,目光惊恐地看着贺铮和杀手缠斗在一起。
但贺铮显然不是杀手的对手,他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温景上去帮忙。
最终杀手双拳难敌四手,见杀不掉秦文滨,他犹疑一阵,转身逃离了安全楼道。
等现场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时屿掰开了秦文滨的手,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谁指示你害我父亲的?”贺铮直接就地问他。
秦文滨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温景冷笑一声,讽刺道,“怎么,还想着你那两位老板捞你呢?现在老实交代出幕后凶手,顶多也就进去个几年,起码里面安全,但要在外面,你猜猜明天自己会不会横尸街头?”
秦文滨被说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最终他认了命般叹了口气,“看来我那侄子把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怎么查到他身上的?”
贺铮没回答,只再次问道,“谁指示你杀我父亲的?”
秦文滨看着他,“你不知道?当然是你二叔三叔贺明泰和贺广泰了。”
“原因。”
“你父亲有能耐,不管在老爷子面前还是在公司,都压他们一头,他们嫉妒呗,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父亲查帐的时候发现了两个弟弟洗黑钱的证据。”
秦文滨眯了眯眼,回忆道,“我记得当时贺明泰和贺广泰都求过你父亲,让他放他们一马,但你父亲这个人太正直了。”
“他不但没有包庇两个弟弟,还把他们干的事告诉了老爷子,并且打算整理好证据送去警局。”
贺铮倏然抬眼。
秦文滨笑了笑,“过刚易折,他不给人活路,别人能给他活路吗?那两兄弟就找到了我,让我帮忙弄死他们大哥,所以我们就在溪源县做了一个局。”
“怎么证明是我二叔三叔指使你的?”
“我录了音,当时我跟他们所有的通话往来,还有见面共同商讨怎么对付你父亲的谋划都录了音。”秦文滨道。
贺铮朝他伸出手,“录音给我。”
秦文滨却笑起来,“没了,早就不在我手里了,那份录音二十年前就被你家老爷子拿走了。”
“什么?”时屿和温景同时震惊出声。
而贺铮已经撕住了秦文滨的领口,逼近了他沉声道,“再说一遍!”
“是你家老爷子拿走了证据,我当时以为他要为大儿子大义灭亲了,没想到啊......”
贺铮一拳砸在秦文滨略带嘲讽的脸上。
时屿吓了一跳,蹦起来按住了贺铮的肩膀。
而半蹲在地的贺铮此刻面沉似水,“还敢撒谎。”
秦文滨趴在地上揩了下嘴角的血迹,看着突然暴怒的贺铮,片刻后了然,“忘了你是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唔,爷孙感情应该很深。”
“但老爷子确实拿走了我留存的证据,并且没有对外公布。”
秦文滨顿了顿,在贺铮沉黑冰冷的目光中,他慢慢扯起自己的两条裤腿,露出下面的假肢,“他包庇了两个儿子,没动他们一根手指,但给了我一份教训。”
贺铮死死盯着他的腿,良久都没说话,他以为自己会暴怒,时屿和温景也因为刚才他的爆发而盯紧了他。
但脑子里沸腾的岩浆却突然冷却了下来。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公司系统里查不到的溪源县资料。
二十年前贺明泰、贺广泰名下公司没有纰漏的帐目。
贺铮猜测过是两位叔叔做的手脚,可他忘了,只有最高权限的集团负责人才能在公司内部系统中处理这些东西。
或者,他不是忘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深想。
贺文泰查到了两个弟弟洗钱,如果告诉了老爷子,之后,他突然横死外地,老爷子不会去查吗?
他会去查,并且二十年前就查到了真相。
贺铮站起来,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时屿连忙扶住他。
“哥。”他担忧地看着瞳孔有些涣散的男人。
贺铮却有些看不清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对于过去的一切都产生了不真实感。
不,如果都是假的,那不连时屿都是假的了吗?
时屿是真的,贺铮对自己说,他拉着你,在叫你,你要应他。
“在呢。”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