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铮发现时屿这回是有备而来。
从对方放烟花时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 不,从时屿之前拉着行李出现在外公家门口那一刻,这个男孩就已经朝他发出了攻势。
贺铮不知道分离的四十多天里,是什么让时屿突然有了这个决定, 但当下他有些后悔今晚冲动留下对方。
应该陪他去酒店的。
此刻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要是怕你对我做什么, 我就不会跟你睡一张床了。”他只能说。
时屿眨眨眼, 得寸进尺, “那老板的意思是允许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贺铮不知道时屿是不是打开了某种封印,怎么一段日子不见, 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起来。
他有些无奈了, 几乎是以一种投降的姿态推着时屿往屋里走,“并没有这个意思, 赶紧洗澡睡觉。”
时屿见好就收, 没再逼他,乖乖地把自己的行李箱拉进贺铮的卧室。
从行李箱里翻出浴袍和洗漱用品, 时屿先去洗澡,等出来时, 贺铮已经换好了新床单,并准备了新的被子和枕头。
贺铮的床目测宽度大概1.8左右, 放两床厚被子其实有些拥挤,但时屿没说什么,只过去用膝盖顶了下正坐在床边看手机的男人的小腿。
“哥, 我睡哪边?”
贺铮目光从手机移向时屿, 刚冲完热水澡, 男生脸上红扑扑的, 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那唇更像是染了樱桃的汁水, 瞧着既嫩又软。
视线在对方唇峰中间那颗小小的唇珠上停留一瞬,贺铮没敢再往下看,克制地偏开眼,放下手机站起身。
“吹风机在床头柜里,你先吹头发,我去洗澡,睡哪边都可以。”他说道。
时屿答应一声,拢了下领口微微豁开的浴袍,吹头发时他在只穿内裤睡觉和穿睡衣之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洗完澡出来,时屿正靠在床头跟群里的人聊天。
“哥,沈亮给你发红包了!”他冲贺铮晃晃手机。
“嗯?”贺铮拿过手机打开微信,才发现自己被沈亮拉进了一个叫“来了都是哥们”的群。
温景也在。
而沈亮给他发了好几个专属红包,红包封面上全是拜年的吉祥话。
贺铮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零点的时候群里很闹腾,发了不少红包,沈亮的也有十多个,不过只有他是专属。
但聊天记录里没找到原因,只看到有人调侃沈亮,问自己是不是他对象。
沈亮回复,“滚,这老子大哥!以后说话都给我敬着点儿!”
贺铮,“……你这朋友在做什么?”
时屿嘎嘎乐,“他给你赔礼道歉呢。”
贺铮,“?”
“前天他生日趴上喝多了骂你来着,”时屿解释道,“温哥差点揍他一顿。”
贺铮了然,领了沈亮的红包,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贺哥,新年快乐,回头我去给您拜年!”沈亮立马冒泡。
贺铮:【新年快乐,拜年就不用了,挺远的。】
沈亮:【不远,过两天我来找小屿,我请你们吃饭。】
看到贺铮上线,温景给他发了私聊,贺铮先去吹干了头发,然后掀开另一边被子也上了床。
“要睡吗?”他问时屿。
同款沐浴露的香味混着贺铮身上特有的气息沁入鼻间,时屿眼睫颤动,盯着手机,头也不抬道,“哥,你先睡,我再聊会。”
贺铮便关了顶灯,留下阅读灯跟他一样靠在床头回信息。
微信上有几百条未读,贺铮只挑了温景和少数几个人的回了,无视掉其他人的,直接点开了朋友圈。
过了一会,旁边的时屿开口,声音里带着好奇问,“哥,你们做大老板的还刷朋友圈啊?”
虽然早就知道贺铮会刷朋友圈,但时屿还是觉得挺新鲜。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刻板印象,他就觉得像贺铮这样的大型企业掌权者,应该不会玩这些才对。
“是啊,”贺铮却调侃他,“刷一刷,说不定就能逮到一个偷偷骂老板的员工。”
时屿一噎。
贺铮笑了,问道,“你爸爸不刷吗?”
时屿点头,“不刷,他很忙,剩下的时间要陪我妈。”
“你大哥呢?”贺铮又问,看到时黎的名字时最开始没想起来,后来才想起对方好像是早几年T市最优秀的一批青年企业家。
而且跟他一个学校,算是他的学长前辈。
“我大哥也不刷,空闲时间净跟聪哥卿卿我我了。”
贺铮乐了,“那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很闲。”
“可你不是贺家掌权人吗?感觉当老大的都很忙。”
听到这个问题,贺铮没立马回答,只勾了勾唇,沉默片刻,这才说,“因为我这个掌权人只是空架子。”
时屿瞪大眼,因为贺铮的一句话,他产生了很多联想,“啊?那你……”
“其实是因为朋友圈可以获取到一些人的动态。”
贺铮却打断时屿,他并不想把贺家那些事摆到对方面前,于是直接转了话题,“我之前告诉过你,我被拉进过一个自杀群?”
时屿果然被转移了兴趣,点点头。
贺铮进那个群纯属偶然,当他有一天打开手机时,他就在里面了。
那里面有失恋或者破产想去死的人,也有因为抑郁症,双向等等各种原因,不想活的人。
贺铮虽然被拉了进去,但那时候的他并不想死,他一直在努力自救。
当时他尽自己所能地帮了一些人。
他给破产者提供过资金支持,也给双向患者提供过全程免费的心理援助。
他跟那些人有过一个约定——至少每个月要在朋友圈发一次生活动态。
通过这个办法,贺铮就能了解到哪些人走出了精神困境,哪些人在痛苦挣扎中依然坚强活着,而哪些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渐渐地,他就养成了每天刷朋友圈的习惯。
略去自己出手帮忙没说,贺铮道,“之前我告诉过你,在那里面我认识了一些人,我们互相加了好友,但其实彼此并不怎么联系。”
“我如果想知道他们的现状,就会去朋友圈里面看看好友动态。”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现在都好吗?”时屿闻言问道。
贺铮顿了顿,没说已经有两个人撑不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只道,“挺好的。”
“我可以看看吗?”时屿凑过来。
贺铮拿手机的手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慢慢往下划屏幕,时屿看到有个小女生挥舞着仙女棒冲镜头微笑的九宫格,配文是:【新年快乐。】
还有个青年在路边摊吃烧烤的照片,配文也是:【新年快乐。】
一个接一个,时屿虽没见过这些人,但看到他们好像生活得都还可以,也由衷替他们高兴。
贺铮已经看完了朋友圈,但见时屿看的认真,便陪着他,偶尔会讲讲每个人的来历。
然而过了一阵,时屿脑袋猛地一点,脸撞在了贺铮胳膊上。
贺铮,“……”
他垂眼看向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困了?”
时屿揉着眼睛坐起身,嗯了一声。
“那睡觉?已经三点了。”贺铮看着他。
时屿点点头,身体滑下去,躺在了自己被窝里,“晚安。”
“晚安。”贺铮关上阅读灯。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也跟着躺下,却不太能睡得着。
失眠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原本打算吃颗安定再睡,因为时屿来,床头柜里的药便没机会拿出来。
贺铮只好静静闭着眼睛,听时屿的呼吸很快由轻浅变得绵长。
良久,旁边传来窸窣动静,时屿好像从床中间挪去了边上,但对方的脚伸进了自己被窝里。
又过了片刻,那脚挨到了他的小腿。
怎么这么冰?
女孩子脚冰好像是因为宫寒,那男孩子呢?
房间温度太低了吗?
家里地暖半夜温度似乎是会低一些,贺铮动了动,打算下床再去把空调打开,旁边的时屿却忽然滚了过来。
先是膝盖顶住了他的腿,接着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最后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整个人蜷缩着不动了。
贺铮身体有些僵住,“……”
“时屿?”他轻声叫道。
时屿没反应,只仿佛找了个顶舒服的窝般,呼吸变得比之前更加绵长。
贺铮,“……时屿?”
半晌后,确定人真的还在熟睡,他侧了下身,犹豫一阵,胳膊伸出被子虚虚搭过时屿肩膀,好似把人搂进了怀里。
而原本应该睡着的人,嘴角微抿,在黑暗中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
第二天,时屿睡过了头,醒来时都快十点了。
贺铮已经不在房间,他赶紧起床,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随后换好衣服来到客厅。
贺铮以及贺铮的外公外婆果然都在。
“……早。”时屿十分不好意思,“我起来迟了。”
“迟什么呀,大年初一正是睡懒觉的日子,我们也都刚起。”
老太太笑眯眯地冲他招手,“奶奶做了肉夹馍,想不想吃?”
时屿一听,眼睛就亮了,连连点头,“想!”
“早上吃那个太腻了。”陪老爷子下棋的贺铮却回头看向时屿,“吃点别的?”
“可我想吃。”时屿说。
昨晚聊天时,他只是跟老太太提过一句听说这边的肉夹馍好吃,今天早上老太太就给他做了。
光这份心,时屿觉得自己不吃三四个都对不起老人忙活一场。
老太太也道,“掺了很多青椒的还有配酸汤,不腻。”
贺铮无奈,时屿不太能吃辣,一会估计要辣哭。
“对了,待会带那小孩去拜拜你爸妈吧。”贺铮对面,老爷子突然低声说。
贺铮手一抖,抬起眼,老爷子目光却依旧放在棋盘上,只神色淡淡道,“昨晚你俩在院子里牵着手,我跟你你外婆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