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45章 朝堂做戏(1)

江楚是到了衙州才发现,西洲府已经搬到了京城,邵岭涯留下一封信,但却是南昭卿的笔迹。上面说,拂雪堂有事告急,万难辞行,故已启程西去。约定等他凯旋之事算作食言,道声抱歉。

她还把杀佰等人留下,若有需要也可帮衬一二。他出去了一个半月,紧赶慢赶想回来见她,没成想还是没能见上一面。

回京路上一切都顺利,没什么波折,但江楚也没想到,把徐漮涌等将士们从车上押下来送进大牢前,正好撞见了那习惯性在京城四处逛游的仙婆。

徐漮涌当年受过仙婆妙手的医治,钱财对方也是分文没要还自掏腰包为他取了药,这些他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历历在目,他一直想着能有机会报答仙婆,却始料未及的以这种方式再逢。

仙婆看见他先是愣了愣,徐漮涌这么些年变化也不小了,脸上多了些伤疤,也多了不少狠厉,胡茬长了许多,不像是当年二三十来岁的人了。但她两眼后还是将其认出,当下一口命令道:“你给我站住!”

那押着徐漮涌了俩小兵被仙婆这一嗓子,惊到竟真的站住了步子,回过神来才觉得丢脸。仙婆气冲冲的下了马,看着低着脑袋的徐漮涌,叉着腰咬咬嘴唇,气息略微粗重起来,“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江楚都被这一声惊了一下,他不明状况地看了眼那一男一女,然后扫了眼从队前排到队后的“错愕”,下了马快步到仙婆身边,拉住她胳膊轻声问道:“怎么了仙婆?”结果仙婆没回他话,他倒是先听徐漮涌苦涩着语调说了声,“对不起。”

江楚这下真懵了,徐漮涌就是被服,脸上的狂傲也丝毫不减,他如今这般愧色,真让江楚惊诧。仙婆猛地挣开他手,气抖着扇子怒骂道:“婆子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救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楚现在怕是明白一些了,正想顺顺前因后果,结果发现仙婆瞪着自己咬着牙槽问道:“梨子,是不是他杀的你爹?”

徐漮涌听自己的恩人与江楚关系不一般,心里那耐人寻味的苦涩更浓了些。

“不是仙婆您消消气……”

仙婆一听就知道江楚打马虎眼,抬起腿来就想对徐漮涌踹过去,结果被江楚一把抱住,悬空着离徐漮涌渐渐远去,“你撒开我!你不听我话是不是你撒开我啊!你撒开……撒开……”

江楚给那俩小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押走,而后却突然发现仙婆在他怀里颤抖,他怎么都想不到平日永远大大咧咧的仙婆此刻居然哽噎了,这让他手足无措,“仙婆,仙婆您……”

仙婆红着眼,盯着江楚哽道:“我当了二十多年的铃医,逢人病痛疾苦尽心救治,我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几乎天天看着他们断了胳膊没了腿的,看着他们身上大一块窟窿小一块伤口,为什么到头来我救的人却要反过来杀人啊……为什么……”

“仙婆,这又不是您的错……”

“可他还杀了你爹啊他……”她把头埋在江楚怀里。

仙婆再往后说的什么江楚听不清了,江楚只是紧紧抱着她,一声声安慰她。他是那个时候才发现,不舍昼夜救死扶伤的仙婆,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皇宫紫銮殿

文武百官两边站,青的红的紫的朝服,圆领大袖襕袍,头顶幞头纱帽,腰束革带,就黎江楚一个人穿得四不像。他随军北上走的急,今早朝会开的也急,没落着一身官服,身上这还是他特意换了不太白的,真怕自己往殿里一杵跟给赵晃吊丧似的。

赵晃歪在金銮宝座上,弓着胳膊抵着脑袋,眯着眼没太睡醒的样,听着底下的官员一个个上奏。他现在的状态跟当年那老皇帝像极了,只不过他是真困。他昨儿一夜没睡好,被这要入秋的蚊虫骚扰了一宿,他宫里都不知道点了多少熏香,蚊虫一个没熏着还差点把自己熏了个半死。

他想不通朱公公这老太监有什么毛病,就算底下不行了也犯不着天天身上别个香囊,赵晃还闻不明白那是什么香。以前赵晃觉得没什么,可自打昨夜被熏香弄得死去活来,现在嗅着朱公公身上那味儿就冲脑,这才特意歪着身子枕在右边。

赵晃听一人停了声,然后隐隐又感觉到那人退回去的步子,又听一人出列向前走来,因为又是要上奏的官员,结果……

“王上虽贵为九五之尊,但早朝这般仪态,是否……”

赵晃被这话炸了个清醒,直了直身子挤了挤眼,这才看清那人。好嘛,原来是新上任的左谏议大夫尹启诚。赵晃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人刚上任就上道,第一把就拿自己开刀。

江楚一直欠着身子,听尹启诚说话,才偷摸瞄了两眼,然后又偷偷瞄了眼赵晃,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赵晃直了直身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头一次知道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无奈也没办法,自己任命的左谏议大夫,人家发话了,自己只能端端正正坐在那,可要命的是身子刚直回去,就又嗅到了那朱公公冲脑的“体香”。

赵晃就这么半憋着气半呼着气,等着底下那些文武百官照例上奏完了有的没的。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走走流程,赵晃也习惯了。

赵晃抄抄袖子刚准备说话,却见一人上前一步拜道:“王上,臣还有事启奏。”

“呦,皇兄也在啊,朕这是刚看见。”

赵昱:“……”

“皇兄不该镇守边关护卫我萧宋山河么?”

“臣回京前已向王上请奏回京,王上也已允诺。”

赵晃怔了怔,歪歪脑袋,但是把身子往后仰了仰,问朱公公道:“朱公公,宁王请奏了吗?”他见朱公公欠身点了头,“朕允了?”他见朱公公又点了头,有些恍然的把身子正回来,念叨着什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之类的,然后对着赵昱道:“行,那你奏吧。”

赵昱要说的不是别的事儿,正是揣度殿前司与敌军私通加害于己的事情。而且赵昱因为不知道殿帅与王相的嫌隙,直接把矛头又指向了王剡。这事儿一出,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

赵晃来了兴致,“王相,孙殿帅,刀架在二位脖子上了,你二位自己说说吧。”

王剡别的没说,就送了四个字——血口喷人。倒是殿帅上前一拜,“王上,此事还请暂时搁置,先听臣启奏一事。”他瞥了眼赵昱,自己还没拿他说事儿,他倒先拿自己当鸡要准备宰了。

“臣于渠江关作战之时,发现了宁王偷养私军。”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又是一片哗然,“而且此事,臣身边的黎少将军可以作证。”

江楚站在一边正乐呵看戏呢,没想到突然被点了名,浑身一激灵,顿时感觉这殿里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缓缓上前一步,拜道:“臣……呃确实,看见,一支不属四家,不属殿前司的,军队。”

赵昱心头一紧,却听江楚又道:“但若真要臣说句,公道话,这私军怕,并非于宁王殿下座下,恐有人……”他最后俩字没说,点到为止。当堂为赵昱解围,也是为了明面上站赵昱一队。

赵晃看着在一群官服里格外碍眼的江楚,皱着眉,“下次把舌头捋直了再来朕面前说话,退下。”

“(迅速)臣遵旨。”说完他立马退到了一边。

赵晃靠在了雕着腾龙九霄的靠背上,觑了眼赵昱,目光转向了王剡:“王相,你怎么看?”

“回王上,这历朝历代偷养私军都不是小事。不管这私军正主到底是谁,老臣以为,都是其心……”

赵晃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吏部尚书曲鸣邰往前一步:“王上,臣有话要说。”

“说。”

“宁王殿下一直驻守边关为我萧宋征战多年!王上圣明,恕臣多嘴。”

户部尚书孟洋往前一步:“王上,臣也有话要说。”

“说。”

“宁王虽功业彪炳,但……恕臣直言,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啊。”

大理寺卿丁大人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一声,“孟尚书,左谏议大夫尹大人前阵子入境途中遭遇刺杀这事儿,大理寺还没查清呢。”

一提这事儿孟洋便没了话,王剡站在前头还头疼。要不是这在上朝,他真想转过身去给孟洋一脚踹出紫銮殿,让他好好在汉白玉石阶上滚两圈。

赵晃坐在上面,看着底下一个个冒出脑袋各站一边说话的百官,谁站谁他看得清清楚楚。到了最后争执不休,还是他咳嗽几声稳住了场,然后看了眼尹启诚,“尹大夫,要不你也说说?”

朕让你拿朕开刀。

尹启诚要是干的别的,也就一句“微臣不敢妄言”顶过去了,可他偏偏戴的就是谏议大夫的帽子。他看了看殿帅,又看了看王相,再看了看宁王,三头这来回偷瞄了两遍,最后对着赵晃道:“王上,养私军事关重大,还应彻查。”

他妈的说了句废话!

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江楚突然上前道:“王上——”

“朕让你说话了么?”

江楚:“……”这人怎么在朝堂上一点面子都不给?

赵晃:“你说吧。”

“……王上,臣听说,今年二月皇城兵乱,王上遇刺,是宁王一直御前护驾……”这话一出,底下沉默了一片又吵闹了一片。赵晃直了直身子,吐了口气,

“你还真提醒朕了。当日若不是皇兄……皇兄在边关护卫萧宋多年,劳苦功高啊——皇兄,朕想听听你自己解释。”

江楚退下了身位,余光瞄了眼擦着自己身边上前的赵昱,发现他脸上没什么惶恐神色。

“回王上,臣确实在泊州养了私军。”

江楚都不禁一震,满朝文武更是倒吸了十口凉气。却只听赵昱继续优哉游哉道:“但臣绝无忤逆之意谋反之心。”他顿了顿,看了眼兵部尚书与王剡,然后叭叭了一通。

说的是什么先王在位时,各地农业商业发展阻滞缓慢,国库渐渐空虚,募兵已然不现实。四家军越打越少,先王又不重视国家军力,再加上兵部抠搜,四家军的兵马粮草什么的难以支撑长年累月的作战。枢密院又一直按下京城与各各地的部分禁军不动,各地厢军战力不足,若长此以往四家军将再无力护卫家国。

这话一圆,赵昱反倒是满腔忠心为国,问题的根源结症瞬间就指向了兵部枢密院三衙还有那躺在地底下长眠的赵康帝。这一通言辞,可不单单是百官觉得有理,差点把赵晃跟江楚两个真正的明眼人给说信了。

江楚不禁暗叹,把别人的构陷一转,变成了直指王剡的矛头,好一个祸水东引反客为主!

……